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美國女作家夏洛蒂·珀金斯·吉爾曼的《黃墻紙》是一部體現第一代女權主義思想的早期作品,是19世紀社會新秩序下文化發展的產物。作者在作品中間接表達出當時社會女性渴望獨立并為之進行反抗與斗爭的思想。本文意在通過對文本中虛構的女主人公“我”處于日益惡化的巔峰狀態下的虛幻敘事的分析,特別是文本中一些核心意象的分析,構建當時整個社會女性所面臨的真實現狀,讓現實在虛幻中得以顯現。
關鍵詞: 小說《黃墻紙》 女權主義 虛幻 現實
小說《黃墻紙》(The Yellow Wallpaper)的作者夏洛蒂·珀金斯·吉爾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是19世紀末女權主義的杰出代表。雖然吉爾曼的作品曾被一些有影響力的作家,如William Dean Howells所推崇,但到她去世時她的小說已鮮有人問津。直到1973年《黃墻紙》才重新出版。Elaine Hedges為其撰寫后記并稱之為女權主義短篇的經典。至此,針對《黃墻紙》的各類評論蜂起。最多的是對小說主題的討論,從女性主義角度強調女性意識、話語權、與父權文化的直接抗爭等;也有從顏色的象征意義角度分析的,或從女性經驗和環境角度來分析小說敘事風格與策略的。本文意在從虛幻敘事和象征的角度,比較作者、“我”和瘋女人三者所處現狀,淺析文本敘事的真實性,以及文本中被標以“虛幻”的內容與現實之間的關系。
一、作者、《黃墻紙》與“我”的生活環境
吉爾曼,1860年生于美國東北部康奈狄格州。受家庭環境影響,她受到的學校教育很少。1884年,與一位藝術家結婚,在第一個女兒出生后,家務例行瑣事的煩惱使她患上了抑郁癥,并曾一度采用醫生所建議的“休息療法”進行治療,這些都直接成為作者創作《黃墻紙》的基礎。
《黃墻紙》首發于1891年,是吉爾曼在美國社會新秩序日漸完善的19世紀末所著,文本鮮明地表達了作者的女權主義思想,并且曾被評價為“只要是接觸女性主義文本,就必須讀這一篇小說”。[1]《黃墻紙》以第一人稱敘述視角為切入點,圍繞著“我”的幻覺感受,按照時間自由發展的順序詳細描寫了“我”從抑郁到徹底精神崩潰,陷入癲狂的全過程。作者靈活組織個人經歷,文本意象,以及“我”的虛幻感受,巧妙地講述了這虛構的荒誕故事背后所藏匿的有關女性權利和自由的沉重歷史話題。我們甚至可以將之與魯迅先生所著《狂人日記》進行比較,并戲稱《黃墻紙》為《“狂人”日記》。魯迅的《狂人日記》意在借助文本中的人物批判當時社會的人吃人之慘狀,凸顯社會陰暗面,而此處的《“狂人”日記》是被視為“狂人”的“我”借助虛幻的寫作手法將處于當時社會中一般的“真正女人”所不敢或者所不曾愿意涉及一個可顯可隱的社會問題揭露出來。兩者均強調壓迫與不公平,只是魯迅先生著重于階級壓迫、民族壓迫,而吉爾曼所要彰顯的是19世紀末社會日益顯露的對女性的不平等待遇這一現實。吉爾曼在《婦女與經濟》中說:“財富、權力、社會地位、名望,除此之外還有家庭及其他天倫之樂、個人名聲、閑情逸趣、油鹽醬醋等,一個女子要獲得這一切就得接受那小小的金戒指,嫁給男人。”[2]P22這句話直接說明生活在19世紀末的美國男性決定著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與所扮演的角色。
文本中所出現的不同意象在女主人公意識覺醒與發展的不同階段代表著不同的含義,抽象地勾勒出“我”在那間殖民地時期遺留下來的房子里面的生活環境,以小見大,委婉地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現實。
