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榮(運城學院中文系,山西運城,044000)
淺談詞義變化的動態研究
宋海榮(運城學院中文系,山西運城,044000)
探討詞義變化,不能僅僅停留在對詞義變化結果的靜態描述上,更應該關注詞義變化過程的動態分析,同時應該借鑒一切有用的分析方法,使古漢語的詞義研究盡可能上升為科學的、分析的、論證性的深層研究。
詞義變化;義位;義素分析法
從古至今,漢語一直處于不斷的發展變化之中,但組成漢語系統的各部分之間的發展又是不均衡的,其中尤以詞匯的發展最為迅速。詞匯的變化不僅體現為舊詞的消亡和新詞的產生,更重要的是在于詞義的發展變化。詞義的運動性是絕對的,這也是詞義本質的一種體現。古今詞義的異同正體現了現代漢語是從古代漢語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關于詞義的變化已經有很多的論述,但是仔細研究,這些論述并不完善,以此非常有必要對這些論述進行梳理與補充。
在研究詞義變化之前,必須弄清楚什么是詞義。
詞是語言系統中最小的能夠獨立運用的單位,是音義結合的統一體,語音是它的形式,詞義是它的內容,形式和內容二者缺一不可。從廣義來說,詞義的內容可以粗略地劃分為詞匯意義、語法意義、色彩意義等,其中語法意義和色彩意義不能孤立存在,它們依附在詞匯意義之上。詞匯意義也即詞的概念義,又稱為理性義、指稱義,是人們對所指對象的區別性特征的概括認識。概念義是一個詞主要意義的承載者,在一個詞的諸多義項中處于核心位置,它是詞義得以存在的核心,也是其它意義產生的基礎。所以研究詞義的動態變化問題,首要的和最重要的是研究詞匯意義的動態變化問題。
這里不能忽略一點,即概念義并不能僅僅局限于客觀事物的名稱,還包括動作、狀態、程度、性質、關系等各方面的內容。也許有人會提出,既然詞義是對事物的本質屬性進行客觀認識的結果,那么如果有的詞所反映的事物在客觀世界中并不存在,如“鬼”,它的概念義又是什么呢?根據著名的語義三角理論可以知道,符號(詞)所代表的指稱意義不僅僅指現實世界的物體、行為、動作等方面,還包括人們在現實世界中產生的主體看法、虛假認識、大腦中存在的意象等等,符號與它所指稱的事物之間并沒有一一對應的直接關系。
在對古今詞義的演變進行探討時,必須認識到時間的相對性,古今詞義并沒有時間上的明顯界線,各個時代的詞義是有差別的。先舉以下兩例:
“坐”,古人的坐姿和現在不同,古人席地而坐,坐時以兩膝著地,臀部貼著腳后跟,在先秦時,“坐”與“跪”是同義詞。
“雷”,《說文》中解釋說:“陰陽薄動雷雨”,認為“雷”是陰氣和陽氣迫擊運動而產生的。
《河圖括地象》認為“雷者,天地之鼓也。”
隨著物理科學的發展,人們逐漸對雷有了新的認識,雷聲不過是云層放電時放出的響聲。
坐、雷是否屬詞義變化?我們認為不是。詞義的真正內容在于其概念義,因此詞義變化的前提是概念義發生了變化。坐,從古到今都是表示“坐下來”的一種動作,不過在南北朝時期桌、凳產生以前,沒有像現代這樣的坐具,因此導致坐的姿勢不同,但是“坐”的概念義“把臀部放下來支持身體重量”從古到今并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雷,早期的時候,由于歷史水平的局限,因此對一些詞無法做到準確解釋。隨著物質生產的發展、科學技術的進步,人們對客觀對象的認識不斷地深化,越來越趨于客觀、正確。盡管人們對雷的認識從古至今有很大的差別,但“雷”這一詞所表達的概念義“雷聲”并沒有發生任何質的變化。因此在討論詞義變化時,首先要將其限制在概念義變化的范圍之內。
詞義演變就本質上來說屬于詞義引申的過程。當詞義有了變化后,人們為了說明一個詞的意義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常常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分類方法來對詞義變化的結果進行描述。最常見的是來自于西方傳統語言學中的分類法,將詞義的變化分為詞義擴大、詞義縮小、詞義轉移等,但是用這樣的方法來解釋詞義的發展變化是不到位的。舉例說明,如“丈人”,古代指“老年人”,現代指“岳父”,根據筆者的實際教學來看,有的同學認為是詞義縮小,有的認為是詞義轉移。之所以產生不同的結論,原因在于這種分類法對于漢語實際來說并不是特別合適,它并不能確切無誤地描述出詞義變化的結果,更談不上對詞義變化過程的分析。
在探討詞義變化時,不能僅僅局限在對詞義變化結果的靜態描述上,更要關注的是對詞義變化過程的動態的分析上,二者是不可分割的,不管是動態的研究變化過程還是靜態地描寫變化結果,我們必須深入到詞義的內部,細致地分析詞義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在整個探討的過程中,我們應該具備一定的標準、原則,應該運用科學的、分析的而非籠統的、含混的研究方法。
