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原名周樟壽,字豫山,后因“豫山”與“雨傘”近音,遂改名為豫才,1898年在南京上學時又改名為樹人,1918年在《新青年》雜志上發表小說《狂人日記》時,署名魯迅。從此,魯迅這一名字,令世界為之艷羨。而用“魯迅”作筆名,是取其“魯鈍而迅行”之意,又因為母親姓魯,而古代周魯又是同姓之國。
魯迅奪目的思想光輝和巨大的文學成就既得益于他對那個風云激蕩時代的獨特洞察,也是他博覽群書的結果。他的一生,與書籍結下了不解之緣。讀書,寫書,教書,編書,幾乎構成了他生命的全部。作為一個讀書人,他廣泛涉獵,精讀深研,總結出醇香甘飴的閱讀經驗;作為一個寫作人,他借助如椽之筆,針砭時弊,創造了膾炙人口的精美篇什;作為一個教育人,他嚴謹認真,張揚風骨,留下了可資鑒用的嘉言懿行;作為一個出版人,他兼收并蓄,扶掖新銳,展現了甘為人梯的益世情懷。 與書結緣,魯迅首先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讀書人的精彩識見和優雅作為。除了深入研讀政治理論和文學作品外,他還將閱讀的觸角伸向包括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文物考古、美學、佛學等領域,這也使得他的閱讀幾乎涵蓋了人類知識的各個層面。由此生發的讀書方法論對后人尤有助益。 魯迅總結的閱讀方法有22種之多,其中廣有影響的包括泛讀、精讀、硬讀、活讀等形式。 魯迅認為,一個人在消閑的時候,可以“隨便翻翻”,以便豐富知識,寬闊視野。在1912年至1913年間,魯迅就翻閱了詩話、畫譜、雜著、史書、匯刊等十余類書籍,稍后,又翻閱了詩稿、作家文集、小學、佛書、拓奉以及托爾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等人的大量作品。對于泛讀的意義,魯迅有著清醒的認知。在《讀書雜談》中,他告誡“愛看書”的青年:“大可以看看本分以外的書,即課外的書,不要只將課內的書抱住?!瓚龅墓φn已完而有余暇,大可以看看各種各樣的書,即使和本業毫不相干的,也要泛覽。譬如學理科的,偏看看文學書,學文學的,偏看科學書,”而這樣做的好處是:“對于別人,別事,可以有更深的了解?!?/p>
魯迅先生所說的“泛覽”,喜愛閱讀的青年自然可以鑒用。只是可惜,今天的學生即使愛讀書,想讀書,也大多只能望書興嘆,欲讀而不得。他們所能接觸的,除了教科書,就是根本不能算作書的練習冊。而永遠做不完的習題和溫習不盡的功課,恰又蠶食了他們的閱讀時間。從這一角度來說,當下學生的閱讀似乎陷入了無法破解的怪圈。 盡管怪象無窮,破解有難,我們還是應該想方設法豐富學生的閱讀,讓他們在自由的閱讀中舒展精神。畢竟,一個人要想在書頁里做出人生的好文章,就應該有目的地泛觀博覽。
魯迅強調泛讀并不是要人們無原則的一概接受,更不是無所取的機械吞吐,而是要在“博采眾家”的同時,能夠“取其所長”。在《給顏黎明》中,他建議年輕人閱讀不可??匆粋€人的作品,“必須如蜜蜂一樣,采過許多花,這才能釀出蜜來:倘叮在一處,所得就非常有限,枯燥了?!?/p>
魯迅在這里反對將閱讀“叮在一處”,是為了鼓勵人們廣泛閱讀。而一旦有了泛讀作為基礎,他還是提倡專研精讀。一味停留在浮泛閱讀的層面上,只可算作是對文字的巡禮甚至是游戲,將閱讀淪為雜耍,博而不專,泛而不精,這樣的泛讀并不足取。正是有了對閱讀的精確理解,魯迅才要求廣泛涉獵者還要能夠“抉擇而入于自己的所愛的較專的一門或幾門”。只有將閱讀推向深入,進行扎實有效的研究,人生才會真正有所建樹。否則,空浮虛泛的閱讀,只配得到淺顯的收益,甚至會使得閱讀陷入多而無益、博而無趣的尷尬境地。
