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邏輯史研究的邏輯觀

［摘 要］ 邏輯觀是困擾當前中國邏輯史研究的根本性問題。兩千多年來，邏輯的名稱雖幾經變化，但對命題形式、推理形式及其有效性的分析，始終是西方邏輯不變的主題。由于中國邏輯史研究是基于西方邏輯的傳入而產生的，因此，西方邏輯的邏輯觀應當成為中國邏輯史研究的基本遵循。

［關鍵詞］ 中國邏輯史；邏輯觀；西方邏輯

［中圖分類號］B812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8—1763(2011)01—0110—05

The View of Logic on the Study of History of Chinese Logic

ZENG Xiang-yun

(Shanghai Branch College， Nanjing Political College， Shanghai 200433， China)

Abstract:The view of logic is the fundamental problem that plagues the current study o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ogic. The name of logic has changed several times during 2000 years. But the analysis of propositional form， the form and effectiveness of reasoning is the constant theme of Western Logic. As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ogic is based on the introduction of Western logic， the view of logic on the Western logic should be the basic criteria of the study o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ogic.

Key words: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ogic; the view of logic; western logic

最近二十年來，在我國邏輯學界，以“名辯邏輯”為核心內容的中國邏輯史研究的合理性，遭受到了空前激烈的質疑。從根本上說，這種質疑是對中國邏輯史研究的“邏輯”觀的質疑。因此，對我國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的“邏輯”觀作出考察分析，對于推進我國當前中國邏輯史研究的深入開展，有著十分積極的意義。

一

研究和寫作“中國邏輯史”，必須首先確定“邏輯”觀。這不僅是因為“邏輯”一詞源于西方，還在于“邏輯”一詞是一個多義詞，可以有多種不同的理解。

眾所周知，漢語“邏輯”一詞源自英語“logic”的音譯，而英語的“邏輯”一詞又導源于古希臘的“邏各斯”，其原意為思想、理性、規律、語言等。在西方邏輯史上，“邏輯”作為一個學科名稱而最終確定下來，也經歷了一個幾經變化的演變過程。但是，我們認為，“邏輯”名稱的變化，對于中國邏輯史研究來說并不重要，甚至可以說無關緊要。

“邏輯”是一個多義詞。在人們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使用的“邏輯”，既可以指邏輯學、形式邏輯，也可以僅僅指形式邏輯的推理論證規則，還可以指客觀規律，甚至還可以指稱某種特殊的理論、觀點、主張或說法。顯然，與本文有關邏輯觀討論的“邏輯”一詞，主要是指“邏輯學”和“形式邏輯”兩種含義。

在我國邏輯學界，對“邏輯學”一詞的理解主要有兩種：一種觀點認為，邏輯或邏輯學即是指形式邏輯，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可稱之為“邏輯”的邏輯理論或邏輯科學；另一種觀點則認為，邏輯學除形式邏輯外，還包括辯證邏輯。對“邏輯學”的上述兩種認識，在我國中國邏輯史研究中都是存在的。一些研究者認為，中國邏輯史應當是、也只能是形式邏輯在中國發生發展的歷史，這種觀點不承認辯證邏輯屬于邏輯科學；另有研究者認為，中國邏輯史既要分析研究中國古代的形式邏輯思想史，也要考察探討中國古代的辯證邏輯思想史、甚至辯證思維活動史。

對于“形式邏輯”一詞的理解，在我國邏輯學界也是存在分歧的。一種觀點認為，形式邏輯即演繹邏輯，不同意將歸納邏輯劃歸于形式邏輯之列，認為歸納邏輯屬于科學方法論范疇；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形式邏輯包括演繹邏輯和歸納邏輯兩個組成部分。在我國中國邏輯史界，對“形式邏輯”一詞的理解并不見有明顯的分歧。在現已出版的以“中國邏輯史”或“先秦邏輯史”命名的相關論著中，雖沒有對上述兩種不同觀點的明確的支持或反對，但從其具體研究內容來看，基本上采取了對“形式邏輯”的后一種理解，即形式邏輯既包括演繹邏輯，也包括歸納邏輯。

在我們看來，我國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的根本性問題，并不是對邏輯這一概念的外延的不同理解，而是對于邏輯這一概念的內涵的認知偏差、對于邏輯這一門獨立科學基本特質的不正確認識。在世界邏輯史上，有關“邏輯”的定義舉不勝舉，因此，僅從某一特定的 “邏輯”界說，是不足以證明和有信服力地回答“邏輯是什么”這一問題的。