詞義系統是以義位為中心要素建立起來的。義位是比詞小的能獨立運用的最小的詞義單位,是詞義系統中的一個環節,相當于詞典學中的義項。我們姑且把一個詞的所有意義稱作“義庫”。義庫--義位--義素構成了詞義系統的三個層級。以義位為中心來分析詞義的變化比傳統的單純從結果來描述要進步。如:
“臭”,如果站在詞的角度分析,最早“臭”是指“一般的氣味”,到了現代指“難聞的氣味”,這樣很容易得到一個結論:“臭”的變化在于感情色彩發生了變化,由中性詞變成了貶義詞。顯然,這樣的結論是錯誤的。“祥”也如此。“祥”,在上古泛指吉兇的征兆,如《左傳·僖公十六年》中載有“是何祥也?吉兇安在?”“祥”在這里是個中性詞,指“征兆”,后來“祥”的一個義位“兇兆”趨于消失,而另一個義位“吉兆”逐漸取代了“征兆”義。
“池”,如果直接分析,“池”的變化似乎就是由古代的“護城河”變為了現代的“池塘”,而實際上并非如此。上古漢語中的“池”主要有兩個義位:一個是常用義護城河,如《左傳·僖公四年》中載有“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另一個是非常用義“池塘”,如《孟子·梁惠王上》中載有“數罟不入洿池”。后來“池塘”這一義位逐漸取代了“護城河”的地位,上升為常用義。如今,“護城河”這一義位已消失,但是在有些詞語中還保留它的義素,如“城池”。
義素是構成義位的語義成分,是從一組相關的詞語中抽象出來的區別性語義特征。義素分析法是現代西方語義學開始使用的一種方法,它可以深入到詞的內部分析其意義構成。
義素分析法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完善詞義擴大(縮小)理論。不管是詞義擴大或詞義縮小都屬于詞義變化。應該補充的是,這里的擴大或縮小指的是內涵變化前提下的外延的擴大或縮小。如前所述,只有內涵發生了變化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詞義變化。
如“鑑”,《說文》中載有“大盆也”。鑑就是后來的鏡,古時作監,從皿,以盛水也,古人最早是用大盆盛水來照形,后來才有了銅鏡之類。
鑑,不管是以水作鏡還是以銅為鏡,亦或如今以玻璃作鏡,材質的變化并沒有讓“鑑”這一器物的本質屬性發生變化。因此“鑑”的變化可以理解為:內涵未變,外延擴大,詞義未變。
義素越少的詞其內涵就越少,外延也就相應擴大;反之,義素越多的詞其內涵就越多,而外延也就相應縮小。詞義擴大即指詞的某一個義位在發展過程中減少了內涵,表現為義素的減少;詞義縮小即指詞的某一個義位在發展過程中增加了內涵,表現為義素的增多。如:
響(古):[回應]+[響聲]
響(今):[響聲]
“回應”這一限定性的義素減少,使得“響”字內涵減少,外延擴大。
至此,可以將詞義擴大(縮小)表述為:
詞義擴大:義素減少→內涵減少,外延擴大
詞義縮小:義素增加→內涵增加,外延縮小
義素分析法必須在一定的語義系統中進行,若干具有共同核心義素的詞語構成的聚合體就是語義場。詞義擴大(縮小)與詞義轉移的最大的區別就在于擴大(縮小)前后的義位是否在同一個語義場,而詞義轉移是詞的某一個義位發生變化后,由一個語義場轉入另一個語義場。如:“河”由“黃河”演變為“一般的河流”,但是核心義素“河流”并沒有改變,所以它們屬于同一個語義場內的變化。另例:
丈人(古):[年齡大的]+[人]
丈人(今):[妻子的]+[父親]
通過對這兩個詞的義素分析,可以看出,二者不存在義素的增加或減少,因此也談不上詞義擴大或縮小。古代“丈人”是一種社交稱謂,它是對老年人的尊稱,而現在“丈人”是親屬稱謂,指“岳父”,二者不在同一個語義場內,屬于詞義轉移。再如:
兵(古):[武器]
兵(今):[持拿武器的]+[人]
這里“兵”雖然也增加了義素,但是它并不屬于詞義縮小,因為核心義素已經發生了變化,語義場由“武器”轉為“人”。
如前所述,可以對詞義變化的層次做一個大概的說明,詞義變化主要包括兩方面:其一是義位數目的變化;其二是義位意義的變化。
如:勸,《說文·力部》中解釋為“勸,勉也。”由“勸勉”之義引申出“勸說、勸阻”之義。
布,本義只指“麻布”,后引申為用棉、麻織成的織物。沒有貨幣的時代,“布”被作為交換的媒介,于是“布”又有了貨幣的意思。《周禮·天官·外府》中載有“掌邦布之入出。”布可以鋪開,又引申為陳列、展開、公布、公告之義。
如:丈夫,可以指成年的男子,如《戰國策·趙策》中“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也可以指未成年的男子,《國語·越語上》中“生丈夫,二壺酒,一犬。”近代還可以指“妻子的配偶”。但現在“丈夫”已不能表示“未成年男子”這個義位。
墳,在古代有很多義位:
高出地面的土堆,如《禮記·檀弓》中:“古也墓而不墳。”
