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質文化語境中的月光曲

摘要：不同國籍、時代與風格的兩位偉大音樂家，通過兩首有著不同創作背景和表達方式的“月光”作品，呈現著獨具特色的審美意境，流露出相異又相通的心路歷程。將華彥鈞的《二泉映月》與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進行對比闡釋，發現二者有著類似的人生經歷、相通的音樂情感表現，他們分別通過弦與鍵達到了共同的音樂審美高度。

關鍵詞：貝多芬 月光奏鳴曲 阿炳 二泉映月

在中國，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可謂家喻戶曉。瞎子阿炳雖然看不見月光，但卻能用心靈感受它的美麗，其作品《二泉映月》帶給人們一種悲涼沁魂的感覺。在西方，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也廣為流傳，被奉為世界鋼琴文獻的瑰寶，給人以精神上的鼓舞和美的享受。音樂是來自大自然的韻律，是人們通過音符表達思想感情的一種方式，是靈魂之藥。《二泉映月》與《月光奏鳴曲》的藝術成就難以用語言涵蓋，它們必然永遠屹立于世界音樂的殿堂。

一、盲與聾——苦難人生孕育音樂精華

《二泉映月》的曲作者原名華彥鈞，出生于江蘇無錫。他35歲時，疾病導致其雙目失明，從此人們習慣地稱他為瞎子阿炳。由于社會動亂，生活無依，貧病交加的阿炳生活極為艱苦，只好開始流浪的賣藝生涯。阿炳雖然長期生活在社會的底層，飽受辛酸屈辱，但他性格倔強，愛恨分明。在他心中，演奏不僅僅是謀生的需要，也是疏導內心憂郁情緒的生活方式。他廣采博收民間音樂，創作了許多具有濃郁民族風格和永久性藝術魅力的樂曲，舉世聞名的《二泉映月》就是其中之一。

貝多芬的生活道路也非常坎坷，艱辛的生活剝奪了他上學的權利，嚴酷的童年，使貝多芬很早就走上了獨立的以音樂謀生的道路，也養成了他堅毅倔強的性格。眾所周知，貝多芬在創作《月光奏鳴曲》時逐漸喪失了聽力，耳聾限制了貝多芬同外界的交往，妨礙了他的鋼琴演奏，他不得不放棄演出，長期隱居在維也納的鄉村。

正如貝多芬的悲慘命運一樣，阿炳在35歲的時候，疾病導致其雙目失明，正是在經歷了這種常人無法想象與承受的痛苦，阿炳創造了這首享譽國內外的中國名曲《二泉映月》。貝多芬和阿炳這兩位不同國籍的偉大音樂家，擁有同樣坎坷的人生經歷，創作出了兩首同樣舉世聞名的傳世佳作。

《二泉映月》不是乘一時之興“作”出來的，而是經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從阿炳心里“流”出來的，那是他心靈深處種種隱秘心緒的宣泄。他用琴聲盡訴了坎坷的身世、悲苦的命運。在《阿炳曲集》中這樣介紹：“他在雙目失明之后……用音樂形象來描繪他想象中舊時目睹的美麗風景……但當時感到的卻是周圍漆黑的一片，這就使得他在婉轉優美的旋律中，時時流露出感傷凄涼的情調來。”從音樂中我們可以感受阿炳在借景抒情、感嘆身世的同時，還流露著對舊社會進行控訴的憤懣之情。

《月光奏鳴曲》是一首具有幻想風格的奏鳴曲，思想內容充實、形象生動、個性鮮明、布局大膽，富于創造性，音樂具有動人的音響效果。它深刻地展示了作者內心的矛盾、痛苦和斗爭，表現了其堅強的意志和力量，給人以精神上的鼓舞和美的享受。

二、含蓄的情感透露與傾瀉的情緒表達

阿炳的《二泉映月》層次分明而又渾然一體，旋律動聽而又質樸蒼勁，音樂感人而又促人激憤。它以一種抒情式的音樂語言，向人們描繪了月映惠山泉的景色，樂曲的主題從開始時的平靜、深沉逐漸轉為激動、昂揚，深刻地揭示了一位飽嘗人間辛酸和痛苦的盲藝人的生活感受及其頑強自傲的生活意志，同時也展示了獨特的民間風格和無與倫比的深邃意境，顯示了中國民間藝術的獨特魅力。貝多芬創作的《月光奏鳴曲》是一首具有幻想風格的奏鳴曲，思想內容充實、形象生動、個性鮮明、布局大膽，富于創造性，音樂具有動人的音響效果。它深刻地展示了作者內心的矛盾、痛苦和斗爭，表現了其堅強的意志和力量，給人以精神上的鼓舞和美的享受。全曲的三個樂章表現了貝多芬從深深的悲哀到烈火般抵抗戰爭的心理狀態的轉換。

