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者按:上海在“文革”10年間的軍政關系究屬如何?“九一三”事件前后有何變化?
朱永嘉時任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常委,并一直負責寫作班子的工作。
“九一三”事件40周年前夕。筆者訪談了“文革”期間任上海市革委會常委的朱永嘉,就此前此后上海地區軍政關系問題進行了探究。
顧:朱老師,“九一三”事件40周年快到了。我很想聽聽你對這一事件在當年上海發生的影響的回憶,以及在此前后上海軍政關系發生了什么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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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上海的軍政關系,先是與警備區的關系。因為各地都是警備區、或者是省軍區進行“支左”。上海開始也是警備區執行“支左”任務的。
上海與其他地方情況不一樣的是,自從1967年1月4日張春橋、姚文元以中央文革特派員身份到上海來以后,上海的“文革”就直接受到中央文革的指導了。相比較而言,上海的運動就有點獨立性了,在這種狀況下,有些重大問題還是得到了部隊的支持。譬如說,“一月奪權”時關于電臺的管理,對外通訊也是需要部隊來幫忙的,民航的管理也是要部隊來管的。
我開始參加上海市革命委員會核心小組活動的時候,軍隊方面的代表是上海警備區司令員廖政國。廖政國是四方面軍的老同志。他曾擔任20軍軍長,參加過解放一江山島的戰役。他與陳丕顯的關系比較好,因為原來都是來自新四軍和三野的部隊。在戰爭中,他的一只手殘廢了,腰部受過重傷,身上還穿了一件鋼絲馬甲。1967年初我和他一起參加過上海市革命委員會核心小組的幾次會議。他講話不是很多。在會上我看不出他們和市革委會有什么大的矛盾和分歧。后來分歧的產生是由于警備區內部的矛盾。因為警備區內的造反派起來了,廖政國就把這一派壓下去了。
顧:這些造反派是不是警備區機關里的一部分人?
朱:是的。
顧:警備區領導中有沒有同情或支持這些造反派的?
朱:有相當一部分領導干部是支持這些干部起來造反的。
顧:這些造反派的目標就是對著廖司令?
朱:當然是羅!提意見么就提到負責人、一把手那里去了!副司令員張宜愛、副政委李彬山,都是同情造反派的,這樣矛盾就出來了!
軍隊里的造反派受到壓制,被看起來、管起來了。情況通過游雪濤小組(指由原上海《青年報》記者游雪濤在“文革”期間組織的一個專門從事情報收集的小組織——訪談者注)反映過來了。當時小組里負責聯系軍隊的是夏運閩,原來也是《青年報》的一個記者。情況反映過來以后,中央文革方面就認為,不能這樣子鎮壓。這樣,上海市革委會就跟廖政國的關系對立起來了。上海與廖政國的對立倒不是因為上海的運動怎么樣,而是因為軍隊造反派起來以后對待軍隊造反派的態度問題,兩方面發生分歧了。當然,他把陳丕顯請去參加警備區的黨代會,還讓他坐在主席臺上,多少有一點為了跟市革委會唱對臺戲。其實,那時陳丕顯的警備區第一政委職務并沒有撤職,本來也算正常,但市革委會的人看了肯定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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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這大概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朱:1967年上半年的事情。
顧:那是市革委會成立沒多久的時候?
朱:是沒多久!市革委會成立時的幾次會議我都參加的,在外灘的一個小會議室里。這幾次會廖政國都是來的。后來看不到他了,他不來參加了。軍隊有一個情況,他并不聽你的。盡管你張春橋后來當了警備區第一政委,他還是聽南京軍區的。
這種情況下,兩邊的關系就搞僵了。這樣,上海的“支左”雖然有警備區的干部,但是不多。
就上海的情況來講,所有的部隊“支左”干部不是靠原來軍隊單位的指揮,而是要聽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的指揮。這個情況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實際上,上海工作的許多意見是從中央文革直接下來的。
照道理,上海成立市革委會,軍隊方面當頭的應該是廖政國。但由于廖政國的缺席,實際上是空四軍政委王維國。這一點廖政國也不高興。這樣一來,雙方的矛盾就展開了。
游雪濤小組還從軍隊內部反映了很多情況。后來這被張春橋中止了。張認為,我們去摸軍隊情況不好。張把游雪濤在軍隊中的活動停下來了,緩解了我們和軍隊之間的矛盾和關系。
這樣,軍隊的“支左”就不找警備區了,去找空四軍了。
顧:這是市革委會主動去找空四軍來參加“支左”?
