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愛華[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京 210009]
從讀者接受理論角度解讀《籬笆那邊》
⊙胡愛華[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京 210009]
伊瑟爾將文學作品劃分為未定性的本文和讀者具體化兩部分,在此可運用伊瑟爾的讀者接受理論來分析狄金森的代表短詩《籬笆那邊》所蘊涵的意義。籬笆、草莓、圍裙、上帝等詞匯看似簡單具體,實質為領悟本詩的要旨,所以不能單單從它們各自的字面意義上來理解,而應充分發揮讀者的主觀能動性來挖掘超越其字面的深層、雋永的意蘊。
伊瑟爾 讀者接受理論 《籬笆那邊》 意蘊
接受美學作為對結構主義和形式主義美學的逆反,起源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的聯邦德國,70年代達到高潮。接受美學以現象學和解釋學為理論基礎,強調讀者在文學發展中的關鍵作用,接受美學的創立導致“文學中心的轉移,即由過去的以文本為中心轉移到以讀者為中心,從而使文學研究的趨向發生了根本的變化”①。其創始者是以姚斯、伊瑟爾等為核心的康士坦茨學派。接受理論認為,作品的意義具有無限的開放性和未定性,從而為我們提供意義解讀的多種可能性。在此我們可以運用伊瑟爾的讀者接受理論來分析狄金森的代表短詩《籬笆那邊》②所蘊含的意義。
伊瑟爾將文學作品劃分為未定性的本文和讀者具體化兩部分,而“從淺顯細小的情節中遺漏的事物,即對話中產生的空隙——這正是要讀者去填補的地方”③。狄金森的詩“總是通過她對在常人不起眼的小事、小景、小情的頓悟中獲得的”④。《籬笆那邊》語言層面的意義極其淺顯質樸,全詩只有短短兩節,共有九行,采用第一人稱敘事視角,從“I guess if He were a Boy”一句可以看出敘事者應為小女孩。籬笆、草莓是鄉村田園生活中人們常見的事物,但一道籬笆卻將鮮紅欲滴、酸甜可口的草莓和小女孩分隔開,于是就產生了以下故事。
第一節中從小女孩看見草莓立即想到其“真甜”,所以她非常想爬過籬笆品嘗美味草莓的心理活動,我們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天真可愛、充滿童稚的小女孩。但從“如果在采摘草莓時臟了圍裙的話,上帝肯定會責罵她”一句,我們不禁要問上帝到底是誰?是女孩的父母親嗎?如果是,那么她跨過籬笆真的將圍裙弄臟,回家洗洗也就行了,至多被父母親打罵一頓,但起碼能夠達成自己吃草莓的愿望。退一步講,為了品嘗到美味的草莓,父母親責罵一下又能算什么呢!
如果小女孩的敘述到此結束的話,這也就不過是首童稚詩而已。但狄金森就是狄金森,是“游蕩在美國乃至世界現當代詩歌原野上聲勢赫赫的幽靈”。“其影響之大,如同中國詩人無不受李白和杜甫的蔭庇。”第二節中詩人轉換了小女孩的敘述視點和敘述語氣,讓詩歌朝著出人意料之外的方向繼續下去:“Oh dear,I guess if He were a Boy-/He'd climb”(我猜,如果他也是個孩子/他就會爬過)。該詩的第一節到第二節敘述視點逐漸從具體到抽象,從外聚焦轉入內聚焦,即從小女孩對草莓、籬笆等具體存在的客觀事物的觀察過渡到聯想草莓香甜的惟妙惟肖的心理活動,由此敘述視點處于一直流動中。伊瑟爾認為:“本文寫出的部分給我們知識,但只有沒有寫出的部分才給我們想見事物的機會;的確,沒有未定的成分,沒有本文中的空白,我們就不可能發揮想象。”如果說第一節描寫外部景色,著重刻畫女孩的外視點,那么第二節則著重刻畫女孩的內視點,強調的是其豐富的想象力以及內心掙扎活動。“Were”虛擬語氣的運用,以及“if He could”一句中敘述視點的再次轉換,其結果給我們留下了無數的不定點和空白點。這時作為讀者的我們必須依靠感覺和知覺經驗去揣度填補其作品“對話中產生的空隙”處。為什么上帝只能是男孩(注:對照英語原文Boy,此處江楓將之譯為“孩子”似有模糊性別概念之嫌,當屬有點偏離原文)時就會爬過籬笆呢?難道男孩與女孩做事時有區別嗎?如果有,那又該有些什么樣的區別呢?小女孩不敢去采摘草莓,由此可見上帝的力量真大,所以上帝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傳統話語中上帝本身就代表了權威,任何事情他只要想都能做到,怎么會“如果他能夠的話”呢?還有最后小女孩究竟有沒有爬過籬笆嘗到她所心儀的草莓呢?
