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一例外的創富“神話”,十有八九的家破人亡……原本是一劑毒藥,卻不時換來大批追隨者的瘋狂癡迷……抓住人性的弱點,傳銷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社會的吞噬和傷害。于是,一場阻擊傳銷的家庭保衛戰悄然打響……
2010年8月,我參加單位組織的旅游路過西安,導游問我們,西安最有名的除了兵馬俑還有什么?當時整車的人都回答不上來。導游故作神秘地說:“是傳銷。”當時的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一個月后,我的家庭就因為這個似乎離我很遙遠的“傳銷”而鬧到幾乎無法收拾的地步。
在她心底發芽的搖錢樹
這3個月來,我每天都提心吊膽地趕回來,去看看她—我的媽媽還在不在。
3個月前,也就是2010年9月的一天,吃晚飯時,我發現媽媽有點不對勁。她顯得很興奮,眼底有著藏不住的笑意,還對我說:“小恩,我打算再上崗了。”她開始談起了她的宏偉計劃:“你不是一直想在地鐵周邊買房子嗎?媽這就打算去賺錢買房,等房子買到了,再給你買輛小車開開,你說怎么樣?”
看著媽媽滿眼放光,我的心里卻止不住地納悶。這里可是北京,房價猛漲的當下,媽媽居然把買房看成買白菜蘿卜那么簡單。
我們家是北京城最普通的平民家庭,媽媽是退休會計,爸爸是公交集團的退休員工,而我大學畢業后在一家網站做編輯。一家三口住在一套小兩居里,生活簡單卻也其樂融融。
因為家境一般,媽媽常常省吃儉用,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我和爸爸總是笑話她摳門。可如今,這個摳門的媽媽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很想知道原因。
“媽這次想出去闖闖,還記得媽媽的初中同學薛阿姨吧,她約我跟她一起去山東濟南那邊的工廠做會計。那邊發展得不錯,老板也是北京人,每月只要去幾天,就能賺不少錢。”
“公司靠譜嗎?路費給報銷嗎?工資又是多少?”我忍不住來個連環問。“放心吧,相當有實力的公司,不是熟人介紹根本進不去。媽明天收拾行李,后天就走了,你就等著媽賺大錢的好消息吧!”
我很了解媽媽,性格倔強,認準的事兒一定會親身去試。我和爸爸雖然表示反對,但都拿她沒轍,好在有同學跟她一起同行也讓人放心,能賺多少錢都無所謂,就當出去散散心。52歲的人了,活得開心快樂就好。
沒想到,僅僅3天后媽媽就回來了,這讓我覺得她更像是去山東度了個周末。究竟是什么企業,3天就可以報完賬?我的心中充滿了疑問。
更讓我疑惑的是,此次一去讓媽媽性情大變,她每天都興奮地談到這份工作的前景如何美好,自己又是如何信心十足地想要大干一場。
可不管我和爸爸如何盤問,她對公司和工作的細節只字不提。自此,她有了新的生活習慣,每天必做3件事:查找親朋好友的電話、一一致電問候、和友人們約見面談,并樂此不疲。
“我們那兒都是北京的兄弟姐妹,人可好了,每天一起開會一起吃住,特別開心。干的是扶貧的大好事,‘資本重建’知道嗎?這可是大工程,你們就等著看我來年給家里換大房子吧!‘十一’我還要去呢,到時候就能分紅了!”母親在電話里談得眉飛色舞,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
一場貓捉老鼠的游戲
國慶節,母親又一次踏上開往濟南的列車,這一次她拿走了我的行李箱和不少日常衣物等用品。
其實,一開始我就對整件事充滿了疑惑,心里七上八下沒有著落。媽媽走的那幾天,我竟患上了失眠,開始每天服藥,性情變得焦躁不安,工作也頻頻出錯。
又是3天過去了,母親回來了。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她變得很消沉,話也不愿意多說一句。我經常看見她在翻家里的賬本和存折,這讓我意識到事情不妙,家里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于是我一下班就趕緊回家,盯緊她的每一通電話和每一個小動作。
無意間我看到她們去趵突泉玩的照片,奇怪的是只去工作3天居然還有工夫游山玩水。照片里還有樓下的一位退休阿姨。聽爸爸說,這個阿姨回來后就不理媽媽了,原因是媽媽想拉著人家一起發財,但人家覺得不靠譜。
一次爸爸去串親戚,無意中和親戚談到媽媽最近的神秘行為,做保險的表姑立刻警覺起來:“是不是只要北京人?該不會是只騙北京人的‘老鼠會’吧?你可要小心,千萬別讓她摻和那個,害人啊!”