朱:是這樣的。所以,那時上海市革委會的警衛都是空四軍派的,復旦大學的“支左”是空四軍派的,《文匯報》的“支左”也是空四軍派的。許多要害部門的“支左”都是空四軍派人來的。
顧:這樣,市革委會與空四軍的關系更加密切了?
朱:更加密切了。而警備區、廖政國退出了,變成了這樣的狀況。
一直到1969年“一打三反”運動的時候,王維國才參加市革委會,擔任副主任,相當于過去市委書記處書記這樣一個級別。在康平路(原上海市委辦公所在地一訪談者注)也給他辦公室了。
所以后來“公革會”(指市公安局內部造反派組織“上海市公安局革命造反委員會”——訪談者注)的接管都是靠空四軍,政委王維國分工主管上海政法部門。
到空四軍來接管以后,公安系統這個事情就歸王維國管了,把原來在公安局奪權的造反派都鎮壓下去了。造反派找我,我已經不可能再向張-春橋、向王維國報告了。這個時候,市革委會已經明確由王維國主管政法系統工作了。他是市革委會的副主任。代表軍隊的還有警備區副司令張宜愛,負責農口;副政委李彬山,負責民兵。
原來警備區機關中那些造反的干部在警備區站不住了,就出來了,由市革委會接納了,參加“支左”。所以,在市革委會領導下參加“支左”的警備區的人,都是軍隊的造反派,實際上都是給廖政國趕出來的人。包括在鐵路系統“支左”的警備區的人,也是軍隊造反派。他們跟鐵路系統造反派謝鵬飛、萬景榮這批人的關系很好。還有這么一層關系。而警備區本身倒脫身了,不管上海的事情了。相反,市革委會與警備區雙方的矛盾很尖銳。
許世友(時任南京軍區司令員——訪談者注)到上海來,廖政國是告狀的。當然,許世友是幫廖政國的,跟張春橋談不到一起去。
武漢“七二0”事件后,許世友不是在大別山嗎?不是毛派張春橋去請他出來的嗎?外面傳說,張春橋到了合肥以后,派直升機去接許。實際上是張親自坐著直升機去接許世友的,這點人家都不講。接的時候,張講的第一句話是:我是政委來接司令員噢!后來毛對軍隊干部講話時說,政委接司令員,黨史上發生過兩次:一次是我,一次是張春橋!
許世友到上海以后,楊成武、張春橋一起陪許去見毛。到了毛那里,楊、張退了出來,讓毛與許直接談話。許世友跪在毛面前,毛扶他起來,做他思想工作,安撫他,講為什么要搞文化大革命的道理。最后許世友出來時很高興,對楊成武、張春橋說,我到大別山去打兩只豹子,一只送給楊成武,一只送給張春橋。后來外面傳說,打一只兔子送給張春橋,打一只豹子送給楊成武,完全沒有這回事。
張春橋拿了這只豹子,剝了皮,豹子肉請警備區的人來吃了,皮還做了個東西放在家里。到“四人幫”倒臺以后,警備區的人來抄他的家,把這個東西拿走了!我是從他的孩子那里知道這個情況的。
所以從當時的情況看,上海市革委會與警備區關系處理不好,包括上海與許世友的關系也受到影響,是這樣一個過程。
顧:我插一句:當時部隊“支左”大體是怎么分工的?剛才說了,警備區負責農口、民兵、交通,空四軍負責政法、宣傳……
朱:空四軍管的還有大專院校、民航。
等到九屆二中全會以后,我們與空四軍的關系就不好了。
顧:也就是說,此前你們與空四軍維持了這么一種相安無事的格局,而與警備區摩擦多一些,因為你們用的都是人家造反派的人。
朱:到了九屆二中全會之后,陣線就很鮮明了。因為王維國在會上的表現,都聽林彪他們的話。不光是王維國,上海參加中央委員會的其他一些人,包括楊富珍(原上海紡織行業勞動模范,“文革”期間曾任上海市革委會副主任,中共上海市委常委一訪談者注)跟著他們了,陳敢峰(學生造反派、時為同濟大學東方紅兵團負責人——訪談者注)也跟著他們了。這就說明,張春橋系統、空四軍系統在市革委會內部也有了分化。
這以后,王維國就不來管事了。
顧:我想問一下,當時九屆二中全會的情況,在他們參加會議回來以后,你有沒有聽說一些情況?
