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歲首,一般都是各企業各單位盤點一年發展狀況、評選“優秀工作者”的時候,我所在的單位自然不能例外。但我們單位在評優過程中又有區別于其他單位的地方,這就是上面下達的優秀指標(特別是那些高層次的獎勵指標)絕大多數都由領導內部圈定,容不得布衣小民插手。但我們領導一般又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總會留下幾個低層次的優秀指標給百姓轟轟烈烈地去評選,好讓手下的子民也能多少嗅到一點現代民主的氣息。官方、民間推出的優秀人員出臺后,下一步就是整理其先進事跡供全單位員工學習。在這一點上,我們單位的做法又有其顯著特色:先進事跡一定由獲得優秀稱號的人員自己去寫,理由很簡單:一是你最了解你自己,你的事跡你不寫誰寫?二是“優秀”的好處讓你得了,這絞盡腦汁編造事跡的差事自然得你自己來干(雖說單位辦公室里養著一群專耍筆桿子的先生,可那是領導的御用文人,是為單位作宣傳、為高層領導寫講稿寫總結寫匯報用的,不是替中下層人員白當差的)。但在寫法上又要以單位的口吻去寫,即不能寫成“我怎么怎么優秀”,而要寫成“該同志怎么怎么杰出”,以顯示出內容的客觀性——這又體現出我們單位辦事的謹嚴。
這類“表揚與自我表揚”式的“先進事跡”該如何寫,曾讓一些平素比較低調不善張揚的人頗費腦筋。辦公室有位同事今年福星高照,被欽點為“區先進個人”,興奮之余,不免為“表揚與自我表揚”犯愁。有人點撥道:找篇悼詞參考參考。此雖為戲言,事實上卻很有道理。民間有諺云:完美的人,在悼詞里。所以悼詞實在是撰寫“先進事跡”的最佳范本。這類公文式的“先進事跡”一般都要求分為德、能、勤、績四個部分。其中,最為虛幻的便是“德”,最為玄妙的則是“能”。先來說“德”。這個“德”在當今主流社會中實際上就是“政治表現”的代名詞。說它虛幻,是因為它實在難以定性,難以找到一個剛性的考核標準。比如某位公仆昨天還在反腐大會上義,正詞嚴地作著反腐報告,被臺下千萬聽眾視為道德高標,今天卻被上級紀委要求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方交代規定的問題。你說昨天的德高望重與今天的千夫所指,究竟哪個虛幻,哪個真實?而“能”說它“玄妙”實在是因為它更是無從考量。民間早有這樣的段子: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可見能與不能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誰的話這么靈?自然只能是領導大人了。你辦事,我放心,自然什么事都可以全權托付給你;倘若瞧準了你腦后有反骨,任你理論水平再高,實踐能力再強也斷不會給你一顯身手的機會。就像當年棲身孔明先生麾下的魏延,孔明在世,毫無出頭之日,孔明死后,連活下去的機會也沒給他。冤哉魏延,即便有“能”,又何從表現?
至于這個“勤”字,倒是讓不少先進工作者有了充分發揮的機會:每天起早帶晚,甚至長年不歸;父母得了絕癥,因為工作而顧不上回老家看上一眼;愛人孩子受困,為了獻身的事業而顧不得照料一把;更有犧牲節日假曰堅守工作崗位,甚至帶病堅持工作……反正怎么沒人性就怎么寫,怎么沒親情就怎么編,將先進模范打造成了一個個不食人間煙火、沒有七情六欲的木偶泥塑。而最最關鍵的“績”,乃是領導最看重最上心的。是公安干警,你得偵破多少惡性案件(不管這是否有礙當地的“和諧度”);是教師,你得具有多高的升學率(不管教育行政部門三令五申嚴禁以升學率論英雄);是官員,你得招多少商引多少資拉升多少GDP(不管招進企業是否環保,GDP是否有利于可持續發展)……如此功利化、急就章式的業績觀如一葉障目,讓多少人難以看清更長遠的目標,難以達成人與社會的科學發展。
我們從上到下編寫了多少這樣的“先進事跡”?我們從小到大又學習了多少這樣的“先進事跡”?可我們的社會究竟“先進”了多少?而政治、文化、教育、科技、醫學、環保諸方面比我們“先進”得多的那些西方國家又編寫、學習了多少這樣的“先進事跡”?
責任編輯 蕭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