比如被丈夫選擇為女主人公的臥室的育嬰室(nursery)表面看來是出于丈夫John對她的關愛,但是隨著敘事者精神的逐漸崩潰,自我意識的逐漸覺醒,讀者從“我”在日記中進行描寫時的用詞,以及情感表達中可以體會到這種選擇其實是丈夫對妻子進行控制的一種表現。房間里的窗戶被裝上了柵欄,地板上的大床也被固定,這些都傳達出封閉與隔絕的信息:“這些事物都讓人想起了監獄或是精神病院里所使用的用于禁錮囚犯或是病人的工具。”[3]P41
再比如作為小說標題的核心意象且在故事情節發展中起主導作用的“黃墻紙”,是將虛幻與現實糅合的最直接載體。它若一面鏡子,直接地表達了家庭內部父權思想對女性主義的束縛于禁錮。“我”在三周的時間里對黃墻紙的看法發生了急劇的變化:“我”最初意識還是比較清晰,還在努力實踐19世紀美國社會所提倡的“真正女性”模式發展(“虔誠、貞潔、順從、持家”[1]P21),并對墻紙極其厭惡;但漸漸地“我”開始著迷于墻紙上復雜的好似柵欄一般的圖案,想要了解墻紙后面的秘密,并開始聞到“難以捉摸的,經久不散的”象征著無處不在的父權主義的黃墻紙的氣味。其眼中黃墻紙內掙扎著想要出來的瘋女人正好就反映出“我”的實際處境和內心不敢直接表達,而要通過虛幻的手法展現的逃離被禁錮的處境的渴望。在此,黃墻紙就像是一面鏡子映射出“我”的真實困境。隨著精神狀態的急劇惡化,“我”已經開始將現實與虛幻混為一體。
二、“我”、瘋女人、黃墻紙與“我”生活的現實
“虛幻”,作為一種現今常用的寫作手法或者說文學道具,能言說常理之下不可言說之感悟與體驗,是對現實、對自我的超越的需要。“通過虛幻或曰虛構,人類能在短暫的有限生命中找到無限的意義”。[5]在《黃墻紙》中,吉爾曼恰到好處地利用了虛幻的手法,融入個人親身經歷,借助文本中的“我”和“我”在虛幻中的瘋女人的行為凸顯隱性現實,構建了一個有自我意識,追尋真實生活意義,在男權主義壓迫下掙扎的新女性。
由于文本中的“我”一直處于精神持續惡化的過程中,當以“我”為代表的現實世界和以黃墻紙里面的女人為代表的虛幻世界融為一體時,“我”敘事的真實性開始受到質疑,這兩個世界仿佛并不在同一個空間。其實虛幻與現實就在這似瘋非瘋的精神狀況中得以交融,并且最透徹地揭露了當時社會的現狀。黃墻紙里面虛幻的世界就是現實世界的直接隱射。
在“我”的幻覺里,黃墻紙外面復雜的圖案逐漸清晰并最終變成柵欄,透過墻紙“我”看到了“被掐斷的脖子”、“鼓鼓的眼睛”、“血淋淋的頭顱”、“泛白的眼珠”,以及一直在搖動著柵欄想要逃離的“瘋女人”。[6]這一切反映在現實里面正好象征著當時若柵欄般禁錮著女性自由的強大的父權文化,以及女性為爭奪自由所付出的慘痛代價。墻紙里面一直“彎腰爬行、動搖圖案的女人”,就對應著小說中的“我”,她們在父權制文化的重重包圍之下全力斗爭著,試圖動搖父權文化的根基。在“我”的幻影里,墻紙里的瘋女人只有在夜晚在月光下,在墻紙光線陰暗的地方才會移動;而在白天,在日光下,在光線充足的時候,她是安靜的、屈服的。于此,日光是父權的象征,而夜晚和月光則傳遞著女性文化的含義。文本中的“我”和墻紙里面的女人基本上所有的活動都是在晚上得以進行的,且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我”在自我意識開始覺醒之后采取白天睡覺,晚上研究墻紙的秘密的方式以對抗占主導地位的父權。最后,“我”完全迷失在現實與虛幻之中,在要離開這間恐怖宅子的最后一晚,徹底與幻想中的女人融為一體,“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從墻紙里爬出來,沿著房間墻角,在地板上自由地爬行,再也不被墻紙束縛。此時墻紙就是一面鏡子,把“我”的真實困境隱射出來,通過“我”的虛幻言論來表達我真實的感受、欲望和深層意識與知覺。
最終黃墻紙里的她掙脫了束縛;“我”也徹底進入幻覺,獲得精神上的完全自由,一種只有在癲瘋狀態下才能獲得的寫滿悲哀的自由。虛幻墻紙里面的世界其實就是“我”真實存在的世界,“我”敘述的真實性就是通過這種虛幻與瘋癲在黃墻紙的映襯下得以證實。虛幻世界與現實世界相互糅合,相互佐證。
三、“我”與作者