朱:情況我還是知道的。包括跟徐景賢聊天,與張春橋、姚文元談話,他們多多少少還是透露一點情況給我。心里大體有數,但細節不是很清楚、很具體。
我那時在復旦工作,復旦負責“支左”的是空四軍的方耀華,我跟他們關系還可以,我還得靠他們工作呀!
我管復旦的事情是1969年以后的事情。為什么呢?作為寫作組,你要搞各種各樣調查研究,你要翻閱許多書,你不能不依靠高校文理科教師的隊伍啊。有的時候毛要我們一些西方的、古典的自然科學方面的著作,例如天體怎么運行,這類書好多,不是一本兩本。那就把理科的老師包括蘇步青、谷超豪這些老專家都請出來了。
顧:那時你在復旦有什么具體職務嗎?
朱:沒有什么職務。正因為沒有職務,我這樣一抓以后,他們就告狀了,說是我在中間插了一杠子。他們告到市革委會文教組去了,文教組反映到徐景賢那里了,徐景賢就反映到了張春橋那里了,說我“手伸得太長了”。張是這么說的:他“手伸得長”,無非是想做事情,也沒有別的。那就讓他去兼個復旦大學黨委常委吧。這樣,我就在復旦有了個正式職務。
顧: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朱:大概是1970年的事。
后來姓楊的那位走了以后,是徐海濤做了文教組負責人。徐是警備師政委,他也是支持造反派的。
顧:就是他1967年1月底帶著警備師的部隊到復旦大學去救徐景賢的?(指該年1月底,以復旦大學學生造反組織“紅革會”為主發起“炮打張春橋”,綁架了徐景賢。警備師按張指示派兵去復旦大學援救——訪談者注)
朱:就是他!我們之間的關系比較好。
他在文教組當家的時候,我在復旦的工作就好做了,什么事情找他就一口下去了。后來他不具體管那個事情了,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九屆二中全會以后,空四軍在市革委會慢慢地退出了,王維國不到市革委會來管了。但空四軍在下面單位的“支左”人員還沒有動。那樣,就把警備區司令員周純麟調來了,作為軍隊代表參加市革委會,擔任了副主任。從此,軍隊方面就由他負責了。周純麟也是四方面軍的,打過不少仗。他原來是南京軍區的炮兵司令。他與廖政國對調,廖去南京軍區任炮兵司令,周純麟以南京軍區副司令兼任上海警備區司令。
所以,軍隊干部在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的工作有個調整的過程。開始的時候是警備區司令員廖政國來的,但是因為造反派的原因,關系搞得不好;后來是空四軍政委王維國來;最后又是警備區的司令員周純麟來。
顧:這么說吧,具體到下面單位里與“支左”人員的關系,并不取決于上面。
朱:決定于我們的工作。大家一起要把工作做好。譬如說,畫歷史地圖的工作,那是毛主席交下的任務啊!我想把這項工作做好,他們也認為,能夠幫助把這個工作做好也是很光榮的事情。
當然,在某些問題上面我們也是有分歧。譬如說,中央開教育革命座談會,我們上海也去了很多人。去開會的時候我給他們定了個調子:17年是“黑線專政”。這是我當時定的調子。上海去的人是根據我的這個調子講的。但是空四軍去的人不一樣,他們根據林立果那個系統,定了另外一個調子,說是“紅線專政”。這樣一些大的認識方針上的差異也還是有的。他說他的,我們也不反對他,我說我的。誰是誰非,最后由中央來定。這不是我們兩個人吵架可以吵得下來的。這點上我們大家還是相互尊重的,他們尊重我們,我們也尊重他們。
在基層里面,大家并不是你想整我,我想整你,不是你死我活的矛盾,是這樣一種狀況。矛盾主要在上層,不是在我們這里。
“九一三”事件以后要進行清查了,情況開始發生變化。
顧:你曾經提到《文匯報》文章與林立果《五七一工程紀要》之間發生的一些事情,都是后來清查時牽扯出來的事情吧?