亞里士多德是獲得世人公認的形式邏輯的創立者，他所建構的三段論被稱之為世界上第一個邏輯體系。兩千多年來，盡管人們對邏輯的認識在變化，邏輯研究的內容在擴展，邏輯研究的方法在更新，邏輯的名稱在變換，但是，自亞里士多德邏輯創立的那一天起，它的基本特質卻是始終如一，并未發生根本性變化。西方邏輯發生發展的歷史告訴我們，無論是以亞里士多德邏輯為核心內容的西方傳統邏輯，還是以數理邏輯為標志的現代西方邏輯，作為一門獨立的科學，邏輯也即形式邏輯；它從來就是、到現在也是一門研究推理有效性的科學。可以說，對命題形式、推理形式及其有效性的分析，構成了作為科學的西方邏輯的基本特質，也是西方邏輯研究自古至今的不變主題。因此，從西方邏輯的研究來說，“邏輯”是有其確定涵義和明確指向的，邏輯的名稱無論如何變化，都沒有改變西方邏輯研究的本質特征。

邏輯即形式邏輯，邏輯史也即形式邏輯史，它是指形式邏輯理論或邏輯思想發生發展的歷史。邏輯源自古希臘，邏輯研究的基本特質又是由西方邏輯研究鑄就的，因此，關于邏輯的知識產權無疑是屬于西方邏輯的。既然有關邏輯的基本規定來自于西方邏輯，那么，很顯然，所有的邏輯史研究都必須遵循西方邏輯的邏輯觀。而任何不符合西方邏輯中的邏輯觀的所謂邏輯史研究，就不能稱作為真正意義上的邏輯史研究。

湖 南 大 學 學 報( 社 會 科 學 版 )2011年第1期曾祥云:論中國邏輯史研究的邏輯觀

國內有學者曾對西方邏輯在我國的傳入及“邏輯”名稱在我國“約定俗成”的過程，作了詳盡的考察。我們認為，由于“邏輯”名稱的約定俗成，并不能改變邏輯的本質和固有的特征，不能改變邏輯的研究對象和研究內容，因此，這種考察對于證明先秦邏輯、名辯邏輯的存在，對于證明中國古代有邏輯，實際上是根本沒有任何說服力的。但是，這種分析考察也揭示了一個客觀的不容否認的歷史事實，這就是，不僅“中國邏輯史”中的“邏輯”之名源自于西方邏輯論著或教材，而且“中國邏輯史”中的“邏輯”之本、“邏輯”之理，也是源于西方邏輯。換言之，在西方邏輯傳入之前，在我國既不知道有稱之為“邏輯”的這樣一門科學，也不知道稱之為“邏輯”的究竟是什么樣的一門科學，更不知道在中國古代也有在西方稱之為“邏輯”的那種科學研究。因此，“中國邏輯史”、“先秦邏輯史”、“名辯邏輯”諸術語在我國學術界的出現和使用，顯然不是簡單的“邏輯”名稱的約定俗成問題，而無疑是以西方邏輯中的“邏輯”之本、之理為依據的。也就是說，“中國邏輯史”、“先秦邏輯史”、“名辯邏輯”諸用語中的“邏輯”，與西方邏輯中的“邏輯”應是完全同義的。

既然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的“邏輯”一詞的所指，與西方邏輯中的“邏輯”并不存在根本性差異，且前者源自于后者，那么，中國邏輯史研究就應當按照西方邏輯的邏輯觀，來挖掘和分析邏輯理論或邏輯思想在中國古代發生發展的歷史。然而，我國中國邏輯史研究的實際情形卻并非如此。

