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人們驚嘆二戰德軍摧枯拉朽的強大攻擊威力時,往往只關注到戰場上耀武揚威的飛機與坦克,卻往往忽視了這支軍隊背后那個同樣強大而高效的指揮體系與這個指揮體系所使用的獨特指揮方式。指揮方式是軍隊進行作戰與其它軍事行動時的組織指揮方法與形式,是軍隊指揮的重要內容。有軍事專家認為,軍隊的作戰指揮的效能對于綜合戰斗能力的貢獻率高達45%,而指揮方式則是指揮效能的關鍵制約因素。
委托式指揮:老毛奇的珍貴“遺產”
老毛奇
赫爾穆特#8226;卡爾#8226;貝恩哈特#8226;馮#8226;毛奇(1800~1891),著名的軍事家,在普奧戰爭、普法戰爭中打敗奧軍和法軍的實際組織指揮者。又稱老毛奇,以與其侄兒小毛奇相區別。1857~1888年,老毛奇長期擔任普軍總參謀長,并在任期內大膽改組總參謀部,擴充軍備,改進裝備。同時,實際負責普軍的作戰指揮。1864年,率軍戰勝丹麥。1866年,取得了對奧戰爭的勝利。1870年7月普法戰爭爆發后,他率領3個軍團迎戰法軍,在色當會戰中取得決定性勝利,為實現德意志統一作出了重大貢獻。著有《毛奇軍事論文集》和《軍事教訓(交戰的準備)》等,對軍事史影響很大。
19世紀中期,鐵路和電報的產生使軍隊的機動能力、作戰范圍、作戰節奏與控制力都實現了重大的發展,戰場情況變化也越來越快。為了提高軍隊的戰場反應能力,增強軍隊行動的靈敏性,抓住轉瞬即逝的戰機,老毛奇在吸取克勞塞維茨軍事理論以及戰爭經驗的基礎上,對當時的實際情況進行了觀察與分析,創造性地提出了一種只規定任務、不規定細節的新的作戰指揮方式,并在普奧戰爭和普法戰爭中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這種新的指揮方式就是委托式指揮。
當時,作戰指揮方式主要以“命令式指揮”為主,即指揮官通過詳細的命令給下級規定任務,并根據戰場情況,用“補充命令”的方式隨時調控下級的作戰行動。拿破侖就是使用這種指揮方式的代表人物。英國著名的軍事理論家富勒認為,在拿破侖的軍隊中,事實上只有拿破侖本人是指揮員,包括參謀長在內的其他將領基本沒有任何作戰指揮權,一切都要聽拿破侖的命令行事。這種“命令式指揮”方式當然也是有優勢的,主要就是可以層層控制、逐級管理,能夠使作戰行動有條不紊地進行,并且切實貫徹最高指揮官的作戰意圖。但是這種指揮方式存在“剛性有余”而“彈性不足”的問題,因而對于快速變化的戰場情況的“適應性”較差,從而使整個作戰體系的功能發揮受到限制。拿破侖軍隊的一些元帥就曾經為等待拿破侖的命令而坐失戰機。
而委托式指揮方式就較好地解決了這種“體制剛性”問題,其最大的特點就是指揮官只對作戰的總體目標進行決策,將作戰行動的控制權力全部交給下級指揮官,即把主要的作戰指揮任務都“委托”給了下級。在實施委托式指揮時,老毛奇只給手下的集團軍司令官發出寬泛指示,規定簡要的任務,而對于作戰的細節不加以干涉。這樣集團軍司令官就擁有了巨大的自主權,在遇到情況時就不必事無巨細都向上級請示,而是當機立斷自行處置。這樣就能減少作戰指揮環節,并大大提高指揮速度,進而獲得戰場的主動權。
色當戰役是決定普魯士王國命運的戰役,此役還使拿破侖三世淪為了普魯士國王的俘虜。即使是指揮這樣的重大戰役,老毛奇的命令仍然極其簡潔。色當戰役期間,老毛奇的命令只給下級指揮官提出了作戰的原則,沒有任何“硬性規定”,而且整個作戰命令譯成中文也不足300字。在這個“指導”性的作戰命令的規范下,普魯士各軍團司令就能夠根據本戰區具體情況相機行事,從而更好地發揮主觀能動性,積極協助友軍,隨時快速反應。有一個小插曲可以從另外一個側面看出老毛奇委托式指揮的獨特之處。在某次重大作戰進行時,老毛奇的一個朋友去看他,發現雖然部隊正在前線激烈戰斗,而老毛奇本人卻在悠閑地看一本小說,朋友很驚訝。但是老毛奇卻平靜地說,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就是他們的任務了。