所有這些問題困擾、逼著我們重新細讀這首看似簡單的小詩,把被詩人敘事所隔斷的部分連接起來,“以提供未言部分的意義”,并將這些問題的答案在仔細閱讀的過程中發揮我們的想象并加以補充、使之具體化。從字面和意義表層來看這首詩確實淺顯易懂,是關于一個小女孩想越過籬笆采摘草莓,但又怕臟了圍裙受上帝責罵,從而想象如果上帝也是孩子就會去摘草莓的故事。然而“簡約、不連貫、隱含意義豐富等”⑤是狄金森詩歌作品的主要特征之一,有經驗的讀者會發覺籬笆、草莓、圍裙、上帝等詞匯看似簡單具體,實質為領悟本詩的要旨,所以不能單單從它們各自的字面意義上來理解。相反它們應具有超越其字面的深層、雋永的意蘊。
首先讓我們了解一下什么是詩眼。根據漢典,詩眼包括兩種含義:其一指一句詩或一首詩中最精煉傳神的一個字。⑥按照該定義,草莓應該是全詩最關鍵性的詞語。因為草莓小女孩才會聯想到它的香甜,才會渴望越過籬笆,摘取草莓。也正因為草莓,小女孩才展開豐富的想象力,將之與上帝聯系起來,從而賦予我們讀者以無窮的想象和闡釋的可能。小女孩想吃草莓這一隱喻性行為,給我們留下互文性聯想的空間,不由讓我們聯想到《創造世記》中有關伊甸園的故事。法國著名符號學家朱莉婭·克里斯蒂娃將互文性定義為“一篇文本中交叉出現的其他文本的表述”⑦。其中讀者的記憶是互文性的一個重要方面。草莓與禁果有異曲同工之妙。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經不起誘惑吃了善惡樹上的果子,吃后他們知道了羞恥,被上帝趕出了伊甸園。在此善惡樹上的果子就是一個重要隱喻,既有其通常的意義,又不僅于此。禁果不但是亞當和夏娃所品嘗到的鮮美誘人的果子,也可以理解為不可阻擋的誘惑或人類所不能逾越的禁忌。同樣草莓就不能僅僅理解為我們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那種外觀呈心形,鮮美紅嫩,果肉多汁,含有特殊的濃郁水果芳香的水果,而應有更多寓意。我們不妨將之作為褒義詞理解,解釋為人世間一切新生的或美好的或積極向上的事物,如一種美好自由的生活、一份前程似錦的工作或一份可遇而難求的愛情等,也可作為貶義詞理解為一種帶有罪惡感但極具誘惑力的東西或欲望,如金錢或地位。應該說這兩種解釋在原詩中都能說得通。
圍裙本來指用以遮蔽衣服或身體的寬松裙狀物。人們一般將之與燒飯、洗碗、打掃除等家務事聯系到一起,而且傳統上這些事情被認為是女人的分內事。圍裙可以進一步理解為當時社會對女孩穿著打扮或行為舉止的要求,這種解釋也應該不會產生歧義。
詩眼的第二種定義指一篇詩的眼目,即體現全詩主旨的精彩詩句。通讀全詩,第二節末兩句應為詩眼,即:
哦,親愛的,我猜,如果他也是個孩子——
他就會爬過去,如果,他能爬過!
