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色木加[浙江大學人文學院, 杭州 310028]
以生態女性主義視角解讀《百年孤獨》
⊙莫色木加[浙江大學人文學院, 杭州 310028]
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通過描寫烏蘇拉等人物的悲慘命運揭示了拉丁美洲女性和自然資源遭受男性和外來人壓迫和掠奪的悲劇,探索了自然和女性精神的聯系。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作品拒絕男性至上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對女性和自然的統治和忽視,必須要打破男性中心的意識,間接表達了作者解放女性和自然,發展女性自我意識的觀點,通過以生態女性的視角重新審視人類與自然、人與人的關系,遵循相互關愛的倫理,構建一個兩性完全平等、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理想世界。
《百年孤獨》 生態女性主義 二元對立 父權制
《百年孤獨》是馬爾克斯最重要的代表作,也是拉丁美洲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流派的代表作。小說寫的是布恩地亞一家七代人充滿神奇色彩的坎坷經歷和馬貢多這個虛幻的小鎮在一個世紀過程中從建立、興旺、動亂、衰落到從地球上消失的歷史。作品內容復雜,人物眾多,情節離奇,手法新穎,它匯集了不可思議的奇跡和最純粹的現實生活,深刻反映了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丁美洲的歷史演變和社會現實。在這家園建設過程中女性起了重要的作用,但外來人入侵和男性對女性的壓迫,最終破壞了大自然,所以在卡林·沃倫看來,“父權制的等級制度、二元論和壓迫性的思維模式已經對婦女和自然造成了損害”(羅斯瑪麗帕特南·童,2002:364)。
自20世紀中期以來,“隨著生態問題研究的不斷推廣和深入,生態女性主義的思想已深入政治、哲學、文化等各個領域,隨之而起的生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日益受到人們的關注,以生態女性主義批評理論解讀女性主義經典作家和經典作品是文學研究的一個新動向”(王文惠,2008:120)。“婦女與自然的這種并置本身就是落后和侮辱性的,一看到它,就會想起婦女作為大地母親,作為被動的、傳宗接代的動物,過著一種不事思考的經驗性生活”(薇爾普魯姆德,2007:3)。也就是說大地作為一個母親的形象始終存在于人類文化與人類的集體無意識。所以女性主義者把女性和自然的聯系看作是一種壓迫的工具和一種父權制的殘留物。本文主要以生態女性主義視角來解讀《百年孤獨》,探索作品中女性與自然復雜而緊密的聯系,揭示哥倫比亞乃至拉丁美洲的女性和自然環境遭受男權社會壓迫和外來人掠奪的悲劇。
一
1974年法國女性主義學者埃奧博尼呼吁女性參與拯救地球的活動,在呼吁過程中她提出了“生態女性主義”一詞,她認為女性自身存在著解決地球生態困境的本質。她指出對女性的壓迫與對自然的壓迫有著直接的聯系,她試圖號召女性領導一場生態運動,重新認識人與自然的關系。卡洛琳·麥茜特認為在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問題時綜合考慮了人的權力和自然的權力,把人與人之間的平等關系和與非人之間的平等關系加以綜合考慮。她認為“從我們這個物種的朦朧起源時代開始,人類為了生存,就一直生活在與自然秩序的日常的、直接的有機關聯中”(卡洛琳·麥茜特,1999:1)。
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世界范圍內人類的生態環境日夜惡化。以此為背景,生態女性主義理論提出婦女是生態系統的維護者,號召廣大婦女投身到生態保護運動中,改變婦女現實的狀況。所以“生態女性主義是西方社會生態保護運動和女性主義運動相結合而成的時代思潮,旨在從女性的視角看待自然和環境,用女性主義理論研究生態問題,它嘗試尋求普遍存在于社會中貶低女性與貶低自然之間的特殊關系,反對父權制世界觀和二元式思維方式統治下的對女性與自然界的壓迫,以期發現解決生態危機的辦法,倡導建立一種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和諧相處的新型關系”(方剛、羅蔚,2009:78)。所以生態女性主義認為女性與自然的關系有著長遠而深刻的歷史與文化淵源,貶低女性與貶低自然之間有著緊密的關系,父權制思想意識與社會、經濟、政治和文化制度是導致男性對女性的壓迫和歧視以及人類壓迫自然的根源。