老毛奇創立的委托式指揮方式深刻地影響了德軍的作戰指揮,到了二戰時期,這種高效簡潔的指揮方式較好地適應了德軍的“閃擊戰”所追求的作戰速度,因此成為“閃擊戰”成功實施的重要支撐。
高效指揮模式:“閃擊戰”之魂
整個二戰期間,世人對于德國軍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其兇狠迅捷的“閃擊戰”?!伴W擊戰”是古德里安根據德國和其他國家的一些相關軍事理論創造的,主要特點就是把飛機和坦克以前所未有的密切程度結合使用,使之形成一種強大的快速突擊能力,并在作戰過程中像閃電一樣打擊敵人,使敵人在突如其來的威脅之下喪失士氣,從而迅速崩潰。有人總結,二戰中德軍的“閃擊戰”之所以成功,主要原因是攻擊發起的時機正確、攻擊的目標出乎敵人的意料、成功的欺騙行動以及全新的飛機與坦克結合的戰術。但是,除了這些以外,高效的指揮模式同樣不容忽視?!伴W擊戰”最大的特點就是突出一個“快”字,如果指揮方式不能適應快速的作戰行動,那么“閃擊戰”是快不起來的。一支軍隊的作戰速度,主要由機動速度、攻擊速度以及作戰指揮的反應速度構成,三者缺一不可。戰爭開始時,德軍較好地運用了老毛奇所創立的委托式指揮,因而德軍指揮系統運轉順暢、反應靈敏,有力地支撐了“閃擊戰”的實施。許多德軍高級軍官甚至認為實施了委托式指揮是戰爭初期德軍贏得作戰勝利的主要原因。
在“閃擊戰”實施的過程中,德國指揮官通常只是給下級指揮官提出作戰行動要達到的目標、明確總的作戰意圖,并提供完成任務所需要的資源。而下級指揮官在明確了上級的意圖之后,就以此為依據,自行采取作戰行動。在二戰初期,德軍前線指揮官擁有很大的自主權,往往只受普遍性規定以及條令的約束,而不會受到上級命令的過多制約。即使是大獨裁者希特勒也堅持了這一指揮方式。例如,在1940年的西部戰局中,古德里安受領的任務是越過盧森堡國界,經過比利時南部,一直到達色當,渡過繆斯河,在那里建立一個橋頭堡陣地。對于之后的攻擊方向,希特勒征求了古德里安的意見,古德里安說應該通過阿敏斯,直向英吉利海峽進發。希特勒同意了古德里安的意見。而隨后的作戰,古德里安再沒有接到過任何命令,一切都由他自己決定。對于這一時期德軍高效的指揮方式,很多那場戰爭的親歷者給予了高度評價。在二戰中曾經擔任德軍“國防軍統帥部指揮參謀部(即總參謀部)”國防處處長、后來升任指揮參謀部副參謀長的瓦爾特#8226;瓦利蒙特在《德軍國防軍大本營(1939-1945)》一書中透露了自己的觀點,認為德軍國防軍統帥部1939年發出的“第1號指令”與“第2號指令”“吸取了普魯士德國總參謀部的經驗,模仿命令的措辭和內容”,因而具有很強的委托式指揮色彩。在這種大背景下,二戰初期德軍內部,上級指揮官給下級的“指令”通常都不是死板而詳細的“命令”,而只是概略的任務規定,給下級指揮官留有很大的自主空間。當時德國國防軍統帥部也很少越級、過細地干預下級的作戰指揮。高效的指揮方式加上“閃擊戰”的運用,使德國在二戰初期就像一輛無堅不摧的戰車,以驚人的速度轟然前進。
指揮方式的改變:德軍態勢轉折點
雖然德軍在二戰前期將傳統的高效指揮方式與“閃擊戰”相結合,取得了驚人的成功。但后來德軍統帥部被勝利沖昏頭腦,拋棄了委托式指揮方式,反而采用了“官僚氣”濃厚的指揮方式,將指揮職權高度集中,下級指揮官不得不就作戰指揮問題反復向上級請示,甚至為了等待上級的指示而錯失戰機。