回想媽媽的種種反常行為,這個神秘工作的疑團終于被解開:媽媽陷入了傳銷陷阱!一時間,我的腦海里浮現出封閉的傳銷團伙,可怕的洗腦過程以及家破人亡的可怕場面……太恐怖了,我的心在顫抖。
冷靜下來的我告訴自己千萬不能亂了分寸,我努力搜索媽媽話里的只字片語,“山東、濟南、北京人、資本重建”,像玩一場拼圖游戲,我把它們鍵入百度,并打上“傳銷”二字,于是,一個龐大的信息庫在我眼前展開。
這是一種“資金零風險”的“富人俱樂部”。組織者聲稱,這種“資金運作游戲”沒有任何危險,而且低投入、高利潤回報。與傳統傳銷相比,區別在于“不傳產品,只拉人頭”,即“利潤源”來自發展下線,入會后每發展一名會員,都能獲得提成,下線越多,獲利越多;允許“自動出局”,承諾“不愿繼續可返還投入資金”,名下下線發展到加入時的約定數額,就能根據個人意愿脫離“俱樂部”。
由于都是親朋好友,上線以邀約的形式拉下線去山東,并提出包吃包住,來回的車費公司都給報銷。而一旦有人去了之后,即刻上演“三講”大戲。“第一講”為洗腦教育,介紹游戲規則及發財“實例”。這是一款“資本孵化”的富人游戲,加入該組織需交納6.98萬元,返還1.9萬元,這樣你就有了發展下線的資格,然后拉其他人進來。游戲按投入份額的多少設立5個星別等級,發展下線時,逐級按比例提成,每月分賬,一分不留。直到你賺夠800萬,游戲結束,自動出局。游說極富誘惑,讓人心動。“第二講”即“零風險”教育,為打消投資者的顧慮,他們稱組織實行的是“零風險”投資。如果你加入后不想再做,介紹人會再找另外一個人頂替,你就可以拿著自己原始的投資本金退出。然后他們開始帶著你串門子,同鄉相見分外親切,名曰“走訪”,實為“三講”開始。“前輩們”一個個輕松發了財,聽著同鄉的娓娓道來,誰都會有些按捺不住。這樣,在異地住了兩個晚上后,你便迫不及待趕回北京籌款。
沒有硝煙的暗地拉鋸戰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等我搜集到所有的信息,探清了這場游戲的老底,才決定找媽媽攤牌。“媽,我遲早會嫁人、會離開你們,以后在一起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了。每天晚上回來,我看著廚房的燈光,都覺得特別暖和,我知道我爸和我媽在等我回家,這就夠了,全家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福氣。住再大的房子,我還是只能睡一張床大小的地方;開再好的車子,不過也就是個代步工具。這些年辛苦的打拼,我的事業剛有了起色,你也退休在家,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每天吃過晚飯后,我都會做一小時這樣的“情感攻勢”,但收效甚微,媽媽像中了毒一樣被傳銷下了蠱。于是,我禁止她再離開北京,因為我知道,只有切斷根源,徹底跟傳銷組織斷絕聯系才能不再被洗腦。
周末,我接到一通電話,竟然是薛阿姨打來的,說好久不見,想帶著她女兒小安來看我。我知道,一場真正的對決將要開始了。
薛阿姨家境富裕,女兒又是海歸,她聊起了母女倆年初去新加坡玩的經歷,以及女兒新買的車,還說起了自己一定要換寶馬住獨棟別墅。
等炫耀完這一切后,她開始切入正題:“你媽媽其實是很想賺錢的,你想想,她賺錢還不是為了你,可你卻一直反對她,她現在很痛苦,你做女兒的要理解她。”
“我家的生活就是平平淡淡的,一夜致富,我們連想都不敢想。阿姨,我不想讓我媽這么辛苦,如果你能發大財,我祝福你!”我委婉地拒絕。
“小恩,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合法的。要不你下周請個假,跟我一起去山東看看,眼見為實嘛,你就知道有多心動,阿姨包路費……”
她居然準備給我洗腦了,我只能拋開輩分的關系嚴厲起來:“既然你說這事不犯法,那么它合法嗎?你說這不是傳銷,那這樣拉下線又是什么?”