《墨經》邏輯被許多中國邏輯史研究者稱為中國古代邏輯之集大成者，甚至認為可以與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邏輯相媲美。但是，對于中國邏輯史界這一較普遍性的看法，原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宋文堅先生提出了強有力的質疑。宋老經過對《墨經》六篇的深入研究之后明確指出：第一，“《墨經》沒有提出命題形式這一概念。…盡管《小取》在講侔時使用了大量的事例命題，這些命題的形式方面已經昭然在目，給人以顯明印象，但《墨經》卻沒有把這種形式的東西當回事。”第二，“《墨經》也沒有提出推理這一概念，更沒有提出推理形式這一概念。…它的或、止、效、假、辟、侔、援、推主要是作為方法提出的，討論的著眼點是它們的方法論的層面，因而沒能進到邏輯的核心。”第三，“《墨經》也沒有‘有效性’這一概念，而有效性是和推理形式聯系在一起的。《墨經》中雖有‘效’這一說，但它是作為一種單獨的論辯方法提出的，和推理形式不相干。”第四，“《墨經》也沒有定義的概念。它羅列了許許多多類似定義的詞條，這些詞條有些已具備了定義的格式，即屬加種差，但《墨經》卻沒有把定義本身當一項方法來考察。”由于“命題形式、推理、推理形式、有效性、定義乃是邏輯的核心概念，這些概念的缺失，顯然使《墨經》不能把這些概念研究的對象當作自己的研究領域”，因此，宋老認為，“《墨經》沒有跨進邏輯研究的門檻”，“我們從《墨經》中品不到多少邏輯研究的感覺。《墨經》中的邏輯和我們今天對《墨經》所宣揚的不怎么相稱”［1］。另有研究者針對所謂名辯邏輯也提出了質疑，作者通過與西方傳統邏輯的對比，對中國邏輯史研究者所構建的名辯邏輯體系中的“概念論”、“判斷論”、“推理論”，分別作了具體的剖析，認為所謂名辯邏輯并不是亞里士多德邏輯或傳統邏輯意義上的邏輯理論［2］。

邏輯的研究對象、基本特質是已定的，邏輯史的研究對象是歷史上既有的邏輯理論、邏輯思想，因此，邏輯史研究不能脫離、更不能無視作為一門獨立科學的邏輯研究的特定對象和基本特質。西方邏輯史研究是如此，中國邏輯史研究也同樣如此。在我國中國邏輯史界，有研究者提出從文化的角度、從符號學的角度等，來研究中國古代固有的名、辯思想。但是，必須明確的是，無論從什么樣的角度來研究名、辯，如果要把它歸于中國邏輯史研究，那么就必須遵循西方邏輯的邏輯觀。否則，它就只是一種文化史研究、一種符號學史研究。中國邏輯史研究的實際情況表明，當一些研究者在極力倡導中國古代邏輯、《墨經》邏輯、名辯邏輯的研究時，其中的邏輯概念早已喪失了“邏輯”的原本真義。這種意義上的中國邏輯史研究，不過是借用了西方邏輯的“邏輯”名稱或旗號而已，而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邏輯史研究。對于世界邏輯史研究和邏輯科學本身的發展而言，這種所謂的中國邏輯史研究是沒有任何實際價值的。

有中國邏輯史研究者認為，我們不能、也不需要拘泥于西方邏輯對于邏輯的規定，我們可以按照自己對于邏輯的理解來開展中國邏輯史研究。誠然，正如上面所說的，我們可以借用“邏輯”的名稱符號來展開對“中國古代邏輯”、“《墨經》邏輯”、“名辯邏輯”的研究。但是，問題在于，既然這種研究并不是原本意義上的邏輯史研究，二者不是同一類別的東西，那么，我們的研究者又為何要力倡中國古代邏輯是世界邏輯史上的獨立一支、甚至可與亞里士多德邏輯相媲美？這種倡導與強調又有什么意義？

二

西方邏輯的邏輯觀告訴我們，對命題形式、推理形式及其有效性的分析探討，才標志著邏輯理論或邏輯思想的產生。這也就意味著，邏輯史不是人類邏輯思維活動的歷史，不是邏輯應用的歷史。“因為邏輯并不單純是有效的論證，而是對于有效性的規則進行考察，所以只有當手中己經掌握了大量的進行推理或論證的材料，邏輯才能自然產生。”“早在亞里士多德(Aristotle)時代之前，人們的確就進行了推理和評判別人的推理。但這本身并不足以證明我們關于邏輯在亞里士多德時代前必然有一個開端的說法；因為人們可以正確地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例如講英語)而無需為這些活動明確地提出規則”［3］(P1)。“雖然柏拉圖在他的論證過程中確實是發現了某些有效的邏輯原則，但他幾乎不能被稱為邏輯學家。因為他是在他需要它們的時候零敲碎打地說明他的原則的，他并未試圖去把這些原則彼此聯系起來，或者把它們結合成一個系統，有如亞里士多德把三段論的各個格和式結合起來那樣”［3］(P16)。“向邏輯思想邁進的初步嘗試是人們試圖概括有效論證，并從某種個別的有效論證抽出整類有效論證共同具有的形式或原則”［3］(P17）。因此，從時間上說，人類邏輯思維活動的歷史，人類應用邏輯的歷史，要遠遠早于邏輯理論、邏輯思想發生發展的歷史。由于人類的邏輯思維活動不論是自發的還是自覺的都不是對邏輯問題的探究，不屬于邏輯思想，因此，它不屬于邏輯史研究的對象。然而，正如一些質疑者所指明的那樣，在我國現已出版的中國邏輯史論著中，中國邏輯史已變成了一種中國古人“用邏輯”的歷史。換句話說，當我們的一些中國邏輯史研究在展開其研究時，就已脫離了邏輯的本意，其所概括總結的所謂中國古代邏輯的這個成就、那個貢獻，實則從西方邏輯理論中嫁接過來的幾個邏輯術語而已。

