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經典的存在與啟示

⊙梁 平［長江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 重慶 408000］

文學經典的存在與啟示

⊙梁 平［長江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 重慶 408000］

文學經典本是內涵和外延相對穩定的一個指稱，但在消費社會和后現代意識及外來理論的沖擊下，文學界對它的態度和理解已十分多樣。我們應通過對以往被認可的文學經典的最高構成要素進行總結，找到文學經典最內在的一致性。歷史性、審美性和超越性是文學經典的最高品格，缺乏歷史深度、精神審美和超越情懷，正是文學經典所不屑和拒絕的低劣形態。這對于當下的文學狀況具有豐富而深遠的啟示。

文學經典 歷史性 審美性 超越性 文學精神

一、文學經典的內在品格

如果說真理是用來讓人向往、接近而不是讓人一勞永逸地占有，那么關于文學的真理就更是如此。沒有哪個文學家或文學理論家能把“文理”像自然科學家把“物理”一樣定于一端從而獲得一定時間階段內的絕對權威地位，相反，文學理論的自性危機決定了關于文學的任何一種理論都是對于文學的一種靠近而不是終極結論。終極結論是在科學領域也不能全部實現的美好幻想，更別說在文學領域了。文學理論一旦產生，就注定逃不脫被探討、爭論、批評甚至否定的命運。特別是在社會語境和時代觀念發生重大變化之際，一切文學理論都面臨著新的檢驗，什么樣的遭遇都可能發生。近年來關于文學經典問題的討論便是如此。文學經典本是內涵和外延相對穩定的一個指稱，但在消費社會和后現代意識及外來理論的沖擊下，文學界對它的態度和理解已十分多樣，大致說來有三種：一是出于對文學經典的歷史價值和它蘊涵的可拓展的精神價值空間的認可而守護經典，二是出于尊重差異、反感權威而顛覆經典，三是基于對讀者參與因素的充分考慮并尊重讀者選擇而強調經典的相對性。這些看法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都不同程度地忽略了文學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的內部機制。經典與經典在外在形態上各不相同，但它們在讀者那里得以實現的價值卻基本一致，這就提示我們應通過對以往被認可的文學經典的最高構成要素進行總結，找到文學經典最內在的一致性。這也許是切入經典討論的又一條途徑，它至少可以加深我們對于文學的內在認知，并以此對不同的文學作品進行價值判斷，從而取得相對一致的認識。

從文學以外的視角看待文學是不得要領和危險的，它們要么把文學視為子民，要么當作工具，都是對文學的變形，而把讀者的選擇作為文學經典的標準和存在方式也不可靠，因為讀者視角的多樣性會造成相互抵消從而讓文學陷入不可言說之境。從文學發生學角度看，文學應是人類對本體精神的追索和顯影，是人類意義存在的幻象性實現。因此，只要人類發展尚未達到精神/物質一體化的高度（實際上永遠不可能），只要生命之謎依然存在，只要宇宙間還有未知，只要對已知同樣心懷神秘，文學就是必要和必需的。文學是人類精神的源發物，文學存在是人類精神存在的最高體現方式之一。所以我們說文學將伴隨人類始終其實并非虛妄之言，它有著人類精神的根基和詩意向往作保障。“人類是惟一具有主體性的生物，個體的意志和個體的存在要為主體性的意義之光所照亮，人類就會永遠需要共享詩意化的心靈和內在世界。”①而文學有優劣，其中最能最高表達人類精神世界的當然就是文學經典了。文學無從終結和滅絕，只要人類還向往著精神的高地，文學經典就必然存在。其他視角的實用性、功利性特征不利于我們厘清文學經典的品性，只有從文學自身出發，將文學的獨立性及其對世界的統攝性給予充分尊重，文學特別是經典文學的面目才清晰可辨，否則就會彌散于紛亂的世象難以作為自己。這正如人們把無數的難解之謎交給上帝統轄之后自己也由此變得清晰一樣。我們從文學的藝術性出發，并在文學經典的經驗基礎上，能發現與藝術性同體并在的歷史性、審美性和超越性，它們共同造就了文學經典，是文學經典的三大品格，它們昭示著在創造經典的過程中必須明確的努力方向。同時，它們也是用以檢驗已成作品是否經典的三大標準。

二、文學經典的當下啟示

以文學經典的內在品格衡量當下的文學狀況，我們會從中得到諸多深刻啟示。

先從歷史性角度看。文學經典是歷史的沉淀物，其間既有豐富的歷史信息，也有深刻的歷史內涵，哪怕是短小的詩歌，也會給人渾厚、沉重的歷史感。它們是關于歷史的沉思，是對歷史本質的揭示，也是對人對于自己在歷史中如何存在問題的求索。思想中所抵達的歷史高度和深度與文學作品自身的高度和深度緊密相關。歷史無言，但時時發言。本真的作家面對歷史,偽劣的作家背對歷史。歷史感是一個作家起碼的胸懷，也是寫作中重要的自我定向。但歷史本身并不在抽象中生成，它是現實生活里一個又一個價值的連接?？梢哉f，作家發現了生存的真相與價值，也就是接近了歷史。作家寫作，就是在現實中探測飄忽而隱秘的歷史因素，并最終穿越現實抵達歷史。現時的文學缺乏對現實作歷史的透視，著意于對生活表象進行臨摹，作家的主體精神顯得疲軟、蒼白，難以進入對生活的深度思考，更無從做出精神性判斷。生活的真相和價值只有在精神的觀照中得以呈現，因為精神的處境涉及生命的意義，而物質的處境只能表明生活的狀況，當生命出現意義危機，再優厚的物質也挽不回心靈的坍塌和崩潰?，F時的文學由于缺少作家精神因素的介入，作品里漂浮著輕巧的場景碎片，就像一湖零亂的浮萍。這樣的作品，不過是一出沒有根由沒有主角也沒有中心的人間鬧劇。

