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聽過畬家的歌兒?
那兒,天是青山對接,地是水波流轉,那歌兒,蕩漾著畬家的世界。流淌著,流淌著,就濃了一闕山,綠了一汪水。擦過姑娘們鮮艷的裙擺,花便俏麗了;纏過小伙子汗濕的衣襟,天便蔚藍了。幾百年的歌兒,世代唱到現在,唱出了一個畬家。
這年暑假,我又跑去西婆婆那兒,她是爺爺的大學同學,是個畬家人,五十多歲回到家鄉,守著老屋過了二十多年,就是不肯離開半步。這個鎮子叫景明,西婆婆住在這個鎮子靈魂的深處,你要繞過幾戶人家的屋檐,踏過清涼的石板路,感覺自己沿著時間往前走幾百年才能找到她家。輕輕叩響矮小的木門,雨燕也慵懶地窩在自己的巢里,不理會來人。只有這樣的屋子才會住著她~一住在時光深處的西婆婆。
西婆婆一直唱著歌兒,畬家的歌兒。我每次見到她,她總是在家里擦拭東西,櫥柜中的罐子,父輩打仗時佩戴的手槍,邊擦邊唱,一些歡悅的旋律熟悉的歌,貼著心熨過去,愉悅之情難以名狀。不過她經常擦的是院子中的幾排小凳,這時唱的歌會讓人心生莫名的傷感,盡管我聽不懂她的歌詞,但眼淚總在眼里打轉。
十年前來這兒,還有畬家的小姑娘坐在西婆婆的院子里,猶花之初綻。西婆婆唱一句,她們跟一句,都是畬家的歌兒。后來,她們漸漸走了,在繁華的都市過著現代生活。幾年前,就再沒人來學歌兒了,可西婆婆還在擦她們坐過的凳子。
“來,坐吧。”西婆婆清亮的嗓子已經有些啞了。收起抹布,重重地跌在凳子上,并拍拍一旁的那張。
我落座。其實,她幾乎沒有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了,老的死了,小的走了,只剩她一個人了。“西婆婆,你還在這兒。”
她眨著潮濕的眼睛,時光只留給她一雙動人眼眸的模樣。“畬家的歌兒要有人唱。”她長出一口氣,她自己也相信,再不會有人來了。“幾百年都唱下來了,日本人把這兒炸成了廢墟都還能唱,現在怎么就唱不下去了?”
畬家沒有文字,記錄文明全靠歌聲,如今連這歌聲也要消失了嗎?如果沒有歌聲了,這片山水就會像大漠一樣荒蕪吧?
“二十多年前我去西安出差,那兒的民族已經沒有曾經文明的痕跡了。因此,我馬上回到家鄉,可還是成了這樣。”
西婆婆閉上眼睛唱歌,把這輩子濃厚的哀傷都唱了進去,我的心顫抖得厲害,這聲音中的文明,就像在哀傷的歌兒中,土崩瓦解,成了一片廢墟。
出門時下起小雨,外面的世界日起日落,是什么力量將這文明拉下了地平線?雨紛紛,時光深處飄來的歌聲中,我聽聞,你依舊守著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