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詞人李清照在國破、家亡、夫死之后,飽受相思之痛、懷鄉之限和顛沛流離之苦,在凄涼的晚年寫下了著名詞作《聲聲慢》。該詞通過描寫寒秋的所見、所聞、所感,抒發了詞人孤寂落寞、悲涼愁苦的心緒。
朗誦該詞的音頻很多,但要么情感不足、矯揉造作,要么過分悲戚、幾不能言。筆者以為,這看似矛盾的兩種極端,都是由于朗誦者對詞作體會不深、不細,沒有全面了解李清照這一奇女子造成的。那么,如何才能恰如其分地傳達詞人漫天的愁情呢?
一、浸心方能悟情入境
古人云:“詩詞貴悟,悟貴入境。”我們所說的“浸心”是指將心放入詞人的濃情中浸泡,即朗誦者凝神靜氣,反復揣摩、仔細咀嚼,深入到詞作的血肉和肌理中去。“悟情入境”則指朗誦者能形象地感知深藏在一個個閃光文字之中的深邃思想和復雜感情,達到如觸其物、如臨其境的效果。
《聲聲慢》一詞寫得凄楚悲絕,大家都知道,朗讀時應該用低沉悲戚的語調和較為緩慢的語速,但僅僅限于“了解”或“知道”,刻意地壓低調子、機械地放慢語速是遠遠不夠的。我們必須成功“浸心”,對詞人之情有深刻體悟。這樣情感緣心而生、由內到外,或噴薄而出,或緩緩流瀉,自然不需矯揉造作、拿腔捏調。
要真正做到“浸心”,實現“悟情入境”,必須“以意逆志”,盡力張開聯想和想象的翅膀,設身處地,靜靜感受,做到“眼前有景,心中有情”。如“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我們可以想象,在蕭瑟的秋天,象征著凄苦的梧桐寂寞地站立在庭院里,稀疏的枝條在凄冷的秋風中無助地搖晃,無情的雨滴不斷地敲打著開始泛黃枯萎的樹葉。夜幕漸漸降臨了,空蕩蕩的屋內一豆燭光因了陣陣涼風搖搖曳曳、忽明忽暗。度日如年、備受煎熬的詞人獨自—人寂寥地呆坐在屋子里,身后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詞人聽著雨打桐葉的聲音,臉上的神情也忽而凄切、忽而悲憤、忽而迷離、忽而痛楚,仿佛“啪嗒——啪嗒——”的雨聲不是滴在樹葉上,而是在不斷敲打蹂躪著她那干瘡百孔的心!我們還可以想象,在這片冷清、陰森和死寂中,無邊的黑夜在不急不緩、單調清晰的雨滴聲中顯得愈發寂靜,格外空洞,尤其可怕。詞人也愈發感到悲涼和無可名狀的壓抑,終于,種種愁情一齊涌上心頭,噴薄而出:“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有了以上這種對情感的深刻體悟,再注意—下停頓、重讀、拖音、吞咽字等朗誦技巧,我們自然能讀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更”字要重讀,“點點滴滴”四個字要由輕到重,一字一頓。“這次第”讀得要。陜,音量要大,表現出痛苦和辛酸的無法掩飾、不可壓抑。此三字讀完之后,應有稍長的停頓,以示詞人欲說還休、欲訴無語、欲泣無淚的狀態。“怎一個/愁字/了得”中,“愁”字必須重讀,可語調上揚,“了得”二宇,則宜放慢語速,輕聲傳出。為了增強感染力,可以運用哭腔,“了”字適當拖音,“得”字如在喉咽,顫音強吐。這樣,詞人的千般愁緒、萬般無奈和無限痛苦便淋漓盡致地傳達出來,達到言有盡而意無窮,愁緒漫天余味不盡的效果。
二、察人方能達情傳神
所謂“察人”,是指全面了解詞人的生平經歷、性格志趣等,感知其內心,走進其精神世界。“達情傳神”則指朗誦者不僅要準確完美地傳達詞人的情感,而且能鮮明生動地傳達出詞人的精、氣、神,讓聽眾看到站立在這些飽含情感的文字背后的不朽形象,用心靈觸摸他們高貴的靈魂。
