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蕾
民間剪紙的造型形式是鄉土百姓認識思維形式的體現,這種認識世界的思維形式表現在民間剪紙作品中常常帶有的一種質樸親切與圓融和諧的感覺。在鄉民們的創作過程中,客觀事物的外部形象早已不是模擬的參照物,而只是產生創作想象的誘發體,人與動植物的關系不是對象性的關系,而是共處和互動的關系。
在民間剪紙流傳的紋樣中,歷經著人類的主體意識一步步加強的幾個階段:從原始社會“萬物有靈觀”產生的全獸形圖騰崇拜,如《魚》《虎》等剪紙紋樣,到后來半人半獸形組合剪紙,如《人魚娃娃》《玉兔壽桃娃娃》等,人類對于自身的認識在不斷增強,人的形象也一步步成為剪紙創作的主要形象。而在陜西陜北流傳甚廣的《抓髻娃娃》紋樣,則代表了“全人格化神”造型的出現。在《抓髻娃娃》的構圖中的娃娃(人)的形象以中央正面為主,比例夸大的頭部造型,面部均有表情,雙臂曲張、雙腿叉開、頭飾雙髻(雞),其中,符號化特征鮮明呈對稱“人”形。“抓髻娃娃”的形象及其變體已經成為當地民間風俗的重要構成部分,這說明人類對自我認識有了新的發展,已具有了“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的觀念,可以說是“以人為本”觀念的最初體現。
動物擬人化的形象對于老百姓來說并不陌生,因為類似的造型手法早已伴隨著圖騰觀念和神話意識在人們的心中扎下了根。在這些神話的虛構中我們可以找到動物擬人虛構的各種理想的形式。
傳統的民間剪紙中有不少以動物為題材的藝術作品,特別是一些猛獸毒蟲,被人們用于各種紋樣的組合中。其中“虎”的造型最有特點,經過了藝術處理變形加工,完全失去了老虎本來的兇猛面目,體態稚拙,大頭短足,表情溫順和善,儼然一幅天真、逗人、可親的娃娃形象。這類剪紙多是女性們為了家族中的孩子們所作,往往飽含著美好的祝愿,期待著孩子象老虎那樣健壯成長,虎頭虎腦。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動物擬人化題材,如剪紙中的《猴摘葡萄》《貍貓釣魚》等;在這些畫面中的動物有著人的動作和靈性,是那樣活靈活現,反映了創作者們“人化自然”與“自然人化”的和諧觀念。
兩物合體的造型手法可謂源遠流長,其造型的目的是按照傳統的觀念將生活中的動物或植物加以“人性化”,將原有的形態加入自己的經驗和想象,并任其組合,從而創造出合乎主觀愿望的藝術形象,并加以崇拜。
人與物的組合主要有兩種有代表性的剪紙紋樣,一種是將人與某類有象征意義的物體組合在一起共同指代某一意象的造型手法,如“抓髻娃娃”紋樣:頭梳雙髻或頭頂花冠,手舉雙鳥象征日月陰陽。抓髻娃娃在民俗中主要有繁衍和生育的職能,在民間稱為“喜娃娃”。一般是結婚時貼在洞房里的,喻子孫延續,多子多孫之義。另一種組合紋樣是指人與物合體的造型手法,這種組合紋樣在原始彩陶的“人面魚紋”圖中被開了先例;又在人頭蛇身的伏羲女媧的神話形象中被奠定了造型的基礎;在楚漢藝術中,“人獸合一”、“人禽合一”的造型更是不乏其例。在傳統的剪紙紋樣中“人魚娃娃”,就是典型的人魚合體,把娃娃上身和魚型尾嫁接在一起。“人魚娃娃”的紋樣其實是抓髻娃娃和遠古遺留下來的魚圖騰的合體,是半人半獸型的繁衍之神,雙魚相交得子、子孫延續、生命不息的意愿便蘊涵其中。
這類帶有著人類同年的稚氣和神秘意味的組合形象以其天真古樸的形態,保留著原始文化的遺跡,積淀著古代朦朧淳樸的文化內涵。從中可以感受到老百姓對原始祖先的圖騰崇拜,對人類生息繁衍的崇拜以及對諸神的祈求。反映了炎黃子孫強烈的生之意愿。