在我國的邏輯原理教材中，大多都要論及到邏輯的階級屬性，都要強調邏輯科學的全人類性，這實際上說的就是邏輯應用的普遍適用性。有研究者指出，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與西方人的思維方式呈現出不同的特點。我認為，這里的“思維方式”主要是指思考問題、分析問題的一種思維傾向。但是，形式邏輯所涉及的只是人類的邏輯思維活動或者說邏輯思維方式。而人類的邏輯思維活動、邏輯思維方式不僅是同質的，而且是同構的。換言之，無論是中國人還是西方人，擬或是任何一個民族或地域，人們的邏輯思維活動、邏輯思維方式是沒有本質差異的。也就是說，人類的邏輯思維活動、邏輯思維方式既是唯一的，也是共同的、相通的，人類都是按照同一的邏輯思維方式進行著邏輯思維活動，它既不因地域的差異而有所區別，也不因民族的不同而有所改變。正因為人類的邏輯思維活動、邏輯思維方式是唯一的、共同的、相通的，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人們之間，才得以進行正常的思想交流、相互交往與溝通。也正因為人類的邏輯思維活動、邏輯思維方式是唯一的、共同的、相通的，概括和總結人類邏輯思維方式的邏輯科學才具有了全人類性，邏輯的應用也才因之具有了一種普適性。任何科學研究活動，任何人只要思維著，就必然要應用到邏輯從人類邏輯思維活動中概括出來的命題形式、推理形式和定義形式等，就必須遵守邏輯科學總結出來的邏輯規則、邏輯要求。比如，西方邏輯概括總結的一些命題形式、推理形式、定義形式等，在《墨經》等中國古代典籍中應用了，同樣，它們也會在印度等其他民族或地域的文化典籍中被應用到。

但是，人類邏輯思維方式的共通性和邏輯應用的普適性，并不必然意味著邏輯理論研究的普遍性。這是因為，作為一門科學，邏輯的創立有其特定的產生條件。就亞里士多德邏輯來說，它的產生、創立是由于數學方法為其提供了借鑒，語言研究為其提供了啟迪。古希臘數理幾何學的演繹性質與特點，直接決定了亞里士多德的邏輯觀，決定了古希臘邏輯的面貌和發展方向。由于“數學為亞里士多德提供了對證明所做的大部分解釋”［3］(P5)，因此，幾何學證明中的那些最普遍的形式和特征，都可以在亞里士多德邏輯中找到。亞里士多德邏輯的創立，也受益于古希臘語言學，甚至它的許多術語如名詞、句子、肯定、否定等，都是直接從古希臘語言中借用的。由于邏輯科學的創立和發展有其特定的歷史條件，而這些特定的歷史條件并不是任何一個國家和民族所必然具備的和同時具備的，因此，在不同的國家、民族或地域，邏輯理論研究的狀況、邏輯科學的發展程度是有所區別的，甚至在一些國家和民族沒有對邏輯理論的專門研究，這種情況也是完全可能存在的。有的中國邏輯史研究者以為中國古代有邏輯思維活動，就認定中國古代也有邏輯研究、邏輯理論，這是一種缺乏分析的說法。由人類邏輯思維活動的共通性、邏輯應用的普適性，不能必然推斷出邏輯理論研究的普遍性，更不能將二者混為一談。［4］

三

既然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的“邏輯”觀存在著明顯的不合理性，而邏輯觀又直接關系到我國中國邏輯史這一學科的存在，關系到中國邏輯史研究的深入開展，因此，下面我就如何開展中國邏輯史研究的技術路徑，談幾點認識。

第一，加強對名學、辯學本身的研究。在我國中國邏輯史界，“名辯邏輯”通常被當作中國古代邏輯的經典的和代表性的邏輯研究成果。因此，從中國邏輯史研究的現狀來看，當前最需要的是強化對名、辯本身的深入研究，即對什么是名學、什么是辯學，首先作出一種比較客觀、比較合理的解讀。

