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敏敏
(鹽城師范學院 黨委宣傳部,江蘇 鹽城 224051)
傳播,是一個外延很廣的詞,教育便是其中的一個部分。對于歷史的一個瞬間,教育是一種橫向傳播,是文化的蔓延;而對于歷史的長河,教育是縱向的傳播,文化的傳承。反觀歷史,先秦百家爭鳴的時代,是教育的盛世,墨家便是其中一個非常特別的學派,本文嘗試從傳播學角度看它的“顯”和“絕”。
關于墨學為“絕學”,墨學研究者的提法很多,僅在孫中原的《墨學通論》第七章,就有這樣幾種說法:“衰微”、“中衰”、“中絕”、“衰絕” 等 (它們的邏輯主語都是 “墨學”)。事實上,這幾個概念并不等同,“絕”怎么會等同于“衰”或“微”呢?這幾種說法讓人困惑。我認為應對墨家和墨學進行區分,“中絕”、“衰絕”的是作為團體的墨家組織,而“衰微”、“中衰”的是作為思想、學術、文化而存在的墨家學說,后人提出的復興口號只是對墨學及墨學進行研究。
衰微時期的墨學,自明清之際傅山的墨學研究到現代學者的墨學研究,往往只是憑借《道藏》中僅存的五十三篇《墨子》研究墨子的思想,且其影響也僅限于墨學研究者。從廣義的墨子教育而言,墨學研究也屬墨子教育的范疇,但其與古典墨家教育相比,則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本文試圖以傳播學的視角對古典墨家教育進行探討。
1.信源,亦稱傳播者,即教育者。墨家教育中,教者是以墨子及墨家學派其他重要人物為主的、被墨子思想影響的所有人。
這里將教者的范圍界定為“所有人”,是從以下幾個方面考慮。首先,傳播是一個互動的過程,而教育尤其要求互動,既然存在了互動就不可避免地存在“教學相長”;其次,墨家的教學內容相當廣泛,其中有不少是實用性的內容,因此客觀地說,這樣的教育其實并不會終結;最后,從墨子的思想來看,雖然墨子沒有明確地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但他在《尚同下》中說:“有道者勸以教人。”并將其作為“為賢之道”。且由墨子在教育中推行“強說強教”、“扣則鳴,不扣必鳴”的思想,可以推斷墨子不反對甚至提倡學生做老師的老師。
2.信宿,受傳者,即受教育者、教育對象。孔子第一個提出“有教無類”的思想,而第一個真正實踐這一思想的當數墨子,“上說王公大人,次匹夫徒步之士”,范圍也是所有人。
3.訊息,指教育內容。墨家弟子“俱誦墨經”,李廣星認為,《墨經》是墨子的教學大綱,是墨子廣泛的教學隊伍宣講時不可違背的原則。我覺得這里似乎有問題,因為有觀點認為,《墨經》有廣狹之分,但均為后期墨家的作品,也就是說《墨經》并非墨子所作。
但不管怎樣,有一點可以確認,墨者宣講的基本內容是墨子關于政治、倫理、科學等方面的思想,當然,在墨家的不同時期具體內容是有變化的。
4.信道,傳播的渠道。這是墨家教學的組織形式。李廣星將墨子的教育分為社會教育和學校教育兩塊,將墨子所創的巨子集團看成他組建的教育網絡。這一觀點我覺得有別于其他學者將這一團體純粹地看成一個下層人民起義的組織;墨子是怎么教化他的巨子集團的,以至“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之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淮南子》),教化到如此程度,值得深思。
5.反饋。可以理解為被教者對教者施教的反應,比如,墨子曾經勸告楚王不要攻打宋國,結果楚王被勸服了,這是積極的反應,這在墨子“上說”中是很少見;另外,儒墨爭辯應該也是一種教育,這在《墨子》中也有記錄;而在墨子“下教”中的反饋,由于受教育者的身份卑賤很少被記錄下來。對于被教者的各種具體反應,我們無法一一知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墨家作為戰國時的“顯學”之一,是為很多人接受的。
引入傳播學術語的意義旨在對墨家教育作一個概括,重要的是對其“顯”“隱”進行分析。
春秋戰國時代是一個“辯”的時代,因此考察墨家之顯,必然要從其(主要是墨子)傳播技巧、內容等談起。
1.秦彥士的《墨子新論》詳細論述了《墨子》的語言藝術,這里只說它的通俗性與口語化,他介紹墨子言談常常樸實易懂,《墨子》非常接近當時的口語;書中大量引用《詩》、《書》,但在引用時尤其是遇到難懂的詞語時,常用當時易懂的話加以表述。