這兩行含有某種哲理意味。如同對草莓一詞的闡釋一樣,籬笆也不能僅僅理解為其字面意義,即一般環繞在房屋、場地等周圍的用竹子、蘆葦、樹枝等編成的遮攔的東西。女孩想摘吃草莓,然而籬笆卻成為她前行道路中的一種有形障礙,此處也可不妨將籬笆作為一種隱喻,可以理解為對人的精神或思想上的一種無形束縛或一個既定規則或某種社會規范。但問題就來了:誰設了這道籬笆?女孩的父母親?上帝?抑或其他什么人?他為什么要設這道籬笆?從全詩來看,女孩的父母親、上帝或其他人都有可能設置這個障礙。但為什么設籬笆?闡釋就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如果籬笆代表障礙或規則的話,從某種層面上上帝則可以理解為這種既定障礙或規則的制定者和實際的維護者。
人們常說眼睛是心靈之窗,所以從詩眼可以窺見詩歌的意旨。順著這樣的一個思路理解的話,那么最終女孩究竟有沒有吃到香甜可口的草莓呢?如果我們留意到“如果他也是個男孩”一句的話,女孩應該最終沒能如愿。詩人的創作生涯開始于1850年后,而她卒于1886年。聯系到詩人生活的年代,第一次世界女權主義運動尚在孕育中,當時的男權中心社會對男女之間的地位有著明確的界定,男尊女卑、男主女從的社會價值觀根深蒂固。女孩也罷,女性也罷,她們都是社會的弱勢群體,是被男權文化遮蔽的“他者”,并不具有言說主體的地位和價值。所以女孩就應該如淑女般循規蹈矩、舉止恰當,倘若破壞了這種社會規定的形象,像調皮的男孩一樣爬過籬笆臟了圍裙,可以想象對她的那種懲罰應該是比較嚴厲的。其二,從“I could climb-if I tried,I know”(我知道,如果我愿/我可以爬過——)也可以判斷小女孩沒有去爬籬笆。“I could climb-if I tried”是非真實條件句,表示“所提出的假設實現可能性極小或與事實相反,所以謂語動詞要用虛擬語氣”⑧。本句中“主語(I)+過去將來式(could/would/might)+其他成分(動詞climb)-if+主語(I)+過去式(tried)”明顯是對現在情況的假設,表示現在實際上并不存在的情況。同時聯系到“如果,他能爬過”一句,我們也可以得到大致同樣的結論。作為規則的制定者和維護者,上帝為了維護自身的權威形象,是不會冒著風險打破規則去摘草莓的,并且此處同樣使用的是虛擬語氣“if He could”。從這個層面所理解的詩歌內涵就比“語言層面”和“意義單位”上所能把握到的含義更深了一層。
由此,“而由于未言部分在讀者想象中成活,所言部分也就擴大;比原先具有較多的含義:甚至瑣碎小事也深刻得驚人。”這首詩歌由于充分發揮讀者的主觀能動性,給人以更廣闊的想象空間和多種闡釋的余地。所以充分調動讀者的閱讀積極性和主動參與性,是提高詩歌作品審美極點和永恒魅力的最有效的方法之一。當然,由于任何經典作品其文字符號按照一定的規律組成,規則已定,具有很強的邏輯性,所以作為讀者的我們不能陷入唯心主義的怪圈,對文本任意闡釋或隨意發揮。
① 姚斯·霍拉勃:《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頁,第8頁。
② 狄金森:《暴風雨夜》,江楓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63頁。
③ 蔣孔陽:《20世紀西方美學名著選》(下),復旦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511頁,第511頁,第511頁。
④ 朱剛:《美國文學史》(第二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92-193頁,第186頁。
⑤ 劉守蘭:《狄金森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64頁。
⑥ http://www.zdic.net/cd/ci/8/ZdicE8ZdicAFZdic97252903.htm。
⑦ 蒂費納、薩莫瓦約:《互文性研究》,邵煒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頁。
⑧ 李俊峰、汪家揚:《大學英語語法講座和練習》,兵器工業出版社,2002年版,第200頁。
作 者:胡愛華,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文學翻譯教學與研究。
編 輯: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