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規則盛行助長官員“低調”

嘉賓：

國家行政學院政治學教研部主任、教授 劉 峰

中共中央黨校黨建部教授、博導 張希賢

華中科技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導 陳海春

主持人：人民論壇記者 李逸浩

扭曲的官場現狀引發官員低調

人民論壇：據人民論壇雜志調查發現，近92%的受調查者認為中國干部低調，您認為干部低調的原因有哪些？

張希賢：干部低調可以說有五個方面原因。第一，晉升無門的干部會選擇低調。在官場上，相當一部分干部晉升無門，本來工作干得不錯，有很好的晉升希望，但總會被上邊派來的干部“橫刀奪路”，使得一些干部覺得不管怎么干都前途渺茫。因此，晉升無門會讓很多干部處于一種消極的保守狀態，進而這些官員就會消沉、不思進取，這是干部低調的主體部分。

第二，現有基層干部的考核實行一票否決制，致使很多干部不敢去創新、去做事。與其被一票否決，還不如不做。因此，一票否決制還需進一步完善，這也是干部考核制度中出現的問題之一。

第三，干部低調的部分原因是由于網絡媒體帶來的強大壓力。近兩年來，一些領導干部不遵守從政的基本道德規范，飛揚跋扈、欺上瞞下，做出一些出格的事，被網絡曝光之后，紛紛被降級或被免去領導職務。當看到這些事情被曝光后，干部們都變得更加小心，低調和收斂了很多。

第四，低調能讓仕途順暢的干部得到同事、乃至整個單位和社會的認同，因此容易得到提升。

第五，有些干部已經出現了腐敗問題，但還沒有被發現，他們為了保護自己，不敢出頭露面，只能謙虛謹慎，保持低調。但這并不是主要原因。對腐敗的觀察要分兩個層面：第一個腐敗現象，第二個是腐敗案件。腐敗現象是指，還沒有構成違法犯罪的前期事情，比如過度的“三公”消費等違紀現象。腐敗案件則是屬于觸犯國家法律的問題。我們整個官場有腐敗現象蔓延的問題，被大眾所熟悉，但腐敗案件則藏得很深，并不是公眾想象中那樣泛濫。因此，腐敗只是其中一點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陳海春：官場潛規則讓很多有潛力和才智的人，不愿公開表露自己的想法和才干，這大概就是官員低調的主要原因了。所謂行政職業，是謀生的手段，是飯碗；也是施展才華的舞臺，是工作；更是一個確立社會地位的途徑，直接表現就是晉升。由于目前官場的晉升制度，使得人們不太愿意在公開場合突出自己。久而久之，低調的干部就會越來越多。

劉峰：干部低調的心態，也是一種文化現象。當今社會往往對傳統文化最精華的部分吸收不夠，反而吸收了一些消極的文化，因此也就有了所謂的“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傳統文化中的“中庸之道”，本來其哲學概念是指看問題時應該做到公平、平衡、公允。但被很多領導干部誤讀成不管對錯，都要四平八穩。

此外，干部的選拔任用機制還需要完善。在干部的選拔上，存在著同事之間相互評分的考核機制，這在一定層面上影響了高調做事的作風。

低調危害黨的執政根基

人民論壇：您認為，干部低調會帶來哪些危害？

陳海春：這種低調會給國家、組織和個人都帶來危害。從國家層面來看，如果一個國家的官員大部分都是思想空虛、身體懶散的低調行為者，這個國家肯定會出現問題的。長此以往，就會失去群眾，失去追隨者。從組織層面來看，這種低調會影響組織發展的方向。現在國家有“三公”：國家政權、國有事業單位和國有企業；“六私”：民企、外企、個體戶、自由職業者、中介組織和私營業主。整體來看，這兩大陣營，“六私”的活力大于“三公”。長期下去，大量社會精英會向“六私”流動。從個人層面來講，沒有創造性的人生也就沒有意義。

張希賢：干部低調長期下去會帶來很多問題，一方面會讓整個黨的干部喪失進取心，會使黨和國家的事業逐漸走向停滯，整個社會逐漸運轉不靈，從而影響國家制度化建設。其次，低調會使黨內的矛盾越來越深，最后會把黨的肢體蛀蝕，久而久之會使黨喪失執政地位。