再從審美性角度看。審美是人類的天性。相對于其他方式的審美，文學審美更內在更優越。文學是內視藝術，是對人類心靈及其生命存在的直觀，是所有藝術中人借以認識并確立自己的最好方式，同時也是人類本質的最高確證。生活的匆忙和艱難容易造成人的自我迷失，也容易沉入世俗泥淖喪失精神的路標而面臨生命的困境，而文學審美能將人帶出現實的困擾進入“忘我”之境，領略生命存在的美好和神秘，體驗自我創造的本質力量帶來的心靈愉悅，從而實現精神復蘇，讓生命更具活力。文學于人就是固本強源，保障人必須依持的精神力量永不枯竭。文學審美具有超越性特征，是緩解生命困境的有效方式，是人營建精神家園的重要途徑之一。文學的審美性，不單于讀者作用重大，也是文學成為經典的核心元素?，F實的文學對這問題普遍并有意忽視了。這是一個消費主義時代，商品豐富，物欲盛行，給文學審美帶來極大的震蕩和毀壞，作家的商業意識十分強烈，寫作的商業氣息特別濃重，使得作品迅速并大面積地商品化了。講究作品的包裝、炒作，追求作品的熱賣、暢銷，而為了達此目的，作家就得迎合讀者的口味和市場的行情，于是我們看到的就是鋪天蓋地的感官刺激物。感官審美也是人的必然和必需，但如果作品僅僅為滿足感官需要，完全失去精神維度的審視和提升，也就不是審美而是展丑了。

最后從超越性角度看。人最根本的思維方式是象征思維，這是由人對自我生命的意識和宇宙的無限與神秘決定的。面對無限和神秘，人要實現自己的終極存在是極其困難的，甚至可以說根本就不可能。但實現自己是人類意志中的天性，這種天性的消泯意味著人的異化或者生命的完結。在這個永恒的悖論中，是人類的智慧拯救了自己，即是說人們通過象征思維，在天地間尋找自己的象征物來象征性地實現自己。這種象征物可以是臨時的、短暫的，用以實現在具體生活中人的具體情感和心念，也可以是固定的、永恒的，用以實現在宇宙背景中對人生之謎的解答。宇宙、上帝、真主、神靈、彼岸等無一不是人的象征，通過這些象征物，人象征性地實現了自己，心靈由此得以寧靜、澄明。從終極（也是象征）意義說，這些神圣的象征物不能被實證因而是虛妄的，但人在浩瀚的宇宙間除此再無倚靠，它們就是人的根系。所以，對人的精神產生根本作用的就是這些象征物，而它們顯然是先驗的，是在超越具體生活和肉體感官以及理性邏輯后才能進入的境界。因此，文學作品要作用于人之根本精神，就必須具備這樣的超越性?，F時的文學卻不是這樣，它們局限于具體的生命存在和生活過程，表現著封閉于城市中的欲望世界及靈魂掙扎，與大自然切斷了聯系，對形而上失去了期望。閱讀這樣的作品，就像人被關在沒有一絲光亮的黑牢里，沉悶、壓抑、恐懼、絕望。這是對人性的誤解，也是對超越的放逐，是自掘墳墓。作家們，應該來一次精神歷險。

現實的文學從生活表象出發，又止于表象，物質化、平面化、雷同化和獵奇化是其顯著特征，缺乏歷史深度、精神審美和超越情懷，正是文學經典所不屑和拒絕的低劣形態。消費時代確實不利于社會的精神生產，但在文學領域也僅是對那些思想平庸、精神貧血、茍同于社會潮流的作家而言，有思想力和責任感的作家往往會穿越世象站到歷史和人類的高度，以警世的姿態作精神的引領。真正的文學在任何時代都是有益的，在精神匱乏的時代尤為必須?！皩λ姓嬲乃囆g家來說，藝術就是他們天賦的世界巨力，是有益于人的心靈、有益于社會生活的崇高使命。他們當中的某些人敵視有益性，其實是因為狹隘地理解有益性。比如清掃街道帶來的物質益處，作為精神生命表現之一的藝術完全無法提供——但是，如果沒有這些精神生命的表現，沒有這些在利益捍衛者眼中的‘小插曲’，生活也將冷漠和毫無生氣，人類也將陷入完全無需打掃街道的狀態?！雹谖覀兤诖亟ㄎ膶W精神，產生具有恢弘歷史氣象、深度精神審美和無限超越情懷的新的文學經典。

① 彭亞非：《圖像化社會與文學的未來》，《文學評論》，2003年第5期。

② 格里戈里耶夫語，參見佩列韋爾澤夫：《形象詩學原理》，中國青年出版社，2004年版，第6頁。

作 者：梁 平，長江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副教授。

編 輯：呂曉東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