楊振華
(孝感學院政法學院,湖北孝感 432000)
【文化比較研究】
顏之推異于先秦儒家的孝親觀
楊振華
(孝感學院政法學院,湖北孝感 432000)
顏之推的孝親觀在某些方面與先秦儒家思想家是一致的,但也在諸多方面異于后者。從孝德的養成看,先秦儒家認為是天經地義;顏之推則認為父母威嚴而慈愛是前提條件。從事親的內容看,先秦儒家認為敬親、順親更為重要,強調精神事親;顏之推認為養親最重要,強調物質事親。從事君的內容看,先秦儒家重視以“心”忠君,顏之推更重視以“才”忠君。從事死的規定看,先秦儒家要求厚葬,并祭之以禮;顏之推反對厚葬之風,并認為不必拘束于繁瑣的祭祀之禮。
顏之推;先秦儒家;孝;孝親觀;孝德;事親;事君;事死
顏之推出身于士族,深受儒家名教禮法影響。孝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內容,無疑對顏之推也產生了重要影響。因此,顏之推的孝親觀在某些方面與先秦儒家思想家是一致的,或者說基本上是相同的。然而,顏之推畢竟生活在遠離先秦的南北朝時期,其行蹤遍及江南、河北、關中,而且先后任職于南朝梁、北齊、北周和隋四個不同的漢胡政權,經驗、閱歷都較豐富,加之又信仰佛教,其孝親觀在較多方面還是有異于先秦儒家的思想。
顏之推與先秦儒家思想家都認為孝德教育對培養孝子是重要的。孔子說:“夫孝,德之本也,教之由所生也。”[1]39說明孝由教而產生。顏之推也認為:“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2]9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如果不教就不會知道孝。不僅如此,他還提倡對小孩的孝道教育越早越好。他說:“生子孩提,師保固明孝仁禮儀,導習之矣。”[2]9但顏之推認為,父母對子女威嚴而不是溺愛、慈愛而不是惡毒是家有孝子的前提條件。
先秦儒家認為,孝是天經地義的事。孔子說:“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1]59孝是天經地義,人之常行,每個人必須效法它。無論父母是否慈愛,子女都必須孝順父母。為此,先秦儒家還從理論上做了論證,他們認為,子女的身體和生命是父母給的,是父母生命的延續,是父母生命的一部分。孔子曾說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1]39兒女是父母的心頭肉,愛護自己的身體,就等同于愛惜父母的身體。因此,孔子要求:“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3]40孔子并不是反對遠游,而是要求遠游必須有正當的理由。如果不告訴父母、沒有正當理由遠游,就會讓父母擔憂,因此而傷害父母的身體,也是不孝。孟子也指出:“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好勇斗狠,以危父母。”[4]135子女的行為如果傷害自己的身體,就是對父母身體生命的威脅,就是不孝。曾子說:“父母全之,子弗敢缺。……可謂孝矣。”[5]102要求兒女不能因為平時不愛護身體而導致自己死在父母過世之前,更不能因為受不了打擊而輕生。保全身體和生命,是為了延續父母的生命,也是為了守住宗廟,保證始終有人祭拜祖先。
另外,就是為報父母養育之恩而生孝。先秦儒家認為,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何況是人呢?當宰我認為“三年之喪,期已久矣”時,孔子憤怒地說:“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并反問宰我:“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3]188守孝三年就是要報父母養育之恩。《詩經》上說:“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欲報之恩,昊天罔極。”[6]405意思就是說,想要償報父母的養育之恩,真是天下的道理,但是我無論怎么樣一生也是難以報答的啊!子女對父母的愛、對父母的感恩是不應該變化的,這個就是人的文化的本性。孟子說:“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為父母者定,此之謂大孝。”[4]129正是繼母的百般陷害和父親的不慈,才成就了舜的大孝,成為先秦儒家推崇的典范;也就是說,如果瞽瞍對兒子沒有那么惡毒,舜就只能與其他孝子一樣行小孝,也就成不了堯的接班人。
先秦儒家提出的以上兩個觀點,顏之推并不認同,而是提出了相異甚至相反的觀點,他認為子女孝敬父母是有前提條件的,那就是父母嚴慈。一是父母要威嚴,讓子女畏懼并謹慎行事,才能產生孝子。顏之推說:“父母威嚴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2]9強調父母在子女面前要有威嚴,父母與子女相處不可過于隨便,相互之間應該保持一定的距離,更不能沒有上下尊卑的區隔。他所說的威嚴當然不是沒有親情的冷酷,而是靠德行才智在子女面前樹立威信聲望。他說:“父子之嚴,不可以狎;骨肉之愛,不可以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焉。”[2]12父母與子女之間講嚴肅,然后又有骨肉之愛,子女的孝德就形成了。
