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周邦彥是宋代詞壇之“集大成”者。其詞的藝術表現手法上承張先、柳永、秦觀,下開南宋一代詞風。作品藝術形象豐富,語言精工典雅,特別繼承并發展了詞的鋪敘手法,經過變化、充實,姿態萬千,韻味無窮;重“骨”、“力”,勾勒有致,是歌詞創作中的一種頗為完善的藝術表現手法,對后世影響極大。
關鍵詞: 周邦彥詞 鋪敘手法 特點 影響
周邦彥(公元1065—1121年),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宋神宗元豐二年,入都為太學生,獻《汴都賦》,受到宋神宗的賞識。徽宗時曾一度提舉大晟府。周邦彥的詞自宋代一直到清末民初,備受推崇高,被稱為“詞家之冠”,王國維甚至稱他為“詞中老杜”,說他是“兩宋之間,一人而已”。周邦彥詞的藝術表現手法,上承張先、柳永、秦觀,下開南宋一代詞風,姜夔、史達祖、吳文英、辛棄疾都受到他的影響。他的《清真集》,既具東坡之雄健,又深得“屯田家法”,在這一意義上講,周邦彥堪稱宋代詞壇之“集大成”者。
周邦彥作品內容雖然不出傳統的范圍,但其寫作手段高妙,藝術形象豐富,語言精工典雅;特別繼承并發展了詞的鋪敘手法,是詞創作中的一種頗為完善的藝術表現手法。
一、周邦彥詞風的前后期轉變
周邦彥在詞的鋪敘手法方面的杰出貢獻,與他詞風的前后期轉變有重要聯系,也就是說,周邦彥詞的深蘊的情緒和內在的精神促使周邦彥在寫詞中大量地采用鋪敘手法,務求使其盡善盡美地表達作者的思想。
周邦彥生活在北宋末年,他年輕時作的短調小令很少有鋪敘的痕跡。
從哲宗元祜二年起,他開始輾轉安徽、湖北、江蘇、浙江、江西等地,其間幾次離返汴京,官宦制度的轉折促進了他創作、情緒、心理、思想、性格諸方面的轉折。年復一年,詞人經歷了激烈的黨爭和官場傾軋,更多地體味了人間甘苦,他的情感由浮艷變得深沉,善于克制,不見了輕率飄逸的神色,創作也多為長詞慢調,即使是小令也大異于前朝。如《迎春樂·攜妓》:
人人花艷明春柳。憶筵上、偷攜手。趁歌停舞罷來相就。醒醒個、無此酒。比目香囊新刺繡。連隔座、一時薰透。為甚月中歸,長是他、隨車后。
這首詞為前期所作,再看后期所作《迎春樂》:
桃蹊柳曲閑蹤跡。俱曾是、大堤客。解春衣、貰酒城南陌。頻醉臥、胡姬側。鬢點吳霜嗟早白。更誰念、玉溪消息。他日水云身,相望處,無南北。
從這首詞看來,早期那種纖細的女性般的情感,情竇初開的敏感和興奮,已讓位于男性狂狷的聲音,讓位于飽經風霜的疲倦和省悟。內在的精神覺醒,外在的肉體慵怠,取代了早期懵懵懂懂的及時行樂。事實上,他已過了那種內心激蕩的熱烈時期,進入了高一層境界。而周邦彥的后期作品多是慢詞,漸成沉郁風格,“大半以紆徐曲折制勝”,(陳延焯,《云韶集》)含蓄蘊藉,甚至“令人不能遽窺其旨”,(陳延焯,《白雨齋詞話》)風格上長調低回沉緩,欲言又止,一唱三嘆。這種沉郁的風格在音律上的要求表現為展衍鋪陳的藝術表現手法,來深刻表達周詞那種“若隱若現,欲露不露,反復纏綿”的情感。
可見,周邦彥積極發展完善學自柳永的鋪敘手法,用細膩、纏綿的手法來深刻地體味人生的痛苦和愁怨。如《蘭陵王·柳》:
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
這首詞在宋代已很流行,詞之上片冷靜地陳述時、地、人,京華倦客,年去歲來,千尺柔條,作者在借助其精湛的鋪敘手法從平淡中明顯地透露出一些倦意,各事各物,諸般涌上心頭,給人無限悲哀。周詞以其平穩沉著的音調反復詠嘆,細致鋪陳,一句“斜陽冉冉春無極”不知打動多少人。從這首詞可以看出,周詞精工謹慎,以其獨特的方式把宋人的那種微妙、細致的心理,含蓄、濃密的情感,感傷、孤獨的情緒和整個時代的衰落沉暮表達得淋漓盡致。
北宋末代詞人乃至周邦彥所獨有的時代情緒和創作環境,使得周邦彥不斷地總結前人經驗,深得“屯田家法”,發展鋪敘手法,以表現出沉郁的詞風。
二、周邦彥詞鋪敘藝術的特點
周邦彥“集大成”,兼采眾家之長,在藝術表現上,主要學柳永、蔡嵩,“其寫情用賦筆”,純是“屯田家法”之說,但是,周邦彥繼承“屯田家法”,并非生搬硬套,而是通過自身實踐加以利用、改造。
1.姿態萬千,韻味無窮。
周邦彥學習柳詞鋪敘,避免了平鋪直敘,善于在“回環往復”中變其姿態,增大其深度厚度,使其沉郁、柔婉,具有無窮韻味。