墳墓,例如在《說文》中:“墳,墓也。”
大,如《詩·小雅·苕之華》中:“牂羊墳首。”
水邊高地,如《詩·周南·汝墳》中:“遵彼汝墳,伐其條枚。”
但墳到了現代漢語里只剩下“墳墓”這一義位存在。
詞義的關系主要有兩種構成:一是類屬關系,二是組成關系。
(1)類屬關系:由種概念過渡到屬概念。如:
江,原指“長江”,后泛指江流。
洗,最早表示“洗腳”,和沐(洗發)、沬(洗臉)、浴(洗澡)、澡(洗手)等構成一個語義場。而如今,“洗”已經由下位義“洗腳”變為上位義“洗”。
(2)組成關系:由部分過渡到整體。如:
臉,古義與“臉頰”接近,指“目下頰上”,即婦女擦胭脂的那個部位。如白居易《昭君怨》中:“眉銷殘黛臉銷紅。”而現在則表示“整個面部”,二者是組成關系,即臉頰是面部的一部分,“臉”由部分過渡到整體。
(1)類屬關系:由屬概念過渡到種概念。如:
蟲,原本泛指一切動物,后來專指昆蟲。
宮,本義是房屋、住宅。如在《爾雅·釋宮》中:“宮謂之室,室謂之宮。”但秦以后只有王者所居的殿堂才能稱為“宮”。
(2)組成關系:由整體過渡到部分。如:
足,本是“人體下肢的總稱”,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中有:“股、脛、蹠、跟全部為足,足從口者,象股脛周圍之形。”現在“足”則專指“腳”,詞義由整體過渡到了部分。
(1)相似轉移。義位之間存在某種相似之處,如形狀、功能、作用、情態等方面。
防,本義是“堤壩”,《說文》中解釋為“防,堤也。”它是用來堵塞水的,引申為“堵塞”,如《國語·周語上》中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2)相關轉移。義位之間雖沒有相似之處,但二者存在一定的關聯。
腳,本義指小腿,即膝蓋到腳腕的部分。《說文》中解釋為“腳,脛也。”中古以后,“腳”的詞義轉移到踝骨以下部分,并在口語中逐漸替代了“足”。
獄,本義是訴訟,現在為監獄。
詞義引申是詞義演變的主要途徑,但它還不能夠對詞義運動的狀況作出全面的解釋,如何更好地分析漢語詞義的變化,可以從以下幾點入手:
首先,不僅應該研究它的詞匯意義,而且還應當關注其語法意義、色彩意義等內容。
其次,研究詞義某一段時期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曾經有過什么樣的因素起過作用,弄清楚其來龍去脈,這比單純地對詞義變化的結果進行粗略的分類更進步。
再次,不僅僅應該探討一個詞內部發生的變化,而且應當擴大到詞與詞之間,即詞匯系統內部的相互作用而引起的詞義變化。就拿古漢語中的施受同辭來說,通過仔細分析,可以對詞義變化有更深刻的認識。
受,甲骨文像一只手拿著承盤交給另一只手,就接受方來說是“接受”,就給予方來說是“授予”,“接受”和“授予”是“受”這一詞的下義位,后來隨著詞義系統向細致、嚴密化發展,“受”專門表示“接受”這一義位,而另一個義位“授予”義則由在“受”的基礎上分化出來的“授”專門表示。
可以看出,“義位義在使用中總會強化自己的區別特征”,當一個義位與原來同一詞內的其他義位的差別愈來愈明顯時,詞匯系統就會使用增加新詞的辦法,把它分離出來另立門戶。詞義變化往往會帶來詞匯系統一連串的變化,在詞匯使用的過程中,詞匯內部也在不斷地進行著自我調整。同時,西方語言學中的詞義理論并不能完全適合漢語詞義變化的實際情況。我們應該借鑒一切有用的分析方法,使古漢語的詞義研究上升為科學的、分析的、論證性的深層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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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namic Research of the Semantic Changes of Words
SONG Hai-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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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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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海榮(1982-),女,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為古漢語文字學、訓詁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