顏之推認為,父慈是子孝的前提,子孝是父慈的結果。儒家雖然也講父慈子孝,但并不認為它們之間是一種因果關系,相反,許多人只強調子孝,即使父不慈子也要孝,認為“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顏之推不僅認為父慈子孝應該相對應,不能只做單方面強調;而且更加強調父慈,認為父慈是子孝的前提。他說:“夫風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矣。”[2]29要想子女孝順,父母對子女就必須慈愛。做父母的當然希望子女孝順,但如果自己對子女不夠慈愛,這對子女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可能實現子孝的。
相反,對子女惡毒的父母,其實是教子女對自己不孝。顏之推說:“蛇虺其性,毒口加誣,不識忌諱,罵辱婦之父母,卻成教婦不孝已身,不顧他恨。”[2]162父母仗著自己當公公婆婆的尊貴身份,懷著毒蛇般的心性對媳婦進行辱罵,甚至辱罵媳婦的父母,這就是教媳婦不孝敬自己。他甚至認為:“然則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實為之。至有諺曰‘落索阿姑餐’,此其相報也。”[2]40因為做母親的寵愛女婿,會招致女兒兄弟的怨恨;虐待兒媳,會導致兒子的姐妹進讒言,結果會招致兒子媳婦以冷落相報復。可見,父母對子女惡狠,必然導致子女不孝。
顏之推承認,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成為孝子,有些人即使父母對他威嚴而慈愛,又用圣人的孝道進行教化,他最終還是會成為不孝之子。顏之推說:“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義而婦陵,則天之兇民,乃刑戮之所攝,非訓導之所移也。”[2]29他實際上反對一種極端主張,即有人認為子女不孝是父母的過錯,是社會的責任;每一個孩子都是好的,只要教育得當,就能成為孝子。顏之推認為,極個別人是無法教育成孝子的,因為“下愚雖教無益。”[2]9對這樣的人,只能用刑法來管束了。
一個人是否是孝子,是否有孝德,是通過他的行為反映出來的。符合孝道的行為才是孝行,但這種孝行不是靠虛稱和偽情取得的。與先秦儒家相比,顏之推對孝行的要求降低了,其論述比較切合實際,普通人也能夠做到。
首先,先秦儒家認為,在父母活著的時候,孝子應該養親、敬親、順親,并且認為敬親、順親更為重要,也就是更強調對父母精神上的慰藉。孔子說:“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1]56意味著贍養父母是普通百姓行孝的基本內容。但這遠遠不夠,真正的孝子能夠敬親、順親,讓父母心情愉悅,精神上得到滿足。孔子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3]14孔子并不是要否定“能養”,而是認為“能養”是最低的要求,真正的“孝”應該由此更上一層樓,達到“敬”。因為孔子認為:“養可能也,敬為難。”[5]99孟子說:“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4]146他們援“敬”入“孝”,拓寬了孝道的內涵,使一般的親緣關系規定上升為規范化的道德情操。“敬親”具有極為普遍的意義,體現了人的文明和教養程度,是孝道中比“養親”要求更高的一種孝行。先秦儒家的孝道大肆宣揚“無違”之孝的思想。孔子提出“孝”即“無違”[3]13,認為孝就是不違背父母的意志。孔子要求:“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1]51認為人們在著裝、言談、舉止等方面必須依前人的規矩,要循規蹈矩,亦步亦趨。孟子認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4]129做子女的要順從父母的意志。
顏之推則認為養親最為重要,在物質方面贍養父母,是一切孝行的基礎;沒有物質贍養,精神方面的敬親就毫無意義。他說:“夫民以食為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2]135如果三天不吃飯,父母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子女的問候還有意義嗎?他強調:“子當以養為心,父當以學為教。”[2]104做子女的應該用心贍養父母,保證父母衣食無憂。同時,顏之推還反對子女為了贍養父母去做不義之事,去取不義之財。他說:“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2]143即使不能使父母吃好穿好,也不能采取非法手段獲取不義之財。贍養父母重要,取之有道同樣重要。他還告訴子女:“未知養親者,欲其觀古人之先意承顏,怡聲下氣,不憚劬勞,以致甘腝,惕然慚懼,起而行之也。”[2]83如果不知道如何孝養父母,可以向古人學習,以古代的孝子為榜樣,仿效他們,就能夠做到善事父母。與先秦儒家思想家不同的是,顏之推并沒有專門論述子女對父母的孝敬、孝順,看來他并不愿意把孝道的標準定得過高,而讓子女因此背上過于沉重的包袱。
其次,先秦儒家提出移孝于忠,忠孝合一。他們認為,“孝”是家庭道德的主綱,是個人對待父母和家庭長輩的道德準則與規范;“忠”是政治道德的主綱,是個人對待君主和國家民族的道德準則與規范。“孝”與“忠”都是要求人們敬事其尊長的道德倫理,對封建家長的絕對盡孝,擴大到國家就是對君主的絕對忠心,每一個臣民都不可背叛自己的君主。孔子說:“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1]40“故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1]54“孝”是“忠”的縮小,“忠”是“孝”的擴大;“孝”是“忠”的前提,“忠”是“孝”的結果。因此孔子認為:“孝慈,則忠。”[3]20只有做到人人盡孝、個個盡忠,才能穩定社會秩序,使國家長治久安。“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3]2在這里,孔子將“孝”的社會政治功能表達得十分清楚。先秦儒家的忠孝架構遵循以孝為教、移孝為忠的路線,以孝作為邏輯起點,由孝擴展到忠。