領導干部應有之道

人民論壇：低調會帶來種種危害，那么領導干部是否應該高調？這種高調又會否引發人們的質疑？

劉峰：領導干部的高調需從領導力和領導者兩個層面來認識。

首先，領導干部要具備領導力，領導力就是傳染力、感染力。如果領導干部都很低調，甚至得過且過的話，他們的工作也就不可能做好。為什么呢？在領導學中，領導力包含權力、能力、魅力和魄力。所謂魅力，和官員的個性、形象以及親和力息息相關，因此魅力就需要相對的高調。當官員積極自信時，群眾跟著自信；當官員低調時，群眾都低調，干什么事也就都不著調。所謂魄力，更離不開高調，低調哪來的魄力？因此，高調是領導工作本質要求的，是領導職能有效行使要求的。老百姓看官員比別人更負責任、敢于作為，就會給予認可。這個高調中，“高”不是高高在上，而是高效能、高責任感。因此從領導力這個角度來看，干部應該更多的承擔責任，如此高調大家都不會誤解的。否則，官員不高調，混同與一個普通群眾，那還要領導干嗎？

其次，從領導者角度來看，領導干部應包含三大能力：智，智者不惑；仁，仁者不憂；勇，勇于擔當和創新。在這當中，勇的地位最高，仁次之，智再次之。在當今社會上，具有“勇”的領導干部太少了。改革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氣，勇氣是黨性的表現。“勇”也是優秀品質的集中體現，是共產黨的優良傳統之一。官場中的高調并不是為了私利，也并非政治秀，更多的是勇于承擔壓力、責任，勇于創新。低調就是不勇、不作為。當官員拿著老百姓給的工資，坐在黨賦予的位置上卻不做事是不能夠被容忍的。從領導者的素質來看，現在很多領導干部過分地強調情商，他們認為低調就是不得罪人，就是高情商的體現。其實這恰恰忽視了“勇”，忽視了領導干部最應該注重的修養。

人民論壇：您說“勇”是共產黨的優良傳統之一，那么，我們黨以前是如何體現這種“勇”的呢？

劉峰：我們黨曾經具有高調的優良傳統。“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正是高調的體現。“從群眾中來”中“來”的意思就是出來，也就是超群、出眾。這個高調的“高”就等同于要去做事來“表現自己”，從而在群眾中脫穎而出。

“到群眾中去”，在某種意義上也是高調的表現。與群眾同呼吸共命運，是低調。但到群眾中去，可更好地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就是一種高調。因此，高調與低調是相互辯證的，我們的領導干部要在態度上低調，做事上高調，真正把高與低結合起來的，做到既高又低。

要解決低調這個問題，首先是讓老百姓有更大的發言權，其次就是要加大干部的競爭

人民論壇：既然官員低調會給國家和黨帶來嚴重的危害，那么有哪些破解之道？

陳海春：破解干部低調，還需從體制和個人層面雙管齊下。首先還是從制度層面創造一個拔尖人才脫穎而出的環境。現在的用人制度肯定是存在問題的，怎樣讓能干事的人得到重視，一直是困擾干部任用機制的重大問題。如果不能讓拔尖人才得到重用的話，久而久之，會干事的人就不干事了。多用庸人，整個組織就庸。用人導向是所有的干部制度里最重要的導向，起杠桿作用。

從個人層面來講，要提醒告訴廣大領導干部的是，人的一生中職權并不是最重要的。經常做一些違心的事情，讓自己不舒服的事情，人生也沒有多大的意義。不敢發揮自己的才干，同樣也是很沒有意義的。

劉峰：要解決低調這個問題，首先是讓老百姓有更大的發言權，其次就是要加大干部的競爭。如果這樣，“但求無過，不求有功”的干部就很難得到民意選票。而競爭加大，也就會讓低調官員不表現自我，就無法得到晉升。因此在選拔干部過程中，要做到既要向上看，更要向下看，以向下看為主。所謂“選”是從下至上的過程，而“拔”是從上到下的過程，因此選和拔要相結合，不能有所偏廢。

在讓領導干部形成高調做事作風的過程中，還需要一種容忍和寬容的心態，要寬容一些有個性，有魅力的官員，要允許犯錯誤，允許試一試，這恰恰也正是黨的優良傳統。但凡事也不能為了高調而高調，因此要更加全面地去理解“來去自如”。

責編/艾蕓 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