中國古代有對名、辯的研究之實，這早已獲得學界的公認。但是，由于我國最近一百余年來的名、辯研究，基本上是按照一種“被邏輯化”的研究路徑來展開的，研究者的出發點和著力點主要在于彰顯中國古代有“邏輯”，因而，對于中國固有名、辯本身問題的分析探討，在所謂的中國邏輯史研究中，自然就退居到了一種次要的、甚至是無關緊要的地位，以致于撇開西方邏輯理論中的那些概念、術語，對于什么是名學、什么是辯學，以及原生意義上的名、辯研究的本真面貌究竟是什么樣子等問題，在厚厚的中國邏輯史論著中幾乎難以尋找到一種明確的答案。然而，在我們看來，弄清什么是名學、什么是辯學的問題，應是回答名學是什么、辯學是什么等問題的基礎，應是進一步開展“名辯邏輯”研究的基本前提條件。我國古代雖有名、辯的研究之實，但它們多是散見于中國古代的各種文獻典籍中，中國古代先哲們并沒有留下一個相對獨立、完整、明晰的名學體系、辯學體系。因此，對于中國邏輯史研究來說，當前最需要做的工作，乃是暫時排除西方邏輯的“干擾”，暫時放棄對名學、辯學執著的邏輯改造，潛心回到對中國固有名、辯本身問題的考察研究上來，把名學、辯學的研究對象和研究內容弄明白、搞清楚。只有在獲得對名學、辯學研究對象和研究內容的基本共識的基礎上，我們才能將研究的視野延伸到對名學是什么、辯學是什么、名學和辯學可否合成“名辯學”等問題的進一步思考，才能將研究的著力點轉向名學究竟是邏輯學還是符號學、辯學究竟是邏輯學還是論辯學、“名辯邏輯”究竟存不存在等一系列問題的討論。總之，在我們看來，理順中國邏輯史研究的技術路徑，對于當前中國邏輯史研究的深入開展，是富有實際意義的。 ［5］

第二，提升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的邏輯理念。世界邏輯發生發展的歷史充分表明，邏輯觀的真正“話語權”是屬于西方，它不屬于古代的中國和印度，也不屬于我們今天的中國邏輯史研究者。沒有西方邏輯理論在中國的傳入、傳播，也就無所謂中國邏輯史研究，這是不能否認、也無法否認的客觀歷史事實。因此，真正意義上的中國邏輯史研究，必須以西方邏輯所提出并倡導的邏輯觀、邏輯理念為基本遵循。這不是什么“崇洋媚外”問題，而是中國邏輯史研究的一種內在要求，是每一個中國邏輯史研究者都必須遵守的一種基本立場和應有的研究態度。否則，我們一些研究者苦心經營的“名辯邏輯”、“《墨經》邏輯”等就將變得一文不值，所謂的中國邏輯史研究就將從根本上喪失它的合理性、科學性。我國中國邏輯史研究的現實狀況提醒我們，國內學術界對中國邏輯史研究的強有力質疑警示我們，中國邏輯史研究要深入、持久開展下去，就必須對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的邏輯觀、邏輯理念進行一次全面的清理和徹底的反思，從根本上清除那些不合理的非科學的研究觀念，真正樹立起一種科學的經得起歷史檢驗的中國邏輯史研究的邏輯觀、邏輯理念，從而把我國的中國邏輯史研究引向一條健康、科學的發展軌道。

第三，強化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的論證性。邏輯的一個重要功能或作用，是為人們的科學研究提供一種分析論證的方法、工具。“任何科學都要應用邏輯”，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因此，不論是邏輯理論研究還是邏輯史研究，都必須遵守邏輯的基本規則和要求。同樣，中國邏輯史研究作為一種科學研究，也不能有所例外。

由于名、辯理論是完全獨立于西方邏輯、西方語言文化系統而土生土長的思想學說，因此，要真正得出“名辯即邏輯，二者是實質上的同義語”這一事實判斷，不僅需要一種科學的邏輯觀、邏輯理念為參照，而且需要給出詳盡、充分而嚴格的論證。對于中國邏輯史研究來說，其中的任何一個與邏輯相關的認識、看法，都必須要經得起邏輯觀和邏輯論證的雙重檢驗。從一些研究者對中國古代邏輯提出的質疑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其中既有對中國邏輯史研究的邏輯觀的質疑，也有對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的不符合邏輯論證要求的質疑。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我國現已出版發表的中國邏輯史論著中，其中的許多所謂論證，實在讓讀者感到茫然、困惑，其論證性之缺失，簡直讓人懷疑這是屬于中國邏輯史的論著。研究邏輯史也要講邏輯。強化中國邏輯史研究中的論證性，不僅是中國邏輯史研究的一種內在要求，也是深化中國邏輯史研究的一條重要路徑，更是捍衛中國古代邏輯成就和地位的一種必然選擇。

