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那年我剛畢業,在初中任教。安是班中最小的學生.外表憨厚但資質過人。安家境一般,最常穿的是即便鄉間孩子也多已淘汰的布鞋。初中畢業,安考入市重點高中。每周末,安都會步行來我家,穿的還是布鞋。每每吃過晚飯,我便騎車送安回校。后來,我載不動安了,就由安載我,一路上,我們談理想談未來也談家常。我和安,是師生,卻更像姐弟、朋友。 安考上了哈工大,依然會定期給我寫信:大二英語過了四級,大四人了黨、正準備考研……某一日,我突然收到他的信,原來安在畢業前夕以絕對優異的成績和一如既往的勤奮、正直,被推薦至北京國防某部工作,安說:老師,您的期待、關愛將永遠是我奮發上進的動力……安的來信讓我眼窩發潮,心頭發熱。以后的日子里,我會不定時收到安的問候或報平安的短信,這成了我忙碌日子里的一份牽掛。
一年教師節剛過,安的妹妹來找我。還未說話眼淚便止不住地落下來:安在山道上試驗坦克導彈裝置時遇到滾石,正在車頂調試裝置的他不幸殉職……“這是哥還未來及寄出的卡片”。我雙手接過,淚眼蒙嚨中,怎么也看不清安最后的筆跡:
當我來時/無知與膚淺占據著我/當我離去/您已給我填注了思考與智慧/現在/我是英挺的青松湧敢的舵手/不再懼怕冰雪和風浪/老師/做您的學生真好
那一刻,我悲痛的心被一種溫暖的力量猝然擊中。安,他永遠是我教育生涯中最美的花朵。
B
那天,我代四(4)班一節課,走進教室,小皓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歪歪地靠坐在角落里,努力昂著頭。我喊他回答問題,他費了好大勁才站起來,也不說話,只是笑笑地望著我。有學生大叫:“他是傻子。”小皓依然溫和謙恭地笑著,眼神清澈純凈,卻又是那樣的無知與茫然。我的內心深處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抽動了一下,以至我的整顆心也絞痛起來。下了課,我向班主任了解小皓的情況。
小皓是個不幸的孩子,因先天性腦癱而導致智力低下,右腳掌還嚴重內翻?!皵偵线@樣的孩子,只能自認倒霉了!”我理解班主任的無奈,但更讓我憂心忡忡的是,在熱衷甄別和淘汰的競爭機制下,可憐的小皓會不會就像一粒先天不足的種子一樣過早夭折在陰霾和寒風里?
我不由自主地關注起了小皓,我想給予他更多的幫助??墒?,除了給他拎一下書包或多攙扶他一下之外,我能給予他最多的實際上只有那一絲微笑,發自我心底的最慈愛最關切的微笑,而這甚而也是受了小皓的感染。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的辦公室門口常出現小皓的身影。他不肯進來,只緊緊扒著門,以維持身體的平衡,我一抬頭就能看見他的笑臉,依然寧靜、呆滯,但是多了一絲溢于言表的滿足。我突然明白:老師的微笑對學生來說,就是一粒種子成長所需要的土壤、水分、陽光、雨露……
我一直記得那個叫小皓的孩子,并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弱智兒童,而是因為他溫暖了我冷漠的心,喚起了我對職業的熱愛。
C
那天,剛從商場購物出來的我一不留神,踏空兩個臺階,一下子崴了腳。我又疼痛又尷尬,坐在臺階上揉著腳,望著來來往往漠然的面孔束手無策。
“龔老師,真的是您呀!您怎么了?扭傷腳啦!”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我轉頭看,一張年輕的臉帶著驚喜的笑容俯向我。望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龐,我努力在記憶中搜索著……
“晨曉廠我脫口叫出了昔日學生的名字?!熬褪俏覐S濃濃的笑意無法遮掩地在他的嘴角蕩漾開來。“我送您回家?!彼挥煞终f,小心翼翼地將我背起,他的背寬厚而溫熱。他背著我一直走到停車場,將我放到一輛自行車上。
自行車載著我平穩地向家駛去,一路上,我不斷地說著感謝之類的話。晨曉沉默了一會兒,說:“老師,您記得嗎?每次我不舒服,總是您背著我上醫務室;媽媽下班晚來不及接我,也總是您騎車送我回家。有一回,您還問我:如果有一天老師老了,走不動了,你會不會背我?龔老師,我真的很高興,我終于有機會實現自己的承諾了!”
一番話,我差點幸福得落下淚來。多年前隨口逗問學生的一句笑話,自己早已忘記得無影無蹤,可沒想到這么多年他競還一直銘記在心。
背與被背,送與被送,只是換了一個位置。而教師和學生,普天之下的那種無私之愛卻足以穿透歲月的屏障沁人肺腑。從此,我更堅信:愛是一個名詞,更是一個動詞,一個連續的動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