顏之推雖然主張“忠”,但并不是忠于某一個君主或某一朝君王,而是在哪一朝為官,就忠于哪個王朝,為其服務。他博覽群書,為文辭情并茂,得南朝梁湘東王賞識,19歲就被任為國左常侍。后投奔北齊,歷20年,累官至黃門侍郎。公元577年,北齊為北周所滅,他被征為御史上士。公元581年,隋滅北周,他又于隋文帝開皇年間被召為學士。依他在《觀我生賦》中自敘,“予一生而三化,備苶苦而蓼辛”,稱自己“三為亡國之人”[7]。顏之推三為亡國之人,為四個不同姓氏的政權服務;既任職于漢人建立的國家,也服務于胡人建立的政權。如果按照先秦儒家的觀點,他只能一輩子為梁王做事,否則就是“不忠”。顏之推的行為表明,只要能為社會服務,只要對得起所拿的俸祿,就是“忠”,而不必拘泥于當國君的姓甚名誰。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儒家所宣揚的“家”與“國”一體的思想的顛覆。要忠君事君,最重要的是要有事君的本領,有治國的才能。顏之推說:“世人讀書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無聞,仁義不足。”[2]84口中講“忠君”頭頭是道,沒有實際才能是算不上“忠”的。“入帷幄之中,參廟堂之上,不能為主盡規以謀社稷,君子所恥也。”[2]149如果官拜高位,而沒有能力為君主謀劃保全社稷之計、治理國家之策,不僅算不上“忠”,而且可恥。具體來說,做到“守職無侵,見危受命,不忘誠諫,以利社稷”[2]83就是盡忠。在“利社稷”的三項中,顏之推更看重“守職無侵”,因為術業有專攻,每個人的才能不一樣,不必樣樣都精通,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可以了。他說:“國之用材,大較不過六事:一則朝廷之臣,……二則文史之臣,……三則軍旅之臣,……四則藩屏之臣,……五則使命之臣,……六則興造之臣。”[2]131做臣子的,“能守一職”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就是對君主和社稷的忠。
再次,先秦儒家不僅要求子女依父母之意去娶去嫁,而且要求婚后不論什么原因都必須生子。如果婚后無子,父母生活無著落,家業無人繼承,祖先無人祭祀,這就是對父母最大的不孝,對祖先最大的不尊。孟子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4]128這種無后即為不孝的道德觀念,生子傳宗接代的硬性要求,對婦女來說更是一種巨大的災難,使封建社會原來就存在的男女不平等、婦女受奴役的現象愈演愈烈。“男子娶妻是一方面為父母娶的,一方面為子孫娶的,自己全不能做主,那自由戀愛的婚姻,更說不上了。”[8]22因此,在儒家的孝思想中,夫婦的結合僅僅是為了延續后代,而無其他意義。沒有子嗣的男子可以納妾續娶,沒有任何責任;沒有子嗣的婦女則要承擔全部罪責,她們不但要受到公婆的虐待和社會輿論的譏諷,甚至會被丈夫休妻趕出家門。雖然他們并沒有公開主張男人應該妻妾成群,但這客觀上成為男人納妾招小的最好理論依據。
顏之推主張妻子死后,丈夫應該“終身不娶。”[2]22他的這種主張并不是為了后來宋明理學所提倡的“存天理,滅人欲”,也不是要違背先秦儒家所提出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認為,續弦會導致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最后是家庭不和而走向衰敗。顏之推舉例說:“吉甫,賢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賢父御孝子,合得終于天性,而后妻間之,伯奇遂放。”[2]22這些超出常人的人都無法抵御來自后妻的離間,而造成父親放逐兒子,何況常人呢?他說:“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眾矣,況夫婦之義,曉夕移之,婢仆求容,助相說引,積年累月,安有孝子乎?”[2]25結果是“其后假繼慘虐孤遺,離間骨肉,傷心斷腸者何可勝數。”[2]22造成一個個家庭離散的人間悲劇。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身沒之后,辭訟盈公門,謗辱彰道路,子誣母為妾,弟黜兄為傭,播揚先人之辭跡,暴露祖考之長短,往往而有,悲夫!”[2]25如果歸天之后,后妻及其孩子定會與前妻的孩子為爭奪財產而反目成仇,訴訟于公堂,敗壞家族名聲。顏之推認為,即使不出現以上情況,至少會出現“后母之弟,與前婦之兄,衣服飲食爰及婚宦,至于士庶貴賤之隔,俗以為常。”[2]24后母之子與前妻之子衣食方面出現區別,也會損害家庭的和氣。
孔子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9]122是要求人們侍奉死者應同侍奉生者一樣,才是孝順。他說:“生事愛敬,死事哀,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1]104父母喪亡,是人生最悲慟之事。父母喪亡之時,要依禮安葬;安葬之后,要依禮祭祀。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3]6顏之推則認為,沒有必要嚴格遵循儒家的喪葬之禮和祭祀之禮,而應該進行適當變通,依時、依勢等多種條件而定。