二
小說描寫了布恩地亞家族七代人100年的歷史變遷。布恩地亞家族在馬貢多建立了自己的家園,從家族的第一代怕生帶豬尾巴的孩子到最后一代人生了帶豬尾巴的孩子。烏蘇拉一生反映了布恩地亞家族的發展史和馬貢多的歷史,根據烏蘇拉的一生,馬爾克斯給我們描繪了三幅水彩畫作品。
第一幅畫面由烏蘇拉和老布恩地亞組成。他們倆結婚后,烏蘇拉不愿意發生夫妻關系,她怕會生出帶豬尾巴的小孩。過了幾個月,人們傳出謠言說,烏蘇拉還是處女,老布恩地亞性無能。在一次斗雞比賽中,老布恩地亞贏了普羅登肖·阿基拉爾。普羅登肖·阿基拉爾罵他性無能。最后二人決斗中普羅登肖·阿基拉爾被他槍殺了。當天夜里,他揮舞著標槍對妻子說:“把貞潔褲脫掉。不能因為你的過錯叫村里再死人。”正如生態女權主義者所言:女性和大地在創造生命方面有著內在的聯系,女性孕育生命、哺育后代的性別角色使她們與養育萬物的大地有特殊的親近關系,男權統治者征服、壓迫大地的同時,也在征服、壓迫女人的身體。反映了男性中心主義,如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情,最終責任卻推到女性身上。
第二幅畫是他們搬到馬貢多來之后,烏蘇拉為自己的家庭和當地建設做了巨大貢獻,在她的身上體現出自然的無私和犧牲精神。烏蘇拉的形象標志著女性的覺醒,即發展女性的自我意識,她肯定女性的自我價值,并意識到作為人的獨立存在,她認識到個人的需要是一種合理的利己主義。但她還是擺脫不了父權制的束縛。她還是改變不了在父權制社會中所充當的角色:母親、妻子;還是被當作生育工具,自然的一部分,家庭中的一員。正如伊蓮摩根所言:“女人生生息息,為子孫后代的成功延續貢獻著一半的基因。”(伊蓮摩根,2007:3)
然而“女性自我意識,是女性作為認識主體,作為女性亞文化群體之一員對女性本質的認識與探索。它包括對女性的軀體、思想感情、生活經歷、社會處境及社會地位,她與他人關系的認識,對女性的歷史命運、現狀及未來的自覺探索,同時也是對意識本身的反省”(陳曉蘭,1999:168-169)。小說中人物俏姑娘雷梅苔絲是一個自我意識很強的人,她嘲笑這個父權制社會的一切罪惡,她厭倦了生活在這個父權制統治下的社會,最后她帶著一個床單離開馬貢多飛上天空。她討厭男人們向她求愛,她認為這是庸俗的、輕浮的表現。她讓不尊重她的男人死得很慘。她是一個聰明、純凈、美麗的人,但她不想生活在父權制統治下像馬貢多那么骯臟、污穢的地方,自然沒有幸福、愉快可言,只有屈辱、孤獨和憂愁。最后,她永遠離開了這個骯臟的世界。烏蘇拉教她如何做家務事和討男人喜歡等,但她從不學這些。而在小說中,俏姑娘雷梅苔絲將自然與女性融合在一起,表達了俏姑娘雷梅苔絲對男權統治的不滿和強烈的反抗意識。
第三幅畫的畫面背景是烏蘇拉年邁昏聵,雙目失明,在對往事的回憶中消磨時光,在為子子孫孫的擔心和操勞中忍受百余年的孤獨。即布地蒂亞家族的沒落。烏蘇拉是布恩地亞家族的管理者。她以一個強健、完美、極富韌性的生命形象出現,她的身上承載著一種極為罕見、極易為人間所遺棄的清醒、健全的求生心智。她在整個家族中最通情達理和善解人意,頭腦最清晰,她勤勞務實,辛苦地經營這個家。在她身上體現了那個時代,拉丁美洲女性眾多優良的群體意識,在她的人性的光輝中我們看到傳統的拉丁美洲女性特性中合理的以及優良的部分。她是一個履行了自己的職責,自食其力的堅強的婦女,比起那些不負責任的布恩地亞家族的男人,她更加令人尊敬。而她的丈夫老布恩地亞年輕有為,常常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即一心要凌駕于自然之上。如他率領人們在小河邊建立了馬貢多村。征服自然的欲望使他迫切希望加入征服者的行列,他懼怕所謂的落后與閉塞,不愿一輩子呆在馬貢多。除了烏蘇拉以外,那些人都是孤獨的,他們都不喜歡相互交流。在她晚年的時候,她的女兒阿瑪拉塔死了,沒有人管理這個沒落的家庭。此時,她已經躺在病床上,雙目失明,她不得不重新主持家政,最后她孤獨地死去。她的孤獨是整個女性的孤獨,整個人類的孤獨,她的孤獨更具民族特性,是拉丁美洲整個民族深刻蘊涵的一種群體意識,是她在背負了一個家族前途命運之重大責任之后的深沉的憂慮感和沉重的付出。
三
在小說里,所有的女性形象既是父權文化壓抑下的犧牲品,又是文化的造物。在父權制社會里,她們沒有話語權,無法表達自己的思想。而在家長制的經濟發展模式中,男性的物欲使女性和自然界所受的壓迫相互強化。如老布恩地亞的想象超越了大自然的智慧,他想用磁鐵來尋找或開采地底下的黃金。而老布恩地亞所用的這些科學技術都是反自然的和父權的,這種通過科學技術控制和占有的欲望,包括對于女性生殖能力和自然繁殖能力的控制和占有,有力地揭示了馬貢多男人們壓迫女性和壓迫自然之間的關系。