《聲聲慢》全詞無一“淚”字,卻滿紙嗚咽,浸染了李清照一生的悲劇故事和心底的種種怨愁,可謂字字含愁,句句悲苦。這首詞一開篇就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這樣極強的節奏>中擊讀者的耳目,營造了一種愁慘凄涼的氛圍,把我們帶入巨大的悲情和痛苦中。但是,讀這首詞一定要“欲語淚先流”,讀得悲戚欲絕,哽咽難言嗎?筆者以為我們不僅要讀出詞人的情感,更要讀出她內在的氣度和風骨。
李清照以平常語訴說精妙的內心體驗,在不避口語處傳達出心靈深處的顫動,被世人推為婉約詞派之宗,但她并不是個感月吟風、悲悲切切的柔弱女性。全面品讀《漱玉詞》我們便可窺知她是一位情思細膩、開朗熱情、氣節高尚、性格剛毅、灑脫不羈的奇女子。國破家亡之時,更曾寫下“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這樣擲地有聲的鏗鏘詩句。但在當時特定的歷史局限下,作為女性,她不可能金殿對策,也不可能馳騁沙場,只能飲酒填詞,將滿腔豪情傾注于杯盞,將漫天的愁緒紡織成辭藻。
梁啟超先生評論《聲聲慢》時曾說:“那種煢獨凄惶的景況,非本人不能領略,所以一字一淚,都是咬著牙根咽下。”其實,“咬著牙根咽下”的何止是悲苦和愁情,更有著不甘不愿和痛苦的無奈啊j因而,我們在朗讀這首詞時,固然要悟情入境,以聲傳情。但萬不可將李清照塑造成一個悲戚的小女子形象。如“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一句,表現出詞人極力抗拒卻無法抗拒的愁苦和悲哀,要讀得悲戚但不可過分,因為在這無法排遣的凄楚和憔悴焦躁的無助中鼓脹著濃濃的倔強和不甘。在“察人”的基礎上“入境”,
我們便可以看到詞人在尋覓無果(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后踉踉蹌蹌扶住門框的情景。一陣涼風無情刮過,詞人眼中流露著苦澀卻也深藏著堅毅,有著凄美的悲壯意味。于是我們知道:“最”“淡”“敵”要重讀“急”要做咽字處理;“怎敵他/晚來,風急”中第一處停頓可稍微延長,適當留白。這樣的朗讀拿捏到位、“哀而不傷”,自然能夠“達情傳神”。
當然,詞人的愁情是慢慢醞釀、逐漸積蓄的,朗誦者的情感也必須不斷蘊蓄,當爆發時則爆發。如“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一句是個小高潮,寫出、了詞人無聊無助無望無奈的孤獨寂寞和痛苦煎熬,我們就必須讀得哽咽欲哭。“獨自”和“黑”后應有稍長停頓,“黑”借助咽字技巧,在仿佛無法言語、不忍言語卻又必須言語的狀態下吐出。再如“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一句是全詞的高潮,更應讀得凄厲痛苦、哽咽難言。
李清照的《聲聲慢》通過極力烘托渲染、層層推進,營造出一種“一重未了一重添”的凄苦氛圍,只要我們能“浸心”“察人”,定能“悟情入境”,感受字里行間充溢的相思之痛、家國之恨,用聲音刻畫一個堅毅不屈和痛苦高貴的靈魂,真正做到“達情傳神”。只有這樣,當我們偶爾回望—下千年前的風雨時,才能看見那個立于秋風黃花中尋尋覓覓的美神,才能在她那濃重深沉的愁情和嘆息中感悟些什么,收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