朱:都是開始清查之后發現的,當時并沒有認為是什么事。
1971年1月6日《文匯報》發表了一篇題目為《路線、政權和世界觀》的文章。文章大樣送到興國路市委招待所張春橋、姚文元那里時,張認為有問題,要求設法了解文章背景。領受任務的是曾經在空四軍服役的吳××。他回來報告說,文章與空四軍“衛東鷹”寫作組有關,是反映林立果《講用報告》的精神。后來事實證明,他所提供的是一個假情況。事實上,這篇文章與空四軍的“衛東鷹”無關,與林立果的《講用報告》也毫無關系。但就是這樣一個錯誤的信息,促使上面作出反應,要寫批評文章了,這就是發表在《文匯報》3月16日署名“方巖梁”的文章《千萬不要忘記黨的基本路線》,是由寫作組文藝組的高義龍執筆,具體是徐景賢奉命抓的,是徐下令讓《文匯報》用同樣的版面和篇幅刊登。這個過程在我們寫作組內部是公開的。然而,吳××此時卻又把與“方巖梁”文章有關的寫作背景情況捅給了空四軍“衛東鷹”那兒,被林立果認為這篇文章是個“信號”,促使林立果加速了《五七一工程紀要》的策劃。1972年1月,中央下發的《粉碎林陳反黨集團反革命政變的斗爭》材料中有李偉信的筆供,說“林立果同他談了上?!段膮R報》3月16日發表的文章”,認為這篇文章有來頭?!凹热挥衼眍^,就應該看成是信號,是輿論準備?!睋耍至⒐泳o謀劃《五七一工程紀要》。
現在來看這兩篇文章,都是空話套話,也沒有什么政治針對性。當時來看,也只是一般的理論文章,并沒有指著對方鼻子罵的話,一句也沒有。而且對象也搞錯了,當時我們也不知道。所以,吳××這個人實在是做了件事,造成這么大的后果,誰也沒有想到過。
顧:當時你是在什么場合比較正式地聽到了“九一三”這件事情的?
朱:好像就在“九一三”不久,徐景賢傳達的。是在錦江小禮堂,市革委會范圍里傳達的。我有印象。那個《五七一工程紀要》看到后很吃驚的。
顧:你們當時的反應是什么?
朱:當時覺得林彪為什么要這么做?想不通!怎么會走這么一條死路?這個人怎么會腦筋搭錯啦?非常不正常么!沒有必要這樣做么!你作檢討就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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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深刻的還有毛講的那句話:江青來得晚了,毛說了句“王者無私也”。因為我是學歷史的。我想,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我翻書去了,一看是這樣的意思,懂了毛與江的關系和過去不一樣了。過去兩個人住在一塊兒,毛講了什么,江就出來傳達了。現在江是政治局委員了,是公對公了。
顧:這話是“九一三”事件傳達時說的嗎?
朱:當時把政治局會議怎么討論的內容都傳達給我們了。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內容?因為有張姚的關系。把一些政治局討論的細節都傳達了,包括毛拍手鼓掌,說這是最好的結局,后來喝茅臺酒,大家很高興,這些細節都知道了。
顧:上海這邊應該說是屬于中央文革這一派的,當時你們是不是也有這種興高采烈的“好”的感覺?
朱:沒有感覺什么“好事”,這是倒霉事啊!整個“文革”都受到很大傷害啦!畢竟是“林副主席”啊,不是別的人啊。
顧:是不是可以說,到了上海這個層面,并沒有兩個司令部、兩個對立路線那種你死我活的斗爭?