同許多其他藝術一樣,文學作品是對生活的一種高調的藝術性效仿。作家從事創作也就是通過充分發揮個人想象將現實在另一層空間里亦幻亦真地展示出來。
通過虛幻記事手法,“我”成功地在癲狂狀態下表達出了自己生活環境的真實性,且以自己的最終瘋癲為代價,向讀者傳遞了作者創作時想要表達的思想情感。《黃墻紙》被稱為半自傳體小說,也就是說小說既具有自傳的意味又有著小說色彩的敘事。第一人稱敘事手法的運用,也相應地確立了作者與敘事者“我”之間的密切聯系,但是作品中的“我”不能完全等同于作者本人。“我”是作者虛構的人物,最后癲狂也不過是虛構的結局。采用第一人稱的寫作手法并非為證實文本敘述的絕對真實性,而是因為以“我”作為敘述者可以深入人物內心,增強作品的感染力,使讀者成為“當事人”,從而使敘事者的遭受能夠更深切地為讀者感受到,在心靈上產生共鳴。這一點也正就是作者想要達到的目的,“不是使讀者癲狂,而是把他們從癲狂的路上拯救回來”。[7]故事是個人的,但是敘述故事的“我”是女性集體的自我。“我”的最終癲狂是廣大女性在當時社會壓力下無法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做出自己人生選擇時最悲劇性的選擇。
《黃墻紙》中的人物源于作者,但又并非作者本人。作者只是在借助“我”的瘋癲,在證實了“我”對自己生活的環境描述的“真實性”以后,通過第二層次的影射,揭示出作者生活的大環境里女性的真實生活現狀,從而表達出最終的真實性。
四、結語
簡單的故事,虛幻的敘述,用“我”的癲狂表達著19世紀社會所面臨的現實。作者通過“我”而進行的所有虛構的描寫都是現實意義的承載體。文本中的“我”最終取得了悲劇性的“勝利”,從黃墻紙里面爬了出來,忘卻了他者的束縛,以勝利者的姿態從暈倒的丈夫身上一遍遍爬過,但是這種“勝利”是一種卑微的勝利——丈夫的昏厥是短暫的,“我”的癲狂卻因此成為恒久;“我”的的確確是從丈夫身上爬過,但是依然是在爬行,并且這爬行的過程中還多出丈夫軀體的障礙……這一切都表明一個更大的隱性的社會現實:女權主義的斗爭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即便是勝利目前也只能是以巨大的個人犧牲為前提的不等價的“勝利”。
一張破敗的黃墻紙,一面反映現實的鏡子;處于癲狂狀態下的“我”借助著虛幻,在緩慢的漫長的爬行中訴說著不爭的事實。
參考文獻:
[1]杰維恩.黃墻紙導讀——從女性書寫談起.臺灣:日光溫暖文學報,2002.7.5.
[2]Charlotte Perkins Gilman,Women and Economics.Boston,Small,MaynardCo.,1898.
[3]John S.Bak,Escaping the Jaudiced Eye:Foucauldian Panopticism in Charlotte Perkins Gilman’s “The Yellow Wallpaper”,Studies in Short Fiction 31.1,1994.
[4]Barara Welter,“The Cult of True Womanhood:1820-1860”,Dimity Convictions:The American Women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Athens:Ohio University Press,1976.
[5]賀曉武.文學虛構的人類學根據.廣西師范大學學報,2007,(1).
[6]吉爾曼.黃色墻紙.吳其堯譯.名作欣賞,1997,(3).
[7]Gilman,Charlotte Perkins.Why I wrote“The Yellow Wallpaper”.The Forerunner,October 1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