《二泉映月》是一首傳統的變奏曲，全曲共分為六段，經歷了五次變奏。其變奏手法主要是通過句幅的擴充和減縮，同時結合旋律活動音區的上升和下降，來表現音樂的發展和迂回前進。它的多次變奏深化了主題，塑造的音樂形象單一集中。隨著音樂的陳述、引伸和展開，所表達的情感得到更加充分的抒發。全曲的速度變化不大，主要以力度的大幅度變化為主，樂曲的力度從pp（很弱）至ff（很強）。每逢長于四分音符的樂音時，忽強忽弱，此起彼伏，扣人心弦。曲子的開端是引子部分，音階下行的旋律仿佛一聲百感交集的嘆息，把人們帶入一個深沉痛苦的意境之中，用一種難以抑制的感情講述著他悲慘一生的苦難遭遇。音樂如同一個拄著竹棍的盲藝人，在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上徘徊、流浪，卻又不甘向命運屈服，透露出無限的傷感和無盡的凄涼。它傾訴著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所承受的苦難、壓迫與心靈上一種無法解脫的哀痛，它講述著他辛酸悲苦而又充滿坎坷的一生，它毫不掩飾地表達出心中的真摯感情。繼短小的引子之后，旋律由商音上行至角音，隨后在徵音、角音上稍作停留，最后以宮音結束，呈現出微波形的旋律線，好似阿炳端坐泉邊沉思往事一般。第二段只有兩個小節，在全曲中出現了六次，它從第一樂句尾音的高八度音開始，圍繞宮音上下回旋，打破了前面的沉靜，流露出阿炳的無限感慨。樂曲的第三段，旋律在高音區流動，出現了新的節奏因素，旋律柔中帶剛，情緒更為激動。音樂主題通過多次變奏逐漸展開構成全曲，使音樂形象得到層層深化，讓人們充分感受到阿炳懷著難以抑制的感情，一遍又一遍地向人們訴說著他的種種苦難和遭遇。樂曲的第四段達到全曲的高潮，我們仿佛可以聽到阿炳從心底迸發出來的憤怒至極的呼喊聲強烈而激憤，那是他對舊社會的憤怒控訴，對命運的掙扎與反抗，也是他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昂揚的樂曲在飽含不平之鳴的音調中進入結束段，卻給人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仿佛阿炳仍在默默地傾訴著、傾訴著、傾訴著……

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在曲式結構上打破了奏鳴曲套曲傳統的結構模式，第一樂章以“持續的柔板”代替了傳統形式上的“快板”。整首樂曲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漸慢的字樣，三個樂章要不間斷地、從頭到尾一氣呵成地貫穿下來，即使在分句時也要保持氣息的連貫性，只有在大的樂段結束時才可略微漸慢一點兒。另外，對fp（強后即弱）、sp（突然弱，強調subito，而非p）、cresc……p（漸強到最后一個音之后出現p才立即收弱）等這些力度記號的把握也尤為重要。fp被貝多芬賦予了深刻的內涵，不僅表現“強后即弱”的力度對比，更是一種情緒的轉換，它在貝多芬的手中達到了成熟圓滿的境界。它由一個近似即興的慢樂章開始，使第一樂章顯現出充滿幻想風的自由形式，那支嘆息的主題融入了他耳聾的疾患，憂郁的思緒。第二樂章既不是諧謔曲，也不是小步舞曲，而是包含了二者因素的稍快板，為激動的第三樂章進行了完美的鋪墊，表現了回憶的甜夢和對未來美好藍圖的憧憬之情。第三樂章在熱情的急板中結束全曲，在那燃熾般的激烈情感里，仍然充滿著優美的情緒，使人聯想到貝多芬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堅毅的意志。