2.墨子對“辯”,即傳統邏輯學很有研究,這使他的論辯很有力道,讓人易于受制于其辯述的鉗制力,例如:“子以三年之喪非三日之喪,是猶倮者謂撅衣者不恭也。”就是綜合運用歸謬法與類比論證,將一個原本不易說清的問題淺顯地解釋出來。他還善于通過連續設問、由小到大、由淺入深的類比推理等方法說理,邏輯性很強,通俗易懂。
3.墨子宣揚“天志論”、主張明鬼,這被視為與孔子相比的一大倒退,并且后人還發現他的尊天事鬼與他的“非命”是矛盾的。但從另一個角度我們可以認為這是他的一個技巧,即設置一個全能的神監督人的一言一行,可謂之“教嚇并施”法。
4.因材施教、因人而育。墨子有言:“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能從事者從事,然后義事成也。”并且在教育實踐中將學子分成談辯、說書、從事三大類。李廣星歸納的“務本約末,量力而行”的教學方法就是這一思想的反映。
以上四點可以歸結于墨子的受眾觀,他的教學對象主要是“農與工肆之人”,這些人的知識水平比較低,因此深奧的話語只會是“對牛彈琴”;他們比較單純,故而帶些迷信色彩會讓他們有所顧忌;他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而墨子的“大同”的主張、實用的技術都有利于他們。這體現了霍夫蘭的“一面理”與“兩面理”的原則。他的教學對象還有諸子、諸侯,墨子的策略是“二面理”辯倒他們,《公孟》《公輸》中可看出墨子高超的辯術。
5.墨子的人格力量、身體力行。墨家受到各家批判,但各家又不得不承認墨子的人格魅力,孟子說他“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而莊子更是歌頌他“真天下之好也!”傳播學研究表明,一個人對某一信息傳遞者的評價越高,就越容易受他的影響。這可能是諸子雖薄墨,但誰都不介意學習墨子的論辯方法,寫成頗有影響力的諸子散文;應該是墨子巨子集團肯為義死的最大原因,是“士為知己者死”。
關于墨家之絕的原因眾說紛紜。東漢王充認為“自違其術”,“雖得愚民之欲,不合知者之心,表物索用,無益于世”;曹耀湘在《墨子箋》中指出:“墨子長于行,儒者長于文,行利于一時,文傳于后世。……故儒墨并世,則儒不及墨,逮乎后世,則墨不及儒。”孫中原認為墨學不合封建統治者之意,等等。這里從其他角度進行一個總結。
1.“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大環境。比起秦“焚書坑儒”試圖確立法家獨尊的條件,漢武帝時代獨尊儒家的條件成熟得多:秦政治上統一,戰國百家爭鳴余波未盡,讓一個過于嚴厲的“非顯學”獨尊而單憑高壓政策是行不通的;而漢一統后,黃老之學的流行使先秦各家從秦始皇高壓中解脫出來,這之中儒家自陸賈始的儒者們便致力于博采眾家之長重建新儒學,以上種種使得漢武帝的法令頒布以后并未產生激烈的反應。
于是,儒術獨尊的局面一開便是兩千年,在這兩千年里,一直以來便有批判墨家的傳統、將墨家視為異端的儒家占據了言論高點,中有譏墨之言的《孟子》被視為經典。另外,后期墨家變得封閉起來,自然存在弱點。這就形成了諾依曼的“沉默的螺旋”,雖然那時中國根本沒有大眾傳媒,但是儒家的經典千年未變,本身就有媒體共鳴的效果,客觀上又產生累積效果,而宗法的社會里人們崇尚權力,孔子云“學而優則仕”,故唯有讀書、讀孔孟書高,于是產生了遍在效果,儒家的思想便具有了公開性和廣泛性,具有被當成“多數”或“優勢”意見的條件,而人有害怕處于孤立狀態的“社會天性”,因而他會慎重考慮其真實意見的表達,這就帶來了處于劣勢的墨學的沉默和處于優勢的儒學的大聲疾呼的螺旋式擴展,即在沒有重大變化時,墨學越來越微,儒學越來越顯。因而,直至清代的汪中在極力將墨學往儒學靠攏從而力求墨學的合法地位時,仍被翁方綱批為“名教之罪人”。
2.從人性的角度。就如莊子說的:墨家要求“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墨家的“兼愛”,很是無私,很是人道,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是不人道的。何況現在的學說趨向于將人性理解為“本惡”,即便不是惡的,人在死神面前總是有點猶豫的;有幾人能做到墨子的行為呢?