朱:這個感覺有:好危險!腦袋掉了也不知道!他們那么狠!這種想法是有的。但是你說的,什么勝利啊的感覺是沒有的。什么勝利?是災難。我是這樣思考問題的。
在清查過程中,我對復旦“支左”部隊的方耀華他們就沒有說過一句壞話,能夠留的人我都留呀。我并沒有把這個當成兩個營壘,非要弄個你死我活的樣子。
當時我腦子里想到的問題,這事情總不太好辦吧?不是件很光彩的事情。
顧:聽到毛高興得拍手、周提議喝茅臺酒這樣的細節,你當時的感覺是什么?
朱:感覺林彪這件事情是了了,但將來會怎么樣,就不知道了。
“九一三”這件事情的一個結果,就是空四軍的干部慢慢地退出去了。
顧:這就要講到清查的問題了。對他們是先進行清查、還是退到部隊以后再進行清查的?
朱:像復旦的“支左”人員是退回部隊去清查,我們不管的。整個上海的清查運動是王洪文管的,具體的清查工作是戴立清(原是王洪文領導的工人造反派核心成員,后成為上海市革委會重要成員——訪談者注)在抓的。
王洪文管清查工作以后,與許世友系統的矛盾也很尖銳??账能姷母刹颗c林的關系很密切,按照毛的政策,清查的同時,在處理時需要慎重。因為“九一三”事件又牽涉到了九屆二中會時,那些大軍區司令當時都寫信向林表態,包括韓先楚啊、許世友啊、楊得志啊……還有四員大將(指當時參與軍委辦事組領導工作的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一訪談者注)以下的許多干部,空五軍陳勵耘、空四軍王維國他們下面都還有很多人,怎么看待呢?他們都是革命過來的。對那些有歷史問題的人,應該正確對待,不要揪住那些歷史問題不放。他們打過仗,有經驗,若要打起仗來,我們還應該用他。他們還能立功勞。關鍵在于你相信不相信他。
許世友當時在處理空四軍干部問題的時候,將所有原來空四軍的高級干部都趕光,另外自己派人。那就在這個問題上跟王洪文發生矛盾了。王洪文認為不能這樣干。張春橋倒是態度比較鮮明的。他認為,不能怪下面干部,主要是上面的事情呀。
顧:具體是怎么一個情況呢?王洪文處理時是采用了怎么一個辦法呢?
朱:他主張原來的班子不能大動,能夠保留盡量保留,因為它有個工作連續的關系。人都換了,就會發生工作無法連續的問題。包括在杭州處理空五軍的問題,他和許世友也有矛盾。那個時候,毛主席要王洪文在上海處理空四軍的問題,到浙江去處理空五軍的問題。這兩個軍都是與小艦隊密切相關的重點區域。在這些問題的處理上面,許世友是一刀切,統統下去。王主張大部分保留,不要再派人了。
顧:這已經不只是處理參加“支左”的部隊人員了,而是部隊領導班子的處理問題了。
朱:實際上,這也是許跟張發生分歧的繼續。王那個時候實際上是在秉承張的意圖辦事。
毛澤東幾次想唱“將相和”,始終唱不起來的原因,實際上是因為兩個人的傳統不一樣,文化背景也不一樣。所以,思考問題的方法、處理問題的手段都不一樣。這樣一來,你要完全合在一塊兒,相當難。有的時候你也不能說張春橋不想“唱”,他很想“唱”。許世友也不是不想“唱”,他也很想“唱”。他打個豹子送給張春橋就是想“唱”。他們一起喝茅臺酒也是想“唱”。但是,許世友喜歡的那一套東西不一定張春橋喜歡呀。許喜歡喝酒,張不喜歡喝酒。許送了一箱酒給張,張叫秘書何秀文退回去。何秀文就作難了,只能放在角落里,張看不到就算了。
還有一個差異,部隊領導干部看不起文人:你們無非搖搖筆桿子,沒有上過戰場,沒有拼過性命。我們是生死場上過來的人,大家都是同生死、共命運的人。他們之間的人際關系,同張春橋那種只講工作的關系,完全不一樣。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水和油很難交融。不是不想做,大家都想做。后來八大軍區司令調動,毛澤東批評了許世友,許世友也慌呀!