首先,先秦儒家提出嚴格的喪葬之禮,開啟厚葬之風。在先秦儒家看來,在喪親之時,孝子發于悲慟之情,不可虛偽造作;禮達由情,由真情表現行為,這才符合禮。孔子說:“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1]104也就是孝子要做到“喪則致其哀”[1]80。孔子要求:“擗踴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1]104亡人入土為安,孝子要好好安葬之,否則就會出現孟子所說的情形:“蓋上古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于壑。他日過之,狐貍食之,蠅蚋姑嘬之。”[4]88葬之以禮既是為了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也是為了寄托對父母的哀思,同時也可避免父母的尸體受到傷害。因此,漢代學者認為:“厚葬久喪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10]206孟子、荀子等人更是明確提出厚葬。孟子說:“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4]136明確提出厚死、厚葬,結果是“喪事不可不勉”[3]92。孟子認為,他厚葬母親并不是為了“觀美”,而是因為只有用厚葬的方式為父母治喪,才算是后代子孫盡了孝心,否則就是不孝。孟子提出“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4]68,實際上就是其“厚葬”理論的正式提出。到了荀子的時代,儒家的厚葬觀念則被進一步演變成長篇大論,有了系統性和完整性。荀子將養生送死厚葬其親提高到“禮”的高度。他說:“禮者,謹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終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禮義之文也。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無知也,是奸人之道而倍(背)叛之心也。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藏谷,猶且羞之,而況以事其所隆親乎!故死之為道也,一而不可再復也。臣之所以致重其君,子之所以致重其親,于是盡矣。故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謂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謂之膺。”[11]126為了使自己不受“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的譴責,唯一的辦法便是厚葬其親,以使自己的行為符合“禮”的規范。
對此,顏之推不以為然,并對當時士族官僚喜歡厚葬的惡習進行抵制,提出了許多簡省的辦法。“吾今羈旅,身若浮云,竟未知何鄉是吾葬地,唯當氣絕并埋之耳。”[2]198要求子孫在他死后,隨地簡單地埋葬他就行了。顏之推對沒有將父母遺體遷到建鄴安葬雖感自責,但“本朝淪沒,流離如此。數十年間,絕于還望。今雖混一,家道罄窮,何由辦此奉營資費?且揚都污毀,無復孑遺,還被下濕,未為得計。”[2]196他認為遷葬費用巨大,家庭無力承擔,加上其他原因,就不再遷葬父母之墳墓。處在一個厚葬之風盛行的時代,敢于進行抵制,不怕落得“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的下場,顏之推是值得肯定的。當今某些官員和部分富人大行厚葬之風,不僅與顏之推相比顯得渺小,更是違背人類社會發展的潮流,實在應該受到道德的譴責。
其次,先秦儒家還要求“追遠”,并規定了嚴格的祭祀之禮。“天者,萬物之本;先祖者,子孫之本。為感謝天與先祖創化生命的莫大恩德,先民們習慣于以祭禮來表示報答。”[12]43孔子說:“祭如在,祭神如神在。”[3]27因此,他十分贊賞禹“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乎黻冕”[3]84的態度。大禹吃粗糙的飲食,卻把祭祀祖先和鬼神的祭品準備得豐盛;他穿很不好的衣服,卻把祭服做得很華美。孔子說:“為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思之。”[1]104葬禮結束,只是對父母追思的開始。孔子提出:“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2]188孟子也認為:“三年之喪,齊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達于庶人,三代共之。”[4]75孔子認為:“吾不與祭,如不祭。”[3]27祭祀必須全身心投入,否則,只有身在而心缺然,就如同沒有到場一樣。孟子說:“犧牲不成,粢盛不絜,衣服不備,不敢以祭。”[4]94祭祀時不僅心要誠,而且“祭祀時所用的器具、擺設、祭者的服飾、儀仗與祭祀的程序等,都依主祭人的身份與祭祀名目的不同而各有詳細、嚴格的規定。宗廟祭祀種類項目頗多,非一次就完畢的。”[13]在這種邏輯下,形成了一套繁瑣的祭祀制度,結果就形成了厚死薄生的不良風氣。