關于阿炳《二泉映月》的音樂內容，曾引起過一番爭論，有人說它是描寫無錫惠山天下第二泉中映照的月亮，也有人說它是借助月亮來抒發個人情感，還有的人則認為兼容并蓄，認為既寫了月亮，又抒發了感情。而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也有著相似的情況，一直以來都流傳著各種不同的說法。有人認為《月光奏鳴曲》是描繪瑞士琉森湖面的月光倒影，也有人認為是貝多芬為他鐘情的初戀情人而作，還有的人認為是表現少女為父親的健康而祈禱，可謂眾說紛紜。其實，在《月光奏鳴曲》和《二泉映月》的音樂中都沒有表現月亮的描繪性因素。這兩首作品之所以會給人以一種以月抒情的感覺，是因為它們雖然沒有直接描寫月光，但是音樂中朦朧的意境，暗淡的愁思，仿佛是人們在寧靜的月夜，清輝的月色下引起的聯翩浮想。在歐洲音樂中，“月光”這一題材本身就充滿著濃厚的浪漫主義氣息，像《月光奏鳴曲》這類的音樂大多具有幻想的、朦朧的、詩意的情趣，顯露出濃郁的抒情性。而《二泉映月》帶給了人們一種思念、孤獨、寧靜、憂郁的感傷情緒，加上帶有“月亮”的標題仿佛將大家帶入了一種凄美的自然景象中。這種沒有直接描寫月亮，卻以“月光”為標題的做法正是文學中“言在意外”的一種表現方法，古代稱為“隱”。猶如劉勰《文心雕龍·隱秀》所說：“情在詞外曰隱。”很多詩詞在表達感情的時候也不是開門見山的，而是委婉曲折地暗示，含蓄地表現“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那種技巧。

通過對以上兩首“月光”題材的分析，我們不難發現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和阿炳的《二泉映月》根本沒有描寫真實的月光，它們都是在抒發作曲家心路歷程的一種體驗。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呈現出一種傾瀉般的情感，表現了作者從一種心理狀態到另一種心理狀態的轉換，由悲傷到微笑再到斗爭，從深深的悲哀到烈火般的抗爭。而阿炳的《二泉映月》體現了作者由憂愁、郁悶到激動、不平，再到爆發、控訴，到憤慨、失望、無奈，又回到追求個性解放以及對自然、對生活的無限熱愛的情感變化過程，從總體上升華為一種“人類懷著希望尋覓精神故鄉”的本質情懷，將其內心壓抑、無奈而又重新燃起希望情緒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

三、弦與鍵的不同處理——共同的審美高度

阿炳創作的《二泉映月》在演奏上最大的藝術特色就是具有自然、樸實、濃郁的抒情風格。一方面表現了江南明媚的風物景色，另一方面也表現了自己坎坷悲慘的人生經歷。理解曲調的思想內涵，把握曲調的音樂形象及風格特點，對于演奏者來說十分重要。和著皎潔的月光、平靜的泉水而流露出來的自然深沉的情感，一點一滴地集中體現在滑音、富有力度變化的揉弦和運弓上。左手輕松的揉弦和右手魔力般的運弓，一張一弛，協調一致，儼然一個訓練有素的老藝人在自如談吐，嫻熟說唱，把觀眾深深帶入絕佳的藝術境界。也只有將曲調特殊的蘊含及韻律充分表現出來，才能感染聽眾，達到曲調與演奏完美結合的最佳效果。《二泉映月》不僅僅是簡單的技術問題，更是一種美，一種空靈的心境，一種沉淀了中國幾千年的文化。一曲《二泉映月》，在夜闌人靜、泉清月冷的深邃意境中，蘊含著歷史滄桑的情感積淀，那起伏跌宕的旋律就像激越生命升騰的心靈對話。貝多芬的作品大多數音色都偏厚偏沉，每個音符都像帶著某種哲學思考似的。《月光奏鳴曲》是貝多芬筆下的一篇奇文，辭藻之絢麗猶如文學作品中的《莊子》、《離騷》，音樂的內容卻如《國殤》般沉痛壯烈。在這首并沒有描寫月光的《月光奏鳴曲》里，流動著音樂本身純凈無瑕的美感。

《二泉映月》整首作品以慢速為主，仿佛一位老人靜靜地訴說著滄桑；而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則以慢板至急板的速度變化，宣泄著胸中的憤懣。這兩首樂曲從曲名來看似乎是以描寫景色為主的標題性音樂作品，其實反映的是兩位作曲家內心深處的情感。阿炳的《二泉映月》與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一樣，已成為他們表達自身情感的自然語言。他們把愛、恨、悲，全都融于作品深情的旋律中，引人入勝、撼人心弦、感人肺腑，作品極具感染力，引起大眾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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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方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