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老人與海》中的夢

曾麗貞,孫太群

(莆田學院外國語言文學系,福建莆田 351100)

在群星璀璨的20世紀美國文壇上,海明威 (Ernest Hemingway,1899-1961)是最具有個性的作家之一。1954年瑞典皇家科學院授予他諾貝爾文學獎,以表彰他“精通現代敘事藝術。”因而,對其作品及他個人的研究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如有關硬漢子形象、生命觀與價值觀和敘事藝術等研究。

海明威的《老人與海》的研究論文數量龐大。在中國,很多學者都在關注海明威的作品,發表在報刊上的研究和評論文章多年來連續不斷就是證明。比如胡媛在其題為《茫茫大海中的‘雄獅’——試論〈老人與海〉中“硬漢”形象的創新性及哲理內涵》的論文中,就對圣地亞哥夢中的獅子進行了剖析。該文認為獅子是圣地亞哥在精神層面上的追求。由于日漸年老體衰,圣地亞哥對單槍匹馬出海捕魚力不從心。但是在精神上,他覺得自己從來就是一頭雄獅,夢中的獅子給了他很大的欣慰。同時雄獅又明顯寄托了海明威的一種理想。文章凸顯了圣地亞哥與以往的“硬漢”形象既和諧又統一的文學地位,讓人耳目一新。同時,文章又運用歷史唯物論,結合作品的歷史背景,在思想上給人以啟迪。除此之外,文章把理念升華到整個社會進程與整個人類命運,揭示了無窮的象征意義和哲學內涵。文章最后提出《老人與海》的內涵像海一樣,引起人們深思。霍明杰的《淺析〈老人與海〉中‘獅子’意象的兩種意義》運用“文學能力”概念,從兩個不同視角解讀《老人與海》中的獅子。該文認為獅子可以看成獵物,來反襯捕獵者比獅子更勝一籌的勇氣和力量。另一方面,該文認為獅子是老人的象征,從而塑造了圣地亞哥“硬漢子形象”。文章引用了有關獅子的文化淵源,把整篇文章用獅子這一意象連起來,使整篇文章給人一種清晰明了的感覺。

很多學者從不同角度、不同層次對《老人與海》進行了研究。“用夢的方法來解釋文學作品就可以使讀者發現真正的涵義,揭示人類生活中無意識的東西。”[1]本文試從夢的角度切入,挖掘《老人與海》中三個夢中的大海、獅子等意象的深意與全文以及與海明威千絲萬縷的聯系;同時探討海明威如何通過夢的含義來塑造圣地亞哥“硬漢”形象,以闡述作者成熟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并由主人公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升華到整個人類的精神狀態。

一、老人的夢的解析

1.第一個夢境——夢回年少時代,寄希望于下一代

“他不多久就睡熟了,夢見他兒時看到的非洲,長長的金色海灘和白色的沙灘,白得刺眼,還有高聳的海岸和褐色的大山。”“夢見從海面上升起的白茫茫的島嶼,隨后夢見了加納利群島的各個港口和拋錨的地方。”“夢見一些地方和海灘上的獅子。它們在昏暗的暮色中像小貓一樣嬉戲著。”[2]

“夢的刺激來源,完全是一種主觀心靈的運作,通過當天的精神活動將往昔的刺激變得像最近發生的一樣新鮮。”[3]上述引文分別出現了“海灘、沙灘、海岸、大山、島嶼、港口和獅子”等夢元素。這些不是偶然出現的。在圣地亞哥做這個夢的當天,他曾向諾曼林講“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正在非洲的帆船上當水手,我還見過傍晚到沙灘上來的獅子呢。”[3]圣地亞哥的夢就是將往昔的刺激和當日的精神活動結合起來。老人小的時候去過的非洲港口,見過的在傍晚到海灘上來的獅子以及沿途的島嶼,與當天說的話糅雜在一起,形成一個新的夢境。

“夢的內容是在于愿望的達成,其動機在于某種愿望”[3]。這個夢境的形成也是有原因的。老漁夫是在未捕到魚的第84天做的夢。此時,他除了沮喪和疲憊,心里還很羨慕諾曼林。他很羨慕小男孩剛從人生道路上啟程,一如當年自己經歷非洲,滿是新鮮和無限的未來,所以在海灘上像貓一樣嬉戲的獅子可以理解為無憂無慮的年少時代,是年邁體衰的圣地亞哥在經受精神和肉體雙重打擊的情況下,對年少時期的緬懷,希望能重新年輕一把。像小貓一樣嬉戲的獅子也可以理解為新一代的年輕人,其代表人物就是諾曼林。由于老人漸感體力不支,便寄希望于諾曼林,希望下一代能繼承和發揚上一輩的優良傳統。

在西方文化中,獅子代表的是百獸之王。在夢中,獅子竟是以“像貓一樣嬉戲的場面出現,可見老人當時的心境還是相當的祥和,沒有因為一時的不順從而一蹶不振。他對待嘲笑他的村民還是一樣的和藹,對世間萬物還是一樣懷有憐憫之心,且愛憎分明。

在字里行間讀得出來,整個背景只取陸地的一隅——海灘,其余全部是浩瀚無垠的大海,如此安排有何深意呢?