小說中女主人公烏蘇拉一生的隱喻就是大自然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懲罰,她是自然之子,與自然和諧相處,她是大地母親,她無私的奉獻著,她是這個星球上所有有生命的人的母親,因為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女人生的,但是人類從來沒有保護生他養他的母親,也沒有尊重她,反而瘋狂地破壞她。除了她之外馬貢多本地人和外來人一起瘋狂地破壞那里的自然,最終破壞了他們難以生存的家園。而“生態女性主義反對人類中心論和男性中心論,主張改變人統治自然的思想,并認為這一思想來自人統治人的思想”(李銀河,2005:83)。
這部小說深刻反映了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丁美洲的歷史演變和社會現實,小說中故事發生的年代,恰好是哥倫比亞掙脫殖民枷鎖獲得獨立前后,而哥倫比亞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地下礦藏也多,所以很多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都看上了這塊肥肉。這些外國殖民者瘋狂地掠奪這里的一切資源。他們在這里開辦了很多工廠,以對自然資源的掠奪性開采為主,植被被大面積毀壞,土地及自然環境遭到破壞,如美國香蕉公司。小說中講了一系列重要的事件,這一切都給馬貢多帶來了表面上的繁榮,但實質上說是毀滅性的災難。如土地的開發和外來人帶來了現代文明,美國香蕉公司的入侵及其剝削活動。還有工業文明等這一切已經使土地及自然遭受嚴重的破壞,最后馬貢多被一場颶風卷走,不會再有出現在世上的第二次機會。對馬貢多悲慘的結局,烏蘇拉早就意識到了,美國香蕉公司建立以后,烏蘇拉已經無法支付這個家的一切費用,馬貢多所有的一切都變了。發生這些變故的主要原因是資本主義的入侵和他們對自然的破壞。她在這個家里是孤獨的,布恩地亞家族的后人沒有一個能贏得她的信任,他們都沒有能力再管理這個家。烏蘇拉一死,布恩迪亞家族注定要走向滅亡,馬貢多將要消失在這個地球上,這就是人類對自然的不公平待遇而所造成的悲慘結局。馬爾克斯把她和小說里整個布恩地亞家族和馬貢多的命運緊密相連,通過她與這個家族和馬貢多的關系命運的連接,我們在她身上看到一個國家或民族的縮影,從而引起我們對特定歷史時代中整個拉丁美洲民族的命運關注以及人類對生態環境破壞帶來的惡果,這一切現狀讓我們不得不深刻認識與反思。
四
作者通過對與自然相通的烏蘇拉等女性的成功刻畫來批判壓迫女性和自然的男權社會。作品告訴我們男女兩性平等相處的重要性。如果男女兩性沒有相互關愛、理解,沒有打破男性中心主義的話,最終均以失敗而告終,這樣導致了社會發展緩慢,甚至停滯不前。如布恩地亞家族的成員,各自生活在自己密不通風的孤獨的堡壘中,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來排遣自己的孤獨。在這個家族中,夫妻之間、父子之間、母女之間、兄弟姐妹之間,都沒有好好地溝通感情,沒有推心置腹地切磋商討,相互之間缺乏信任和了解,缺乏關心和支持。
在《百年孤獨》中作者傾注了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高度關注,而女性必須在尊重自然的基礎上認同女人的主體身份,與自然共處,而不是否認自然差異或向自然宣戰。卡洛琳麥茜特認為,女性為保護自然的努力不僅是為全人類,更是為女性自己,因為只有地母蓋亞的身體完全康復,人類的母親——女性——才有她賴以生存、繁衍、安居樂業的生息之地,即人類只有認識到自己與自然的親密關系,克服統治和支配的欲望,使自己富有相互關聯、相互依存的倫理意識,才能回歸并融入自然,所以人類滿足自己的利益同時必須尊重自然,必須消除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二元對立,也就是說,只有能夠完全擺脫人類中心和男性中心雙重曲解的生態女性主義倫理,才能徹底克服歧視自然的偏見,并徹底解救自然和人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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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王惠文.從生態女權主義視角對《簡·愛》的重新讀解[J].外國文學研究,2008,(01):120.
作 者:莫色木加,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碩士研究生。
編 輯: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