顧:許對毛的批評不能不聽。
朱:是呀。所以,聽說王洪文的得力干將、上海輕工業局的頭頭馬振龍正在找對象,他趕忙派夫人田普到上海來說,我有兩個女兒,嫁給馬振龍好不好?讓他挑一個。這就是軍隊干部,表現得那么直!他對毛要求的“將相和”沒有什么招數,把這種事也拿出來了。
顧: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朱:是八大軍區司令調動以后的事情。所以你想想看,他已經調到廣州去了,跟上海距離那么遠了,也還是想改善關系,不是不想改善。
我舉這個例子不是嘲笑他,而是分析他的性格。他不是從思想、觀念上想辦法溝通,而是用這種事情來表現自己的態度:我態度算得上是好的了嗎?你還要我做什么樣的事情呢?已經表示到這個態度了!
顧:是啊。
朱:當時馬振龍也感覺不是個味道了。因為那時馬振龍已找到對象了。
顧:那么,王洪文和許世友在清查中的分歧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是王知常(時為上海市委寫作組負責人之一一訪談者注)告訴我的。我沒有參加清查工作。這一工作從頭到底我都沒有參加。我做的工作不是這個內容。王知常是跟著王洪文一起到杭州去的。軍隊干部之間那一套拉拉扯扯的關系王知??床粦T,不愿意參與。軍隊干部的出身、經歷自然而然形成了那套東西,外面的人是加入不進去的。他們大多是從底層社會奮斗出來的,自然而然有著底層社會的人的那種習性,一下子改不了的。林立果正是利用這種觀念,能在空軍系統搞一套他的東西。
顧:后來的結果是什么?是按許的思路做、還是按王的思路做?
,朱:當然是按許世友的思路做了,因為是許在南京軍區當家的呀。
顧:那不是毛親自派王洪文去處理的嗎?
朱:是啊。但那時的清查工作都是南京軍區在主管,空軍司令部門已經靠邊了,上面管不了了。在這個狀況下,許世友就把他們的人往里面插。王、許兩個人有矛盾,可以一起喝老酒、一起出去打獵,但是涉及人事問題,對不起,許世友寸步不讓。王洪文最后也沒有辦法想,畢竟南京軍區是許世友在管,你不能動他啊。
“文革”初期,毛要張春橋去南京保一下許世友,做一下南京兩派“好派”、“P派”的工作,要他們聯合,他去了,也做了一點工作,但是許世友并不買賬。他的想法是:我要你們來保啊!
顧:最后我還想問一下,“九一三”事件以后,在上海警備區司令員周純麟代表軍隊出任市革委會副主任之后,上海的軍政關系有什么變化?
朱:周純麟是在1970年5月來上海警備區工作的,真正參與上海市革委會的工作那是在6、7月了,6月,兼任中共上海市委書記,12月,擔任市革委會副主任。他來的目的是改善上海地區軍政關系。不久,王維國因林彪問題與市革委會疏遠了,他就頂上了這個位置,作為軍隊代表參加市里的工作。
從我與周純麟相處過程看,他是想改善警備區與上海市革委會的關系。他擔任市委書記和市革委會副主任以后,市革委會的許多會議他都參加。有一段時間,上海市委書記們每天上午都有政治學習活動,他都來參加。那時,我輔導他們讀馬列經典著作,讀毛澤東要我們標點的古文。休息的時候,他與我閑聊,講他參加長征的故事。他曾經是陳昌浩的警衛員。他介紹說,紅軍到一個城市,陳昌浩第一件事便是找當地報紙看,了解當地和全國的形勢。給他的任務就是找到當地盡可能多而且是最新的報紙看。每份報紙陳昌浩都看得很仔細。周純麟為人非常平易近人。他要我們編的黨史教材也送給他們看,我就送給他了,他給我們講四方面軍的故事。有一次,周純麟住華東醫院,腎臟有一個囊腫,開刀拿了。我去看望他,送他給毛主席標點的古文,他可高興了。所以,在他擔任警備區司令員期間,上海地區軍政關系有了很大改善。當時,市革委會的警衛部隊又換成是警備區的人了。
抓了“四人幫”以后,這些警衛人員又成為監管我們的人。我從日本回國,被隔離審查時,就被關在警備團在大場的營部。
所以說,我們之間的個人關系不能改變上級部門相互之間的政治關系。拿我個人來說,只能是聽天由命。
(責任編輯 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