2.第二個夢境——崇拜偶像的再次出現,祈求力量的重新賜予

“他沒夢見獅子,卻夢見一大群海豚,伸展到八到十英里以外,這是它們交配的日子,它們會高高地跳到半空中,然后回到它們跳起時攪成的那個水渦里。接著他夢見他在村子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北風刮得正緊,他感到很冷,他的右臂麻木了,因為他的頭把它當作枕頭枕在上面。”[2]

老人在之前看到海豚,以及當時“他把鉤索緊緊握在右手里,然后拿大腿抵住了右手,把全身的重量靠在船頭的木板上。接著他把勒在肩上的釣索稍稍放低一點兒,再用左手去撐住它。”這個姿勢與夢境差不多吻合,只是以另一種狀態描述出來而已,其產生的效果是一樣的。海豚是人類的朋友,它的繁殖代表了大海生生不息的繁衍和旺盛的生命力。這是老人渴求力量的另外一種表現形式。此時的他真的是筋疲力盡,很希望諾曼林那孩子能在他身邊幫忙。

“在這以后,他夢見那道長長的海灘,看見第一頭獅子在傍晚時分來到海灘上,接著別的獅子也出現了,于是他把下巴靠在船頭的木板上,在海面停泊,海風吹過的海面,他在等著瞧一瞧有沒有更多的獅子來,感到很快樂。”[2]

“在西方童話故事中,獅子被尊為百獸之王,獅子的形象是勇敢,有氣勢、威嚴的,”“英國國王查理一世 (K ing RichardⅠ)由于勇敢過人,因此被稱作The Lion-Heart。英國人以獅子作為自己國家的象征。”[4]老人在做這個夢的時候已經是孤身一人與大魚僵持的第二個晚上,此時不論是誰,最想要的就是力量,于是獅子——一大群獅子出現了,它們的出現自然讓老人非常高興和滿足。雖然老人在做夢的時候正與馬林魚作殊死搏斗,身體上的創傷和心靈上的孤獨使他筋疲力盡,但老人心中的信念仍是堅不可摧的——我就是獅子。

其中與上一個夢境相似的是這個夢也出現了“黃昏時分”和“風吹過海面”“黃色的沙灘”,營造了一種安詳、溫馨的意境。“他在等著瞧一瞧有沒有更多的獅子來”,再次顯示了老人對力量的追求。同時我們從“海面”這個詞,也可以推斷出這個夢境也是跟大海緊緊掛鉤的。

3.第三個夢境——引人遐想的王者風范

“老人正在夢見獅子。”[3]“獅子的最后一次出現可謂是全文的點睛之筆”[5],把海明威寫作的“冰山原則”發揮得淋漓盡致。這個夢境沒有在情節上下功夫,只是一筆帶過,其用意就是惹人思緒翩翩——到底老人夢見的那具有王者風范的獅子是怎樣的一個形象呢?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獅子是叢林之王,萬獸的統治者,其在人們眼中的形象是高大威武、勇猛和強壯,有時就是被打敗了,也還仰首傲視一切,雖敗尤榮。盡管老人只是一位平凡的漁夫,但在和大魚抗衡的四天三夜中,他沒有屈服于嚴酷的現實。他的頑強不屈和勇氣再現了叢林之王——獅子的風范。

二、夢的升華

1.老人的夢蘊含的人生意義

以上三個夢的解析,不難得出以下兩個結論:

(1)飽覽群書的海明威把弗洛伊德夢的原理與自己的文字創作結合得天衣無縫;

(2)夢中出現的幾乎都是自然之物,像大海、沙灘、獅子和海豚等,未曾出現一個人物形象。

大海是一切生命之源,不管她的無邊、她的包容,還是她的任性、她的出爾反爾,在老人的眼里都是人性最真的體現和呼喚。佛家有“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這三重人生境界。此時老人對大海的態度,正是達到了第三層境界,即“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境界。“他想把海叫做lumar,這是人們愛海的時候用西班牙語稱呼她的一個字眼。有時候,愛海的人們也說些對海不滿的話,不過說起來總是拿她當做一個競爭者或是一個去處。可是老人總是把海洋當成女性,她給人或不愿給人施恩,如果她做出了任性活頑皮的事兒來,那是因為她的情不自禁。”[2]當一個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日臻成熟的時候,他就不會浪費時間在抱怨和憤怒,他會遵循自然規律,順應自然,親近自然,傾聽自然。

