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概述歐洲唯美主義的發展過程,以及德語文學界中唯美主義流派——維也納現代派。通過對這一時期代表人物霍夫曼斯塔爾及其作品《傻子與死神》中唯美主義感知方式的闡釋,進而得出唯美主義癥結所在,即唯美主義通過“為藝術而藝術”,追求純藝術,使其具有審美化的感知方式,導致唯美主義者對現實生活的徹底背離。
關鍵詞:唯美主義;維也納現代派;傻子與死神;感知
一、唯美主義的發展概況
所謂“唯美主義”,就是以藝術的形式美作為絕對美的一種藝術主張。這里所說的“美”,是指脫離現實的技巧美。因此,有時也將唯美主義稱為“耽美主義”或“美的至上主義”。唯美主義者認為藝術不應具有任何說教的因素,而是追求單純的美感。他們如癡如醉地追求藝術的“美”,認為“美”才是藝術的本質,并且主張生活應該模仿藝術,追求生活的藝術化。法國哲學家維克多·庫辛和奧菲爾·戈蒂埃在法國推廣了這一觀念,提出“為藝術而藝術”的口號,并聲稱藝術與道德之間沒有關聯。
19世紀30年代,浪漫主義文學在歐洲衰落,現實主義迅速成為了文學主流,同時從浪漫主義文學中孕育出了具有現代色彩的唯美主義文學。“唯美主義Aestheticism一詞源自希臘語aisthetikos,這種對純藝術的追求,自從古希臘亞里山大詩派就初露端倪,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格主義、16世紀西班牙的貢戈拉派,17世紀的馬里諾派,也都表現了對純粹藝術和美的追求。”[1]當19世紀浪漫主義文學漸趨衰落后,受康德的“審美不涉及利害”,“單一純形式的合目的性”,叔本華的美存在于理念,藝術對現實的逃避及尼采的美超越善與惡的道德彼岸等哲學、美學思想影響,先后在法國和英國流布。
在法國主要是以梅里美和波德萊爾為代表。文學史上對梅里美的評價一直介于現實和浪漫主義之間,其實是因為他的小說既有對現實社會風俗的細致描繪,又有異域的浪漫想象。但從他的小說中所體現出的對人原始生命力的發掘來看,他可算是唯美主義文學的先驅。在梅里美后期的小說中,他塑造了一系列無視社會道德、反抗文明束縛的人物。梅里美的這些帶有唯美主義色彩的小說,是在浪漫主義的歷史傳說、民間故事、異域奇情的方式中表現出來的。前期的唯美主義還沒有完全與浪漫主義脫離關系,直到1957年波德萊爾的詩集《惡之花》的出現,才真正使唯美主義進入了成熟階段。唯美主義在60年代的法國以帕爾納斯詩派的出現作為高潮。60年代之后,開始向象征主義方向發展,唯美主義的中心也由法國轉移到了英國。
英國唯美主義的最重要理論家是瓦爾特·佩特,他1973年創作的《文藝復興:藝術和詩的研究》提出了藝術是超脫于社會現實,捕捉剎那的生命活動中產生的美感,進而追求感受的愉悅,并且強調形式與內質的統一。王爾德是英國唯美主義的集大成者,他無論在小說、詩歌、戲劇、童話,還是文學理論上,都取得了非常高的成就。他把唯美主義“為藝術而藝術”的觀點,進一步發展到藝術不是對自然和生活的模仿,相反,自然和生活都是對藝術的模仿,從而將藝術從現實中徹底超拔出來。19世紀下半葉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文學對資本主義功利社會中人性淪喪的揭露和批判,對現代人在理性文明和虛偽道德風氣中本質異化的描寫,雖然對人們認識資本主義社會的罪惡具有積極作用,但同時也加劇了世紀末歐洲人對人生的悲觀和前途的渺茫感。在康德和叔本華影響下的唯美主義作家,更多采取了以藝術逃避現實,創造美的自由世界的態度。
二、維也納現代派
當時歐洲所盛行的唯美主義也影響到了德語國家,并且出現了一批唯美主義作家,如德國詩人格奧爾格和奧地利劇作家胡戈·馮·霍夫曼斯塔爾。
“所謂維也納現代派,是德語文學史寫作中,對約1890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奧地利主流文學、即‘青年維也納’的一個指稱。”[2]維也納現代派出現于自然主義在德國盛行之時。它既是對傳統的反叛,也是文學藝術對社會現實新的審度,同時是文學藝術對自身的挑戰。1891年,作家兼文學評論家赫爾曼·巴爾在維也納《現代評論》雜志上發表了著名的《論現代派》一文,標志著維也納現代派的開始。
作為當時德語文學的兩大中心,維也納和柏林分別向著不同的方向發展。柏林逐漸成為德國自然主義文學的中心,而維也納成為了德語現代派文學唯美主義的中心。維也納現代派雖然留著印象主義的烙印,但作為文學現象,其文學創作并沒有沉溺于印象主義之中。前者追求對世界的客觀感受,文學的功能在于再現和反應客觀世界;后者則背離現實世界,強調主題的審美體驗,追求藝術的封閉性和獨立性,即“為藝術而藝術”,如唯美主義代表作家霍夫曼斯塔爾。但是霍夫曼斯塔爾早期戲劇作品的主題是藝術與生活的對立以及藝術家與人的沖突,是對唯美主義感知方式進行的反思,《傻子與死神》正是這樣一部作品。從1900年起,霍夫曼斯塔爾逐漸脫離唯美主義,追求與社會現實的聯系。1902年發表的散文《一封信》是作者對語言和意識危機的反思,也是對唯美主義藝術經歷的總結。
三、霍夫曼斯塔爾及其詩劇《傻子與死神》解析