著名的庫爾斯克戰役的失敗就與希特勒本人對于前線指揮官不適當的干預有著直接關系。當戰役進行到關鍵環節時,德軍前線指揮官曼施坦因手里有整整三十萬的戰略預備隊還沒有使用,而蘇軍此時卻已經無兵可調。同時一線德軍雖然歷經激戰,但依然擁有較強的作戰實力,在以后幾天的戰斗中取得了相當可觀的進展,并包圍了蘇軍的幾個步兵陣地,占領了一些極有戰略價值的高地,而且蘇聯似乎已經無力挽回即將失敗的頹勢了。但是,就在曼施坦因認為德軍已經到了勝利的邊緣時,希特勒卻對他的指揮進行了很不合適的干預。由于對戰局形勢判斷錯誤,希特勒決定放棄庫爾斯克,將本來能決定戰役勝負的預備隊調離到了西線,而把庫爾斯克戰役最初的全部構想和曼施坦因利用近乎完美的戰術苦戰的成果完全地丟棄了。
除了對于戰略與戰役指揮經常進行錯誤的干預,希特勒甚至還更加頻繁地越級指揮戰術級的作戰行動。據相關文獻透露,希特勒甚至對陸軍營級作戰單位的調動都要進行直接干預。德軍指揮官的才華由于希特勒的干預而無從施展。除了希特勒以外,德軍的指揮部門也開始趨向于過細干預下級的指揮與作戰行動。根據瓦爾特#8226;瓦利蒙特的描述,“1939年國防軍統帥部的指令只下達給陸、海、空三軍總司令部,后來,統帥部開始將指令下達給下屬單位,數量與日俱增,同時也逐漸失去了它原來的特性”。由于德軍的作戰指揮方式日漸死板,嚴重扼制了下級指揮官的主觀能動性與部隊的快速反應能力,加之整體戰場環境的變化,使德軍的“閃擊戰”漸漸失去了原來的鋒芒,德軍也開始由勝利走向失敗。
傳統的回歸:
戰后的繼承與發揚
雖然二戰中德國戰敗,但是德軍獨特的指揮方式仍然給各國軍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成為各國軍隊研究甚至是學習的對象。二戰以后,德軍的委托式指揮方式對其他國家的軍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比如英阿馬島之戰,英國就成功運用了委托式指揮。由于英國軍隊是遠離國土作戰,因此當時英國的戰時內閣只做了三點原則性指示,除此之外,就沒有給部隊下達別的命令了,也未對指揮官的作戰指揮活動進行其他限制。就連選擇登陸點的重大決策,也由前線司令官自行實施。這種指揮方式大大提高了英國軍隊的反應速度。而阿根廷方面則不然,需要空軍支援時,須先向大陸戰區指揮官發報申請,再轉呈空軍司令。待逐層批準后實施,往往已時過境遷了,因此嚴重影響了阿軍的戰場反應能力。二戰期間,美國的道格拉斯#8226;麥克阿瑟將軍在指揮收復菲律賓的戰役中也使用了委托式指揮。當時他召見了戰區航空兵司令,給他的惟一命令就是“肅清前進道路上的日本空軍”,至于如何完成任務,則由航空兵司令自行決定。不過,英軍和美軍由于歷史和文化原因,各自有自己成熟的指揮方式(比如美軍的“任務式指揮”),對于委托式指揮的使用也只是偶爾為之,將這種指揮方式運用到極致的還是德軍。
二戰以后,德國認真總結了經驗教訓,并重新開始重視委托式指揮。1977年,聯邦德國軍隊把委托式指揮編入陸軍《軍語》;1979年,聯邦德國政府的國防白皮書將其確定為“軍事指揮的一項重要原則”;1982年,聯邦德國國防部長韋爾納在聯邦國防軍指揮官會議上再次強調,委托式指揮是指揮行動的最高準則。上世紀90年代以后,世界各國軍隊都開始進行信息化轉型,德國軍隊也不例外。在轉型過程中,德軍投入大量的資源發展軍隊的信息化指揮系統,同時對軍隊指揮體制進行改革,使之更加適應聯合作戰指揮的需要。而德軍傳統的委托式指揮方式,由于其高度的靈活性,因而能夠在信息化背景下煥發新的生命力,并深刻影響著世界其他國家的作戰指揮發展與實踐。而委托式指揮方式,也必將成為德國人對軍事理論領域的一個影響深遠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