魯迅極愛精讀。他摯愛精讀的極致表現就是抄書。邊讀邊抄,且錄且思,收獲自然也就特別豐厚。從15歲時起,他就開始練習抄書,先后抄錄過《康熙字典》上的古文奇字、《唐詩叩彈錄》《后漢書》《晉書》等。他的《中國小說史略》《古小說鉤沉》《唐宋傳奇集》《小說舊聞鈔》的編纂成集,就是抄書與精讀、分析與思辨、拿來與創新的結果。
閱讀并不應該僅僅局限于對文字作浮光掠影般的檢閱,而應該深入文字的心臟,將其內蘊準確洞悉。因此,即使遇到難懂的必讀之書,也必須硬著頭皮讀下去,將其讀懂讀透,切忌朝讀夕棄,半途而廢。當然,對于暫時無法弄懂的內容,也可以跳開去,“若是碰到疑問而只看那個地方,那么無論到多久都不會懂。所以跳過去,再向前進,于是連以前的地方都明白了。”總覽之后再來審視局部,往往能豁然開朗,甚至會有意想不到的頓悟。這就是說,讀書也要講究科學,運用智慧,而不能鉆進牛角尖里,空耗精力。 跳讀是活讀的一種,但真正意義上的活讀是在閱讀過程中讓情感參與進來,讓思想溶進其間,以達成書本知識和生活實踐的有機融合。在《讀幾本書》中,魯迅寫道:“讀死書是害已,一開口就害人?!痹凇蹲x書雜談》里,他又講道:“專讀書也有弊病,所以必須和社會接觸,使所讀的書活動起來。”而要真正將知識熔鑄于心,還要“自己思索,自己觀察,倘只看書,便變成書櫥,即使自己覺得有趣,而那趣味其實已在逐漸硬化,逐漸死去了。”
閱讀需要與文本對話,但極富價值的閱讀還必須跳出文字的一隅,能夠立足生活看文本,依據文本觀生活,以實現閱讀的生活化,并得以多維度地觀照生活。
觀照生活、關注自身的閱讀還需要對文本進行個陸化的解讀,然而,個性化的閱讀又不該將視野只局限在當前的閱讀內容上,而應該由點及線,由線到面,最終達成發散式的閱讀。如讀一部作品可以參照閱讀諸如作家傳記、專集一類的內容,以求得對所讀內容的全面、深入理解。在《“題未定”草(七)》中,魯迅說過:“我總以為倘在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為確鑿。”在《讀書雜談》中,他還說過:“倘要看文藝作品呢,則先看幾種名家的選本,從中覺得誰的作品自己最愛看,然后再看這個作者的專集,然后再從文學史上看看他在文學史上的位置:倘要知道得更詳細,就看一兩本這個人的傳記,那便可以大略了解了”。
除了讀書,魯迅還倡導背誦。魯迅的背書并不是囫圇吞棗,死記硬背。他制作了一張小巧精美的書簽,上面寫著10個工整的小楷字:“讀書三到:心到、眼到、口到”。他把這個書簽夾在書中,遇到好的內容,每讀一遍就蓋住書簽上的一個字。讀了幾遍后,就默誦一會兒,那些精美的內容也就留在了記憶深處。
魯迅在讀書時敢于破除陳規妄說,善于打破學術壁壘,樂于將學習和應用結合起來,以探求事物的規律,也提升了他的思想高度,敏銳了他的思維觸角,讓他寫出來的文字擁有了撼動人心的力量。
從1918年發表《狂人日記》到1936年辭世,魯迅只用了18年的時間,就取得了令人難望項背的文學成就。而不管是小說,還是雜文,亦或是散文(詩),他的每一種作品都堪稱“五四”以來的典范之作。
在火山噴發似的創作之前,魯迅也有過創作的歷程。
魯迅早期的創作包括翻譯和寫作。在《中國地質略論》中,魯迅強調:“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可容外族之研究,不容外族之探險;可容外族之贊嘆,不容外族之覬覦也”。其愛國者的拳拳之心,盡訴筆端。
從日本回國后,魯迅的創作暫歸沉寂。1912年到1917年,魯迅度過了5年極為苦悶的時光。但這段時間,魯迅的創作也并非一片空白。他完成的《古小說鉤沉》輯佚作品36種,引用古籍80多種,為人們了解、研究我國隋以前的小說作品和小說史,提供了第一部完整的資料。在書中,魯迅進行了大量拼補,復活失傳而僅存片段的古代小說,使其故事完整,作品成形,被文學界譽為“前無古人、既后來有作、也難越過它的范圍和方法的”驕世之作。
接下來,就是震驚環宇的“吶喊”!
