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召軍
牛頓曾經說過:我可以計算天體運行的軌道,卻無法計算人性的瘋狂。中外哲學界對人性本真的理解差距甚大。中國人向來崇尚“人性善”,而西方則認為“人性惡”。即使這樣,人類追求的人性本真—“真、善、美”卻是永恒的。《嘉莉妹妹》就是這樣一部充滿了對人性本真堅守與放逐矛盾的小說。小說以嘉莉妹妹的工作、生活為主線,隱射了她對人性本真的放逐與承受的煎熬。間接證明了作者對人性本真的堅守。
《嘉莉妹妹》是二十世紀美國現實主義作家德萊塞的代表作,也是美國小說史上的一部劃時代作品,它突破了維多利亞式的、豪威爾斯式的膽怯與高雅傳統,打開了通向忠實、大膽和生活激情的現實天地。《嘉莉妹妹》一問世,即被指責為“有傷風化”“不道德”,因為他公然違背了舊小說的體例,用悲憫的事實指出了人性的欲望和沖動,赤裸裸地揭露了當時美國社會的真相。
嘉莉妹妹生活在壟斷資本主義快速發展時期,工業生產趨于規模化,人們對物質的追求近乎病態,精神道德處在危機邊緣。婦女的地位取決于“與她們相關的男性社會地位”。正是在這一歷史背景下,嘉莉開始了違背人性本真的追求。
嘉莉妹妹如同時代的其他年輕人一樣向往大城市的生活,在去芝加哥的火車上邂逅了改變她人生的第一個情人-杜洛埃。可不斷膨脹的物欲又使她投入了赫斯特伍德的懷抱,并隨其私奔,輾轉至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紐約。后來卻毅然拋棄了因自己背井離鄉、窮困潦倒的赫斯特伍德。
德萊塞把小說的高潮和結尾選擇在紐約,是要說明嘉莉妹妹的美國夢,她的成長和發跡、她的迷惑、空虛和精神危機正在被當時無數的美國女性經歷著:在社會的階梯上爬的越高,就變得越貪婪。這不僅在孤立無助、身無分文、一無所長的嘉莉妹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在小說中的其他角色如杜洛埃、赫斯特伍德身上也都有呈現:物質生活富裕了,精神的家園卻是空虛的。嘉莉妹妹的選擇是自主的,說是她的選擇,毋寧說她是“被”選擇了,她其實是社會選擇的結果,是資本主義和都市商業化的選擇的替罪羊。德萊塞用一種近乎科學家般只尊重客觀事實的態度,把人們在物欲橫流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所暴露出的丑陋,赤裸裸地展現出來。如果說嘉莉妹妹有任何的罪惡,有任何的不道德,那也是日益物質化和實利化的社會環境造成的,人們“對上帝的信仰逐漸轉變為經濟德性”,“宗教的根開始枯死,并讓位于世俗的功利”,導致人的精神真空化,行動無能化。對小說中的主角嘉莉妹妹來說,由于處在無奈的劣勢地位,在沒有技能的情況下,為了過上所謂的歌舞升平的日子,只有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過著不是妓女的妓女生活。“嘉莉妹妹的選擇是美國社會邪惡熏陶的結果”。
值得慶幸的是,農村走出來的嘉莉妹妹每當踏上一個新的臺階時,都會在潛意識中回到自己的人性的本真,躺在搖椅上默默地思量: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幸福又到底是什么?幸福在哪里?