3.從階級性說。墨家的“兼愛”思想中沒有等差的泛愛是統治階級所不能接受和利用的,雖然被確立為獨尊的新儒學已經被董仲舒等人改造成 “愛人類”、“愛及四方”的博愛,但他們也只確立王權后,為對王權有一定限制而做出的一定程度上的擺脫宗法局限的改造。值得一提的是,董仲舒的思想歷來被認為很復雜,他受諸子各家的多重影響。
4.從思維上來說。墨家的思維方式不同于除名家以外的各家,而且和名家有很大的差別,從本質上說,我認為只有墨家是重邏輯的,而其他各家只是傳統的思辨,而思辨的方式在中國這樣一個沒有打破原始社會宗族制的國家,從夏到商再到周一直延續的以自身和倫理為主要思考對象的傳統,勢必會產生一種固定的思維模式,而墨家的邏輯思維是對傳統的反叛,這種思維方式在習慣于思辨的思維看來是不習慣的、費力的。我這樣推斷,作為墨學教學對象的廣大勞動人民接受最多是他的那種既實用又可以提高生產率的技術。
5.墨家自身的發展對其傳播也不利。墨家到了后期也許是邏輯學的研究過多,以至于其思維已經很不同于中國傳統的那種純哲學對于自身和人倫的思維方式了,并由此忽視了對傳統的陰陽學說和氣一元論的學習和吸收,進而忽視了吸收最新的思想要素,忽視了同天文、歷法、醫學、農學等有密切聯系的另一種樸素辯證法,引發自然觀上的漏洞,進而演變變成為一元、封閉、靜態的思想結構。一個學說沒有新鮮的源頭活水,自然就沒有進一步發展的空間了。
而另一方面,墨家被興起于民間的道教等片面吸收,如墨子“尊天事鬼”的思想;秦彥士認為早期的太平道、五斗米道吸收了墨家巨子集團的組織模式;早期的道教典籍有托名墨子的書籍,而道教的創始人之一葛洪甚至將墨子直接納入了神仙譜系。這是由于墨家的平民思想、為百姓興利除害的思想與處于下層勞苦人民產生了共鳴,是墨家思想一種流傳普及的形式。但另一方面,這種片面地吸收,加之道教后來在中國變得頗具影響力,必然引起人們對墨家思想的誤解。
墨家經歷了顯赫之后,走向中絕,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值得后人深思。墨學在經歷了近兩千年的衰微之后,在近代重新恢復了生機。墨學一直未絕并且也不會絕,其思想借助儒家學說、道教組織等,在漫長歲月中已經成為中國人身上抹不去的印記。
[1]孫中原.墨學通論.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
[2]楊俊光.墨子新論.江蘇教育出版社,1995.
[3]刑兆良.墨子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3.
[4]崔清田.顯學重光.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
[5]李廣星.墨學與當代教育.中國書店,1997.
[6]秦彥士.墨子新論——一個獨特的文化學派.電子科技出版社,1994.
[7]郭慶光.傳播學教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