第四，正確看待邏輯史研究中的質疑。對中國邏輯史研究的質疑，不可避免地會影響到一些中國邏輯史研究者的研究心態。我們認為，對于學術研究中的質疑或反對意見，研究者應當有一種坦然對待的正確態度。首先，不同意見、觀點之間的爭論，乃是學術研究中的一種普遍現象。邏輯史的研究對象是歷史上已有的邏輯理論、邏輯思想，邏輯史研究者要對歷史上、特別是對古代的邏輯理論、邏輯思想，作出比較全面系統的分析考察，并對其邏輯成就、理論貢獻作出比較客觀的評價，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它要受到諸多條件和因素的制約。同其他科學史研究一樣，邏輯史研究本身也是一個不斷深化、不斷完善、不斷發展的過程。在世界科學史上，前人的觀點遭到后人否定的情況，不勝枚舉。在邏輯史研究中，這種情形也同樣存在。盧卡西維茨在運用現代邏輯的觀點和方法分析亞里士多德三段論之后，認為亞里士多德三段論是“蘊涵式”，而非“推論式”，否定了以往認為亞里士多德三段論和傳統邏輯三段論具有相同推理性質的觀點。因此，一種學術觀點遭到質疑，前人的研究成果遭到后人的否定，這是正常的學術現象，也是一種學術研究不斷取得發展的表現。其次，對“名辯邏輯”的質疑，并不意味著否定“名辯”固有的價值。在一些中國邏輯史研究者看來，質疑“名辯邏輯”的邏輯存在，否定“名辯邏輯”的邏輯價值，也就意味著否定中國古代名、辯研究的成就，意味著“名辯”理論價值的喪失。我們認為，這完全是一種誤解。因為，學術界對“名辯邏輯”的質疑，實際是對中國邏輯史研究者按照西方邏輯概念、術語搭建起來的“名辯邏輯”的質疑，是對這種“名辯邏輯”的邏輯價值的質疑。它既不是對中國古代可能實際存在的名辯邏輯的質疑，也不是對“名辯邏輯”中“名辯”的非邏輯價值的質疑，更不是對中國古代實際存在的固有名、辯研究價值的質疑。因此，對“名辯邏輯”的質疑，既不意味著對中國古代可能實際存在的名辯邏輯的排斥，也不意味著對“名辯邏輯”中“名辯”研究價值的消解，更不意味著對中國古代固有名、辯實際研究成就和理論價值的抹煞。中國古代的名、辯研究是客觀存在的，它的學術成就、理論貢獻是任何人也否定不了的。學術界對于先秦名學的語言符號學研究、對于墨家辯學的論辯學探討，即是一個有力的佐證。這種研究也為中國古代名、辯思想研究，為彰顯中國古代名、辯思想的研究價值和理論貢獻，提供了一種可資借鑒的研究思路。再次，對“名辯邏輯”的質疑，并不意味著對以往“名辯邏輯”研究的全面否定。質疑和否定“名辯邏輯”，其根本點在于它的邏輯存在、邏輯價值。但是，“名辯邏輯”研究包括史料的搜集、發掘、整理、分析、研究等諸多方面和環節。因此，質疑和否定“名辯邏輯”，并不是全面否定“名辯邏輯”研究的各個方面和環節。比如，最近20年來，我國“名辯邏輯”研究對于名、辯資料的搜集、整理，雖然因其邏輯觀的局限而致其存在某些不足，但總的來看，在這方面取得的成績是顯著的。這些工作與成績對于名、辯研究的深入開展來說，無疑是一種基礎性的鋪墊，無疑是一個重要貢獻。

［參 考 文 獻］

［1］ 宋文堅.品墨三味［J］.邏輯，2010，(3)：70-75.

［2］ 曾祥云.名學、辯學與邏輯［J］.邏輯學研究，2009，(2)：97-115.

［3］ 威廉#8226;涅爾，瑪莎#8226;涅爾.邏輯學的發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4］ 李匡武.中國邏輯史（五卷本）［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9.

［5］ 周云之.名辯學論［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