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看看你爺倆鬧的。小的,不懂事;這老的么,也不懂事。”面對一地的玩具,翻倒的椅子,或者狼藉的床鋪,跌散的衣服,妻常常會這樣嗔怪。
“喔,爸爸又被批評了。”這小子,還起哄,剛才還不是你鼓動我們一起瘋的?逐漸長大的兒子秀峰也會加入到“戴罪立功”的行列中,和我一起收拾殘局,有時還用胳膊碰碰:“老爸,我喜歡和你一起玩。”嘿,這會兒又哄上了,這是典型的順風轉嘛。
周末,我們家常常上演這樣的“鬧”劇。
去年秀峰五歲,有一段時間特迷“斗牛”的游戲,一有空就要找我來玩。他喜歡做斗牛士,抓一件紅色的衣服或者帶有紅色圖案的枕巾過來就是紅色斗篷了,兩只手抖著斗篷,不停地挑釁:“你來呀,你來呀。”
手掌輕握,伸出拇指和小指,拇指按在太陽穴處,小指向兩側斜出,頭低著,一頭兇悍的牛就上場了。
秀峰剛才還在不斷地挑釁,但只要我這頭牛一沖上來,他準嚇得東奔西逃。為了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我還會不停地用“后蹄”蹬地,做出疾速沖鋒之狀。秀峰一見“牛”這架勢,往往尖叫著,飛奔而逃。椅子碰倒,玩具亂飛也就在所難免了。追上了,斗牛士和牛就互相“咯吱”——撓癢癢,地上,沙發上,躺著、趴著、撓著、躲著,笑成一團。妻大半天的辛苦頃刻間“灰飛煙滅”,于是大聲叫“停”,我自然就成了被尅的主角。
秀峰呢,收著收著,一個玩具或者一本書吸引了他,他會快速地切換到新的世界,全然忘記了剛才的戰場還沒打掃好呢。“爸爸,你看三角龍,它長得和牛很像唉,它們也玩斗牛的游戲嗎?”一心要做恐龍專家的秀峰指著書中的圖片問我。哦,在他的眼里,心里,世界——無論現實的還是游戲中的,書中的還是書外的,過去的還是未來的——永遠是連通的。
藏貓貓曾經一度被妻出示紅牌禁止。90平方的房子,能藏人的地方自然不多。門后面,窗簾里面,床肚下面,淋浴房,都是我和秀峰一開始玩藏貓貓躲藏的地方。但是這些地方容易被找到,于是秀峰尋找到了更隱蔽的地方——衣柜。有時,他會鉆進掛著的大人的衣服里;有時,他會把柜子里的席子稍稍展開一點立著,躲在席子的后面;或者干脆把自己埋進衣服堆里。我一個柜門一個柜門打開,還不時用手撥開衣物,看看這個小精靈是否藏在那里。秀峰呢,聽著我故意的叨咕“嗯?人呢?怎么藏得這么好呢?”往往會禁不住“吃吃吃”笑出聲來,自然就被我一把抓出來了。只是,這衣柜里經過“衣服國”的“七級地震”,難怪妻要掛牌禁止了。
躲藏與被發現,對孩子來說,也許就是用眼睛看得見看不見創造的兩個世界吧。倏忽打開的一瞬間,內心里會有多少驚訝與興奮哪!原來,我們只要借助一個東西就可以把自己藏起來,在別人的視線里消失隱身。難怪一開始藏貓貓時,秀峰總是用被子或床單將自己的頭一蒙,就叫一聲“藏好了”,也許他認為自己看不見別人就看不見。看著他撅著屁股的樣子,整個一周扒皮“半夜雞叫”的現場版。當我拍拍他的小屁股,告訴他“找到你了”時,他還一臉驚訝:“這也被你發現了?”后來他才慢慢明白了,不是蒙住自己的眼睛,而是躲出別人的視線。
如果我要看書或者忙別的事情,秀峰會自己一個人玩的,那時他最喜歡的就是搭積木和拼裝“機器人”。搭積木時,他會把裝積木的桶放在茶幾上。當然,既不是拿積木的斯文,也不是收積木的條理。原來,他是在對照印在桶上的圖案呢。不知怎么,他竟學會了自己看說明書來組裝“機器人”。積木桶上的圖案很少,秀峰就自己做。車、飛機、變形金剛,秀峰想著做著,搭得惟妙惟肖。最妙的是他用積木組合成的長頸鹿,幾塊積木橫豎一湊,一只抽象派的長頸鹿就誕生了。現在,秀峰會用數碼相機把自己的作品拍下來。他說:“這樣我就可以一直看到他們了。”
秀峰不僅要“看”著他們,他還要帶著他們一起“旅行”,或者扮演“生活”呢:
——“長頸鹿,你不要跑那么快。這棵樹的樹葉很好吃的,你吃吧。”
——“長頸鹿,我們坐飛機到非洲去吧。這架飛機,我爸爸也坐過的。”
——“這是華士車站,我坐‘六安車’,出發了。”“各位乘客,下來吃飯了,飯店到了。”(我們回老家,車子到南京總會固定地停在一家飯店門口,飯店里的人就會過來招呼吃飯。)“卅鋪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帶好自己的物品。”這是我們回老家的完整過程,就連聲調都那么逼真。
——“你是爸爸,你要帶著兒子,和他一塊玩哦。”(是內心的一種希望,還是對我的提醒,或者是不滿?)
……
有時從書中暫時移身出來,靜靜地看著兒子。他一個人拼裝著,擺弄著,“生活”安排得那樣豐富。書上的,電視上的,看來的,聽來的,自己經歷的,或者幻想的,這一切都走進了他安排的生活中,糅合在一顆小小的卻又是那樣浩大的心里。生活的復演嗎?未來的模擬嗎?是,似乎又不是。童心,是如此斑斕且散發著謎一樣的光澤,他是我的另一本需要精研的書。
秀峰到鵝鼻嘴公園最喜歡的就是扔石子。江灘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子。他就黏在那,一直扔,總也不夠。要么一個一個地扔,要么抓上一把一齊撒出去。石子“噗”地一聲鉆進江水里。在江面上漾出的那一點小波紋,還沒蕩開來,就被流淌的江水裹了進去。如果是大一點的石頭,入水時會發出“嗵”的聲音,波紋也就會大一些。一把石子撒出去,“噗”聲音次第響起,又頗像陣雨落江了。秀峰就這么扔著,聽著,看著,是那么專注,鵝鼻嘴公園里穿山的要塞、清朝的大炮、蘇軾手書的江尾海頭石碑等,都全然不在他的眼中。
孩子都喜歡水,為什么呢?是回想起在母親腹中的情形了嗎?在秀峰心中,石子入水也許就像自己在母親的腹中游泳吧?或者是江水的變幻,浩蕩奔流的氣勢吸引了他吧?也許,小小男子漢的心胸隨著那磅礴的江流就洶涌起來,就英武起來,就豪邁起來。
“爸爸,你打水漂。”秀峰遞過來一個薄薄的片石。我彎下腰,側過身,右臂用力一甩,捏住片石的手指順勢揸開。“哇,爸爸好棒!石子在水面飛起來了哎。”石子在水面輕點,似在施展爐火純青的輕功,跳躍著向前馳去,又倏地隱身江中,蹤跡全無了。
兒子出神地看著。一會兒他轉過頭來:“爸爸,它在水里面也是在飛嗎?”
“當然在飛了!”其時,我不知道。但我心里希望它是在飛的。
(作者單位:江蘇江陰華士實驗小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