德萊塞以平實、幾乎記錄的筆觸勾畫了嘉莉妹妹的物欲獲得過程和心路歷程。這也近乎是德萊塞自己姐姐經歷的文字化轉寫。德萊塞姐姐隨一位已婚男人私奔去了多倫多,正如嘉莉妹妹委身于兩個情人,后來還隨赫斯特伍德私奔去蒙特利爾輾轉至紐約一樣;他姐姐的情人從其老板處竊得錢款而逃,赫斯特伍德從其做掌柜的高級酒店攜公款帶著嘉莉妹妹私奔;而阿莫斯就猶如德萊塞的化身,沉穩并善于思考,代表了正義、道德和積極向上。雖然跟嘉莉妹妹的接觸并不多,,但他的談吐、他的學識、他的世界觀以及他對問題的見解著實讓嘉莉妹妹不斷思考人性以及人生的意義。對比了自己的兩個情人后,覺得阿莫斯是個有趣的人、有思想深度的人。也正是他,不斷勸說嘉莉妹妹要想實現自己的理想,就必須學會放棄,要發揮自己的興趣,演適合自己的喜劇,而不是一味地為了錢犧牲了美好的未來和事業。小說中的芝加哥和紐約也是德萊塞本人年輕時尋夢的地方,這兩個城市和當時的匹茲堡等城市一樣,由于工業迅速發展,農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人口迅速擴大,在城市中形成很多貧民窟,加劇了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嘉莉妹妹原來在農村可以體會到的鄉村式的、單純的微笑的面龐,開始變得模糊和遙遠。新興工業化也催生了像萬斯夫人這樣的富豪。他們通過高端消費、更換住處來顯示地位和財富。這與嘉莉妹妹的煩惱形成了對比。面對嚴峻和冷酷無情的現實,嘉莉妹妹選擇了違背自己人性本真、向上和向善的一面。德萊塞作為社會環境的受害者卻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不斷思考并記錄著城市文明帶給人們的殘酷與薄情。他在《自傳》中說:“在很長的時間里,我簡直和巴爾扎克和他筆下的人物一同吃飯、一同睡覺、一同做夢、一同呼吸,腦子里全是他的想法,眼睛里看到的全是他的城市”。一邊是窮困潦倒,一邊是夜夜歡歌,這樣的社會只能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
德萊塞1871年出身于印第安納州,家境貧困。15歲時,德萊塞如同嘉莉妹妹一樣闖蕩芝加哥,做過很多工作。曾在大學短暫求學。后輟學打工,做過收賬員、《環球報》等記者。他曾這樣描述年輕時的自己:“長期以來,我對美國現狀感到迷茫、懷疑和不確定。我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倍感困惑卻無能為力,”“盡管當時很多人都不相信(而我卻深信不疑)世間總有一些道德準則是不能違背,否則終究會受到懲罰的”。這就是德萊塞,身逢商業化、眾皆迷惑的時代,仍保持理性思考的作家,始終保持自己人性本真的作家,總是在嘉莉妹妹朝著自己“理想”邁近之際通過嘉莉妹妹自己內心的煎熬以及阿莫斯的勸說,讓她在搖椅上思考生活本真的作家。
《嘉莉妹妹》是德萊塞時代的真實寫照:貧富差異、勞資矛盾、道德淪喪、人性泯滅……人們在社會商品化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嘉莉妹妹雖然也做出過努力,但都是無力和蒼白的,無能感和無助感將她推向了道德和精神的邊緣。金錢和利益使人背離了本真,也成為人際交往的標準和準則以至于血肉親情化為了泡影:嘉莉的姐姐接受她來芝加哥住在自己家里,但要其自付膳食,“每周付四塊錢的房租”;對她的姐夫而言,關心的只是家里多了一個人掙錢。性關系也被金錢和物質化了,生物性取代了精神性:赫斯特伍德盜竊公款、拋妻別子,杜洛埃朝三暮四、獵艷不斷都昭示著富麗堂皇的背后是人性本真的喪失。著名評論家米切爾說“德萊塞在欲望和都市之間劃上了等號”。一方面,說明了德萊塞對美國社會的深層次的思考:工業化的發展,使人與自然、親情疏離、人與內心本真疏離,人們正在遭受著精神生態危機;另一方面,德萊塞把自己對人生和社會的思考,通過阿莫斯的話語得以詮釋:“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我們想得到的東西,但我們每次只能得到一樣,殫精竭慮地去追逐我們內心不喜歡或者不適合我們的東西,不會有好結果的”。德萊塞是個善于思考,積極通過自己的努力取得成功的人。可嘉莉妹妹屢屢在本真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多次被喚醒,又多次被拋棄的猶豫中一次次掉入金錢的泥沼。德萊塞對真理的追求,使他和海明威、福克納齊名。嘉莉妹妹在物質的階梯上取得了成功,成了百老匯明星,卻失去了精神的家園。德萊塞說,“強烈的欲望指向哪里,她便走向哪里”這大概是嘉莉妹妹另外一種“本真”狀態了。
德萊塞深受赫胥黎、斯賓塞等著作的影響,在追求真理,完善人性本真時,異常清醒,以客觀事實為原型,從科學角度剖析現實生活,勇敢摒棄當時流行于文壇的“優雅文化傳統”,大膽攻擊了美國傳統的道德標準,揭露了美國社會生活中的陰暗面。嘉莉妹妹在求職、失業、再求職等一系列過程中,沒有抵擋住金錢的誘惑,淪為了虛榮的奴隸。德萊塞傾盡畢身精力使美國的現實主義文學在繼承十九世紀以馬克吐溫為代表的優秀傳統的基礎上,形成了更加深刻、更加完備、更具有強烈時代色彩的體系,為三十年代美國新現實主義走向高潮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循著人性的本真,通過嘉莉妹妹成長和發跡的過程,讓人們思考:在這個經濟轉型,社會被物質化、精神被邊緣化的時代,人的本真真的可以丟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