經過一番唇槍舌劍,我們誰也沒說服誰。
薛阿姨沒有死心。第二天吃晚飯時,她又跑到我家來,還帶著女兒小安,并聯合我媽,對我爸展開了強大的陣勢。原來薛阿姨見說服我不成功,很快把目標轉向了我爸。
絲毫沒有防備的老爸,哪里抵得住他們三張嘴。一番游說洗腦后,我爸終于點頭,還說,這個事情聽著靠譜,可以讓我媽試試。
我的世界徹底淪陷了,心痛到大腦一片空白。曾經那么疼愛我的媽媽,如今卷入漩渦不自知,還要伙同他人來對付我。
那一夜,我欲哭無淚,在黑暗中用紅色羊毛毯緊緊裹著自己,卻依然覺得夜涼如水。腦袋里盤旋著6.98萬元這個數字和不能坐以待斃的念頭。
我曾嘗試過打電話給派出所的同學,想問問這件事兒能不能通過法律手段立案。可得到的答案很渺茫,首先母親還沒有交會費,并且沒有任何憑證證明她是被騙的,交錢都屬于自愿行為。其次這種團伙作案,人員都相當警覺,需要長期偵查才能捕獲,而我能提供的線索又實在太少。
就在我魂不守舍的那段日子,我和男朋友的關系也開始出現危機。得知媽媽陷入傳銷后的我倍感煩躁,一時不知如何向他傾訴,每次見面不是發火就是一臉愁云,他終于忍受不了我的莫名變化,提出了分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的心仿佛被割成了碎片,為什么整個世界都把我拋棄了?然而,戀人失去了可以再找,但媽媽只有一個,我無暇跟他多做解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挽救家庭。
家,讓咱們一起守護
眼看自己之前苦口婆心的勸告媽媽都無動于衷,我準備尋找救兵。于是,我輾轉找到了中國反傳銷網的站長,并給他寫了一封郵件,告知媽媽的情況,希望得到他的權威支援。幾天后我收到了回復,里面是這種傳銷模式的揭秘資料和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的視頻資料,網站的工作人員希望我能繼續用這些資料和親情的溝通方式喚醒母親。他們肯定了我的做法,給了我很大鼓勵。
這段時長11分鐘的節目讓我見識到了法治社會的力量和法盲的無知,里面詳細揭秘了此類傳銷組織被警方捕獲后認罪的詳情,每種作案手段和常規騙術一一詳細揭開,這讓我如獲至寶。如果我說的話和在網絡上搜到的文字信息根本無法輸入到父母亢奮的大腦里,那么如此生動鮮活的視頻一定可以給他們一記警鐘。
我首先跟爸爸進行了一次長談,因為對于“中毒不深”的他我比較有把握。果然,當看到罪犯從事非法活動被捕的畫面,他驚呆了。接著,傳銷團伙用慈善事業、南部開發、媒體抨擊策略、銀行支持策略、政府置之不理、高額稅率空當等編織的謊言,一一被擊破,父親認識到了事態嚴重,“閨女你專心工作,不要再為你媽的事兒煩心了,爸現在明白了,一定聽你的,我會看好你媽,不讓她犯錯。咱們家,讓咱們一起守護。”
那天之后,我和爸爸每天都給媽媽看視頻,苦口婆心地給她講警方如何擊破犯罪團伙,以及傳銷慣用的種種手段。一個星期后,我們倆這種嚴密的“死盯政策”終于起了作用,媽媽不再談那些事了,還主動說起了一件事。
她第一次從山東回來后,曾借給了一個同鄉5000元錢,那筆錢本來是打算“十一”期間給家里刷房子用的,眼看著這筆錢打了水漂兒,她感到特別失落。
我便勸她:“既然錢要不回來就算了,只當買了個教訓。以后,都別再提這事了。”
媽媽默默地點點頭。
為了幫助媽媽重拾信心,我聯系了居委會給媽媽找了份新工作,在木材廠做出納,工資雖然不多但離家近,而且也不累。我只想讓媽媽有個消磨時間的差事,并讓她明白,只有腳踏實地賺來的錢才能過得安心。
11月12日,媽媽生日的這天,我送了條彩色絲巾給她,希望她永遠美麗。還帶著爸媽一起去影樓拍了張全家福,晚上去吃了火鍋,時隔3個月的僵局好像被突然打開了。
11月22日,媽媽突然提出要去山東把行李拿回來。這番話,讓我剛剛放松的神經又繃緊了:“媽,別花那幾百塊的車費了,箱子咱不要了,大不了我再送你個新的,你千萬別去。”
媽媽看著我,欲言又止,然后打消了去山東的念頭。然而我的心又開始緊張了,因為我知道,傳銷就像是風箏的線,一直拴著媽媽,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媽媽就會蠢蠢欲動。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會被傳銷突然拽走。
這讓我依然不敢大意。每天第一時間趕回家,看著媽媽還在不在,放箱子的角落又落了一層灰,一天又過去了!永遠有多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傳銷這把心鎖只是暫時被封存,放在原處,我們都不敢觸碰。而明天,我的媽媽,你還會在我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