1918年1月,《新青年》改組復刊后,魯迅參與編輯工作。5月,《狂人日記》發表。魯迅終于用自己的不換“金筆”,向“吃人”世界發出了挑戰,并真情發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喚。隨后,《孔乙己》《藥》《風波》《阿Q正傳》等小說相繼問世。1922年12月,魯迅把這一時期創作的十多篇小說匯編成集,取名《吶喊》。
在北京任教期間,魯迅還完成了具有開創性、奠基性的《中國小說史略》的創作,對小說的發展脈絡進行了疏理,對重要作品進行了精辟的分析評議。同時,還翻譯了大量的作品,其中包括尼采的《察拉圖斯特拉的序言》、俄國作家阿爾志巴綏夫的《工人綏惠列夫》等,翻譯這些作品,為的是能在中國這塊土壤上,培養出可以和專制作斗爭的“超人”。
在廈門大學任教時,魯迅完成了好幾部書的編輯和校訂工作,創作了《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等散文,并將10篇散文以《舊事重提》為總標題,陸續發表在《莽原》上。后來,又以《朝花夕拾》為名出版。 魯迅與時代共激蕩,歷史也記錄著他的奮斗足跡。1930年2月,他加入“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作為發起人之一,他還將《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宣言》在自己主編的《萌芽》上發表。3月,“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召開成立大會,魯迅和夏衍、阿英被推舉為大會主席。這段時間,在遭受反動派通緝的情況下,他還不停地翻譯作品,撰寫文章,宣傳進步文化,和“新月派”“自由人”“第三種人”展開論戰,以宣傳革命文學,用文學進行革命。
1931年2月7日夜,柔石等作家被殺害后,魯迅難抑悲憤之情,寫下了這樣一首悲切動人、堪稱絕響的詩篇,“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稍后,又寫了《黑暗中國文藝界的現狀》,交由史沫特萊譯成英文在國外發表。面對史沫特萊“您的生命會有危險的”這一擔心,魯迅說道:“這有什么關系,中國總得有人出來說話”。這年夏天,魯迅和馮雪峰共同主編的《前哨》雜志出版了“紀念戰死者專號”,專號刊登了魯迅《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一文。魯迅的寫作不僅僅是用筆、熱情和智慧,更是用他的偉岸精神和生命激情。
“九一八”事變后,魯迅寫了大量的雜文,抨擊欺騙人民的軍政要員,批駁反動文人,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野蠻進攻?!耙欢恕焙?,魯迅和郁達夫、茅盾、葉圣陶等43人聯名的《上海文化界告世界書》在《文藝新聞》的戰時特刊《烽火》第2期上刊出,魯迅繼續用筆戰斗,用文字釋放自己的思想光華。