中華民族文化歷來以重視人的生命生存價值而著稱。在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自古以來,家族新生命的繁衍是第一重要的事。因此,當他們把自己心中所愿用藝術手段表達的時候,民間剪紙中便始終貫穿著對生命的關愛和贊美思想。傳統的民間剪紙紋樣以明喻、暗喻、協音、擬人等藝術手法賦予動物、植物,宇宙萬物以豐富的生命情感。重視生命的傳統思想觀念,特別是在在婚育、嫁娶類剪紙中表現的尤其突出,《百籽葫蘆》《金瓜生籽》《榴結百籽》等用諧音、比喻的手法,以具有生命力,落地生根的“籽”代“子”,以活態的具有強大生命力的多籽葫蘆、金瓜、石榴象征多子多孫,生命繁衍不息,其源于《詩經·大雅·綿》中的“綿綿瓜瓞,民之初生”。
民間剪紙作品,是民間藝人們感物動情的結果,所以,在剪紙藝術的創作過程中體現著“物”、“我”間的高度和諧。
第一,藝術形式的和諧。首先,從民間剪紙的色彩體系來說,老百姓們認為“明”為陽,“暗”為陰,在色彩審美上,拒絕黑色在喜慶活動中的使用。民間剪紙在民俗生活中主要用于火熱喜慶的氛圍中,表達一種積極向上的情緒和愿望,即便個別喪葬用的剪紙也不用黑,所以民間在談剪紙時,不會有“黑白對比”之類的說法,老百姓們只說陰與陽,這是陰陽和諧的觀念在勞動人民思維認識上的反映。其次,從民間剪紙的外在形式上來說,鏤刻技術本身就區分了陰陽。在傳統的民間剪紙中,凸出為陽,凹下為陰;花樣部分為陽,掏空的部分為陰;主體物象為陽,陪襯物象為陰,這是陰陽和諧在勞動人民認識中的又一形態表現。陰陽和諧的觀念對于中國民間剪紙的藝術表現產生很大影響。
第二,創作狀態的和諧。在剪紙作品中,主觀的情感是通過情物交融得以表現的。這種情物交融是一種物我間的自然融會。民諺說:“生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鉸的”。所謂冒鉸,就是手隨心到,意趣天成。傳統的民間剪紙剪紙藝術,從遠始藝術中走來,繼承了人類最初粗獷豪放,渾厚蠻悍的原始氣質。他們創作不畫不描,自然的形態早已轉變成心里的花樣,拿起剪刀一氣呵成,大寫意,大風格;以情動剪,以意刻線,心之所至,形之所應。
剪紙造型內部張力的和諧。傳統民間剪紙中的組合造型不僅僅是對外部自然形態的模擬,而且在動靜相成、虛實相生中實現了內部張力的和諧。從材料上來講,剪紙屬于靜態藝術,只能截取瞬間畫面進行二維藝術表現。但是,民間藝人們在創作中卻自有妙法克服材料的局限。我們在一組豫西地區的傳統剪紙畫面中,就發現了反映人類婚愛繁衍主題的動態畫面。第一張剪紙是我們常見的喜花“和合扣碗”突出了兩性的愛情美滿;而在第二張和第三張中我們又看到了“開花”的扣碗和“結果”的扣碗,生兒育女、子孫綿延的主題非常明顯。在民間藝術家的眼中,周圍的世界是活躍流動的,靜態不足以描摹生活的全貌,也不足以完整表達內心的祈愿,于是,她們在意象化思維的作用之下,很自然的選擇了運用連環圖案來表達的方式。每一張單頁剪紙,都是一個動態的故事,組合在一起便是一個動態的過程,人類社會中的婚、愛、繁衍在這里得到完整的體現。另外,意象化的思維方式還可以使本無具體形象的概念,社會現象或事件產生形象化的符號,使民間剪紙產生虛實相生的效果。在傳統的鄉村民間剪紙中,把有形的剪紙和無形的民俗觀念和諧而巧妙地融合于一體賦予意象化的內容,如把“婚愛繁衍”、“祝福祈祥”的美好意愿用《魚戲蓮》《扣碗和合》《蓮生貴子》《五福捧壽》《鹿鶴同春》等紋樣表達出來,使得民間剪紙從而成為“有意味的形式”。從有形的畫面生出無形寓意,從有限生出無限,使有限的形式具有無限的容量,這都是虛實相生的結果,民間藝術中的動靜相成和虛實相生,織成了作品和諧的生命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