霍夫曼斯塔爾(1874-1929)被視為新浪漫主義和象征主義的主要代表,也是維也納現代派的核心人物,17歲時就用筆名發表抒情詩和短詩劇,被稱為“神童歌德”。他受尼采、馬赫和弗洛伊德的影響,同時受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精神和歐洲基督教傳統文學的熏陶,在思想和創作上表現出復雜而深刻的矛盾。1891年,他在維也納結識了德國唯美主義詩人格奧爾格,受其思想的影響。“藝術成為他的生命之歌,成為希望。”[3]早期作品在藝術上刻意求工,語言優美且富有音樂性,情節和人物形象都帶有寓意性和象征性。生與死和苦與樂的矛盾是他抒發內心感受的永恒主題。代表作品有:詩歌《生命之歌》《早春》以及短劇《提香之死》《傻子和死神》《奧狄普斯和斯芬克斯》,宗教神秘劇《耶德曼》。霍夫曼斯塔爾在對英國現代派作家的具體考察中,指出了唯美主義者在感知模式和創作方法上的特點:“他們并非從自然走向藝術,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們眼中的蠟燭映射在威尼斯的玻璃中,仿佛寂靜湖水中的星辰。褐色泥沼中的紫色花朵會讓他們想到衣服色彩斑斕的油畫,一個掛早棕色櫟木畫框中的喬爾喬內。對他們而言只有經過藝術洗禮,活的風格和氛圍,生命才能煥發出活力。”[4]
《傻子與死神》中主人公克勞迪奧是一個自恃清高、與世隔絕的唯美主義藝術家。當夜幕降臨之時,他倚窗面對美妙的大自然,不僅獨白出對塵世的渴望,對“沒有生活過的生活”的哀傷,對“永久而無意義的追求”的懊悔,從而陷入內心矛盾的折磨之中。死神作為“上帝靈魂”出現,對他潔身自好的唯美主義生存進行了審判;當他祈求饒恕時,死神用小提琴喚來了三個已經逝去的死者:被他冷落的母親、遭他遺棄的戀人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朋友。死神領著這些死者跳起了死亡之舞,教克勞迪奧學會尊重生命。最后,在死亡面前,他的內心發生了轉變。
最初面對死神,為了從死神手中贏回自己的生命,他許諾道:
現在我終于有所感念——放過我吧——讓我去生活!
我在無盡的渴望中感觸到了一切:
我能將心交付于塵世之物。
哦,你會見到,一切于我將不再是
無聲的動物和木偶!
它們將向我心訴說,
我將嘗盡一切苦樂。
我要學會忠誠
那是一切生命的倚仗……[5]
這番話恰恰體現了主人公對審美式感知目光的反思。原先在他眼中,塵世的一切不過是木偶般的啞角色。審美化的感知模式阻礙了情感的宣泄,封鎖了感知的通道。只有遠離塵世,傾空感情后,他才能更好地觀賞“世界”和“生活”。德國現象學哲學大師胡塞爾在1907年寫給霍夫曼斯塔爾的一封信中對審美有類似的評述:“對一個純粹美學的藝術作品的直觀是在嚴格排除任何智慧的存在性表態和任何感情、意愿的表態的情況下進行的,后一種表態是以前一種表態為前提的。”[6]在瀕臨死亡的一刻,他的內心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先前還強烈拒絕死亡的克勞迪奧現在愿意獻身于死亡。“既然我的生命已死,那么你就是我的生命,死亡!”[7]在死亡之舞中,他認清了自己的生命。死亡令他提高了自身對生命的感悟。面對死亡時,他才真正懂得了生的意義:“只有在死亡的瞬間,我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8]
在《傻子與死神》中,“藝術”和“生活”兩個母題表現為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體。唯美主義者由于對“藝術”世界即虛構世界的迷戀而脫離現實生活,他們沉湎于幻想,無法融入社會,其癥結正是審美化的感知方式。
注釋:
[1] 《西方唯美主義與自然主義小說的文學譜系》,(http://
Www.pkucn.com/viewthread.php?tid=239785extra=Page%3D1),2009年6月3日。
[2] 衛茂平:《維也納現代派民國時期漢譯芻議》,范捷平主編《奧地利現代文學研究——第十二屆德語文學研究會論文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8頁。
[3] 韓瑞祥:《維也納現代派》,范捷平主編《奧地利現代文學研究——第十二屆德語文學研究會論文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8頁。
[4] 劉永強:《審美化的感知方式——論霍夫曼斯塔爾的詩劇〈傻子與死亡〉》,《德語學習》,2009年第1期。
[5][7][8] Hugo von Hofmannsthal, Der Tor und der Tod, In: Gesammelte Werke Band Ⅰ, Frankfurt a. M., 1976, 290,297,297.
[6] 胡塞爾:《藝術直觀和現象學直觀——埃德蒙德·胡塞爾致胡戈·馮·霍夫曼斯塔爾的一封信》,倪梁康選編《胡塞爾選集》(下),上海三聯書店1997年版,第1202頁。
(作者單位:四川外語學院研究生部)
本欄責編: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