例如《蘭陵王》,陳延焯在《白雨齋詞話》中大力推崇周詞的“回還往復”,曰:“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容!”二句是一篇之主。上有“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眠送行色”之句,暗伏“倦客”之根,是其法密處。故下文接云:“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久客淹留之感,和盤托出。他手至此,以下便直抒憤懣矣。“美成則不然,閑尋舊蹤跡二疊”,無一語不吞吐。只就眼前景物,約略點綴,更不寫淹留之故,故無處非淹留之苦。直至收筆云:“沉思往事,似夢里,淚暗滴。”遙遙挽合,妙在才欲說破,便自咽住,其味正自無窮。
周邦彥在柳詞鋪敘的基礎上,進一步加以變化,以曲折樸實平直,創造語境,至深至厚,達到了“他手”所未能達到的境界。因此,夏敬觀《手批樂章集》曰:“耆卿多平鋪直敘,清真特變其法,一篇之中,回環往復,一唱三嘆。故慢詞始盛于耆卿,大成于清真。”周邦彥避免了柳詞的平鋪直敘,從而使鋪敘藝術委婉、含蓄。
2.重其“骨”、“力”,勾勒有致。
周詞特別注重其“骨”與“力”,在關節上下功夫,更加顯得細密曲折、勾勒有致。劉熙載《藝概·詞曲概》曰:“耆卿細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敘事,有過前人。”柳詞鋪敘本身,自有“遠近”、“深淺”、“厚薄”之別,善學者見其“骨”、“力”,不善學者“但從淺俚處求之”。
周濟在《宋四家詞選》柳永《斗百花》詞眉批中曰:“柳詞總以平敘見長,或發端,或結尾,或換頭,以一二句(勾)勒提綴,有千鈞之力。”又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曰:“耆卿為世訾獒久矣。然其鋪敘委婉,言近意遠,森秀幽淡之趣在骨。”“平敘”中注意“勾勒提綴”,“鋪敘展衍”與曲折委婉相合,見力、見骨,這就是柳詞的成功經驗。周邦彥學習柳詞鋪敘,即從此處入手。
如《瑞龍吟·章臺路》:
章臺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華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
黯凝佇,因念個人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
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里,同時歌舞,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臺句。知誰伴、名園露飲,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這首詞分三段,陳述舊地重游的一段心事,但其鋪寫周到,委婉曲折,虛實轉換之處,線索清晰可見,“事與孤鴻去”一句見其“骨”、“力”,只一句便化去町畦,行文自然地由回憶中回到現實中,“斷腸院落,一簾風絮”凝重地勾勒出一幅憂傷的畫面,一份無奈的愁緒。
因此,周濟曰:“勾勒之妙,無如清真,他人一勾便薄,清真愈勾勒愈渾厚。”
清真勾勒,除了上述“回還往復”、層折彎化之處,在詞的緊密關節處,也注重其“勾勒提綴”勾勒所達到的渾厚之境,不僅有如上述所言之“深”與“厚”,而且要求“渾化”。
周邦彥《清真詞》中因勾勒而見渾厚的篇章甚多。陳洵說《清真詞》,以為《瑣窗寒》勾轉變化,“渾化無跡”,《花犯》盤旋跌落,巧妙鉤轉,信是天人。(《海絹說詞》)這些篇章都因勾勒而達到出神入化之境。
柳詞鋪敘,經過周邦彥的變化、充實,已成為歌詞創作中一種頗為完善的藝術表現手段。
鋪敘藝術這種詞的藝術表現手法經張先、柳永直至周邦彥博采眾家攀上巔峰,成為北宋末年詞壇的一個重要創造手法。這種完善的藝術手法經南渡后被沿襲并繼續發展,但其主要仍以周邦彥在鋪敘手法上的表現習慣為主流。南宋的辛棄疾、姜夔深受影響,不斷創造長詞慢調,大量采用鋪敘手法。
周邦彥以其精湛的藝術表現成為一代名家,他在詞壇上的杰出的地位可以用陳延焯《白雨齋詞話》中一句話概括:“詞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蘇、秦之終,后開姜、史之始。自有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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