用文字表達情感,用生命進行戰斗,魯迅用他的博大思想、不朽文章和偉大人格感動、警醒、教化后人,也贏得世人的敬重。在身為教育人期間,魯迅也沒有僅僅把目光盯在教育上。他不光高質量地完成了教書育人的工作,還支持學生追求正義,指導學生出版刊物。從這一角度來說,魯迅對學生的影響是全方位的。而作為一個出版人。魯迅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早在1907年,魯迅在東京就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創辦了文藝性刊物《新生》,他還為《新生》設計了封面,選好了插圖。盡管刊物最后沒能出版,但魯迅的出版嘗試還是為后來做一個出色的出版人奠定了基礎。
1912年1月3日,由魯迅等人聯名發起創辦的《越鐸日報》創刊。魯迅為這份報紙定下了這樣的宗旨:“促共和之進行,尺政治之得失,發社會之蒙復,振勇毅之精神。”關注社會,振奮精神,魯迅用自己的努力踐行著一個出版人永不淡薄、更不移易的濟世信仰。 1926年到廈門大學時,他還支持、鼓勵文學社團的創建和文藝刊物的創辦,并且參加審稿工作。有時,還找作者談話,給文學青年以寫作上的指導。稿件審理之后,他還指導學生搞設計和編排,聯系出版單位。
長住上海后,魯迅專門從事文藝工作。他將大量的時間用于編輯刊物。1927年底,在北京出版3年遭禁的炙語絲》移到上海重新出版,魯迅負責審閱部分稿件,后又擔任主編。1928年6月,魯迅又和郁達夫合編《奔流》,用以發表關于文藝的著作、翻譯和介紹文字。而大量的編輯工作實際上是由魯迅一人完成的。他所編發的每篇(部)譯著都有說明,每期還有編后記。1929年11月,魯迅和柔石等組建“朝花社”,出版《朝花》周刊。這個時期,以刊物為媒介,魯迅和進步作家交流,并給韋素園、白莽等人以資助。對于這些耗時費力的工作,魯迅是這樣評價的:“梯子之論,是極確的。對于此一節,我也曾熟慮,倘使后起諸公,真能由此爬得較高,則我之被踏,又何足惜。中國之可做梯子者,其實除我之外,也無幾了。所以我十年以來,幫未名社,幫狂飆社,幫朝花社,而無不或失敗,或受欺,但愿有英俊出于中國之心,終于未死”。 濁惡的環境并沒有澆滅魯迅提攜后生的熱情,為了青年才俊的成長,他甘愿做被踩踏的梯子,不憚失敗,毫無悔意。其志也雅,其情可欽。而心甘情愿地做人梯,正體現了魯迅的高貴品質、高遠境界和高尚靈魂。 1931年夏,魯迅幫助丁玲創辦左聯刊物《北斗》。指導丁玲創辦刊物時。他特意選了德國杰出女版畫家珂勒蕙支的《犧牲》一畫,發表在刊物的封面上。這幅畫的內容為一個母親悲哀地閉上了眼睛,交出了她的孩子。魯迅借這幅畫表達對柔石的懷念。 魯迅做的書衣很有特色,也很是招人喜愛。要知道,好的書衣,不僅能凸顯裝幀的精美,還可以增添文章的美感,豐富書籍的內蘊。魯迅的書衣設計,既彰顯出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厚底蘊,也吸納了西方現代思想,既創造了美的和諧,也創造了和諧的美學藝術。 魯迅的一生是為書而存在的。讀書豐富了他的學識,也滋潤了他的情感,寫書升華了他的思想,也成就了他的偉大,教書展露了他的情懷,也傳遞了他的智慧,編書活躍了他的思維,也豐沛了他的涵養。如果沒有書,我們想象不出魯迅的生活將會是怎樣的平淡黯然,如果沒有魯迅,我們想象不出中國現代文學史將會是怎樣的一副模樣。一個熱愛書籍的人,一個影響了文學史的人,他本身就是一部大書,一部厚重、深刻、耐讀、有味的精裝大書。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