每一個夢中都出現了“獅子”這一核心夢元素,借此來凸顯圣地亞哥鮮明的形象。“大海”和“獅子”是兩個對立面,獅子代表人的力量,大海則代表整個人類社會。在老人的夢中,金色的沙灘、嬉戲的獅群、平靜的海面,勾勒出一幅祥和溫馨的畫面。大海雖然變化無常,但整體上是自然和諧的。現實生活雖然不盡人如意,但老人用寬容的一面度視這個世界,雖然敗了,但精神上勝利了。

作為人類朋友的海豚與海融為一體,海豚的生存離不開海洋,就像人的生存離不開社會;有了大海才有了海豚旺盛的生命力,就像有了社會才有了個人豐富多彩的人生。孤獨的老人雖遠離人群,但他的內心還是認同整個社會的,而不是帶著冷漠和敵視。

2.夢之于作者海明威的印記

《老人與海》的誕生標志著海明威一生文學創作的最高造詣,是他悲壯一生的完美結晶,是他失落彷徨但頑強不息、寧折不屈的“硬漢”形象的概括和拔高。在《老人與海》的創作期間,批評家們對海明威的創作生涯妄加指點,認為他已經是江郎才盡了。這令備受病痛折磨的海明威更加痛苦。“海明威是花八個星期完成《老人與海》的,而其中的老人、大海、馬林魚、鯊魚以及他要追求的人的尊嚴、力量和勇力,在他的腦海里活躍了16年”[6]。作品創作看似輕松,實則是作者畢生嘔心瀝血的結晶。

《老人與海》所帶來的贊譽和好評,是對那些反對派有力的一擊。但是海明威的意圖遠不止這些。他縱觀自己的一生,從天真到“迷惘的一代”,再到成熟,坎坷的一生使身體幾乎被病魔摧毀。他在離開人世之前,用16年的時間來告訴人們他對這個世界的真實看法。三個夢在氛圍上,都是一片祥和安寧,一如海明威當時的心境,把外界的不論是批評還是贊譽都置之惘然;把病魔帶來的痛苦,當成自然 (死亡)的召喚。三個夢的內容大都是積極向上的意像,比如獅子、大海等,帶有一種滄桑又不失韌勁的美,一如海明威飽嘗人間痛楚,又不以己悲、不以物喜的硬漢子胸襟。

《老人與海》的取材一反作者以往的習慣,看不見戰爭,看不見暴力,只有真實的生活,只有為了生活而與自然斗爭。如果以前的作品是對戰爭的控訴,那么《老人與海》就是把目標轉向生活,關注生活,贊美生活。海明威希望借此小說來推進美國“迷惘的一代”走向成熟,堅韌而又不失愛心,將個人的得失融入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進程,不是極端的對抗,不是無知的迷惘,而是正視歷史發展進程的曲折性,共同用積極的心態為人類事業而奮斗。三、結論

除了生動地描寫了老人與馬林魚的搏斗過程來承接以前作品中的“硬漢”形象積極向上的一面以外,海明威把更高的追求融入夢境中,用夢來說話,用夢來表達。夢中的老人夢回少年時代,把生命的希望寄托在新一代身上,同時以獅子為寄托渴求重振當年的雄風。夢中的自然之物,表達了作者對自然美的向往。“夢境其實就是精神層面上的追求,是一處愿望的達成。”[3]夢境中所描寫的力量、溫馨與和平,旨在喚醒戰后人們迷惘的心理狀態,給予人們力量,用一種平和的心態對待戰爭給人們信念帶來的沖擊,把自我上升到無我,傾聽自然,及時調整,順應時代的發展。

[1]史志康.美國文學背景概觀[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8:178,39.

[2]弗洛伊德著丹寧譯.夢的解析[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社公司,2000:10-11,13.

[3]詹志和.海明威[M].沈陽:遼海出版社.1998:82,9,31,69.

[4]胡文仲.英美文學詞典[M].北京:外語教學和研究出版社,2000:206.

[5]霍明杰.淺析《老人與海》中“獅子”意象的兩種意義[J].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2):28.

[6]王志東.海明威經典[M].甘肅:甘肅文化出版社,2004:231-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