顏之推不僅沒有踐行先秦儒家的祭祀禮儀,而且也不要后人遵守。他認為“三年之喪”既無必要,多數人也無法做到。他舉孔子為例,認為孔子就沒有守孝三年,人們向孔子學習,也不必踐行守孝三年之禮。顏之推說:“然則君子應世行道,亦有不守墳墓之時,況為事際所逼也。”[2]198他自己也由于戰亂等因素,沒有為父母“為之宗廟”,“春秋祭祀”。因為“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鄴舊山,旅葬江陵東郭。”[2]195他在建鄴(今南京)為官,父母遠葬江陵(今湖北荊州),怎么也做不到守宗廟以行三年之喪。因此,他對后人說:“汝曹宜以傳業揚名為務,不可顧戀朽壤,以取堙沒也。”[2]198不要顧戀朽骨墳土,那樣會埋沒了自己的前程。顏之推從孔子沒有做、自己做不到,推演出不要后人行“三年之喪”之禮。
“弘揚民族精神要在本民族已有的物質和文化基礎上不斷創新,要植根于中華民族文化的深厚土壤之中,深入研究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弘揚中華民族文化的優秀傳統。”[14]顏之推的孝親觀既是對儒家孝道的繼承和發展,也是對儒家孝道過高要求的糾正,更適合人類社會發展的要求。孝不僅是中華民族文化的優良傳統,也是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今人應該向顏之推學習,在繼承傳統孝文化精髓的基礎上,構建現代社會的孝文化,幫助青少年樹立社會主義的孝親觀,從而推動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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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erences of piety and kinship concepts of YAN Zhi-tui from Pre-Qin Confucianism
YANG Zhen-hua
(School of Politics and Law,Xiaogan University,Xiaogan 432000,China)
The piety and kinship concepts of YAN Zhi-tui are consistent with Pre-Qin Confucianism on some aspects,while they are also different on many aspects from the latter.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ivating morality of piety,Pre-Qin Confucianism believes it is an unalterable principle,while Yan Zhi-tui believes that parents’dignity and kindness are its premis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ciprocating parents,Pre-Qin Confucianism believes it is more important to respect and obey them,who emphasizes spiritual reciprocation,while YAN Zhi-tui believes provision for parents is the most important,who emphasizes material reciprocation.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ssisting the emperor,Pre-Qin Confucianism emphasizes faithful to the emperor with one’s loyalty,while YAN Zhi-tui pay more attention to one’s talen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uneral activity,Pre-Qin Confucianism emphasizes lavish burial and complicate sacrifice activities,while YAN Zhi-tui opposes lavish burial and believes complicate sacrifice activities are not necessary.
YAN Zhi-tui;Pre-Qin Confucianism;piety;filial piety concept;morality of piety;reciprocating parents;assisting emperor;funeral activity
B 222;B 235
A
1674-0823(2011)01-0087-05
2010-02-01
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2008d113)。
楊振華(1966-),男,湖北孝感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傳統孝文化等方面的研究。
(責任編輯:郭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