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鋒
(中國礦業(yè)大學 文學與法政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論主體的能動性與有限性
申鋒
(中國礦業(yè)大學 文學與法政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通過對主體與客體三個層面關系的分析,相應地得出主體能動性的發(fā)揮也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整個社會歷史就是主體能動性發(fā)揮的歷史。主體也具有有限性,作為實踐的主體對此不能忽視。如何協(xié)調(diào)主體的能動性與有限性,弱化二者之間的矛盾,則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主體;能動性;有限性;協(xié)調(diào)
毋庸諱言,整個社會歷史只有當人存在時才是真正有意義的歷史。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說:“歷史什么事情也沒有做,它‘不擁有任何驚人的豐富性’,它‘沒有進行任何戰(zhàn)斗’!其實,正是人,現(xiàn)實的、活生生的人在創(chuàng)造這一切,擁有這一切并且進行戰(zhàn)斗。并不是‘歷史’把人當作手段來達到自己——仿佛歷史是一個獨具魅力的人——的目的。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1]這段話可以這樣來看:第一,是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歷史;第二,人是歷史的主體,歷史規(guī)律存在并實現(xiàn)于人的活動之中。馬克思、恩格斯的這句話說明了人的活動具有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和選擇性,人不僅能不斷創(chuàng)造出新事物,而且能不斷創(chuàng)造出自身發(fā)展和社會歷史發(fā)展的新的可能性。那么,是否就能說,人的能動性可以無限制地發(fā)揮而沒有絲毫羈絆?人是否能夠隨心所欲而無限制地處于自由狀態(tài)?
事實上,歷史與現(xiàn)實都告訴我們,人的能動性的發(fā)揮遠非那么容易,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歷史,但是并不能隨心所欲地創(chuàng)造,人的能動性還要受到客觀對象的制約。作為認識和實踐主體的人,其能動性與有限性之間的矛盾一直是人們關注的焦點問題,主體要想獲得更高層次的自由,必須對其能動性與有限性進行全面而合理的認識。
主體是與客體相對的,弄清主體與客體的概念,是研究主體能動性的前提。主體與客體的范疇又是由主觀與客觀范疇推演而來的。[2]主觀即是意識,客觀則是意識的對象。在這里,進行意識、認識的實體、本體,便是主體。主體是屬于實體、本體的范疇,它同主觀是實體與屬性的關系;它同實體、本體是種屬關系,實體是一切屬性的物質(zhì)承擔者,是上位概念,主體則僅僅是意識屬性的承擔者,是下位概念。另外,又由于意識一方面來源于實踐,另一方面又在指導著實踐,所以,主體本身也是實踐者。綜上來看,主體就是有意識地進行活動的活動者。相反,客觀是意識的對象,客體則是意識者的對象、主體的對象。客體是活動者有意識活動所指向的對象,因而也就是實踐的對象。
所以,客觀的東西既可以是客體(如自然界),也可以是主體(如人);客體也就既可以是客觀的東西,又可以是主觀的東西:人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也在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
知道了主體和客體的概念,接著就能夠自然而然得出主體與客體之間存在著如下三層關系:1.人與物 (自然界):人總是主體,物(自然界)總是客體,因為人總是活動者,物(自然界)總是活動對象;2.個人與社會、自我與他人:兩者之間可以互為主客體,因為個人與社會、自我與他人可以互為活動者與活動對象;3.自我自身:可以同時既為主體,又為客體,起著“一身兩任”的作用。因為自我的活動不僅指向非我,而且也可以指向自身:自我認識、自我改造——作為認識者、改造者的自我是主體;作為認識對象、改造對象的自我則是客體。
由上可見,認識到主體與客體二者之間的這三層關系,才能更為全面地概括主體與客體的本質(zhì)屬性。主體是活動者,只有人才能擔當著主體的角色;客體是活動對象,是主體的活動對象,而這里的活動對象則顯然是多層次的,并不是單一的以物存在的自然界。
可以說,自人類誕生以來,人就具有積極的探索精神。人作為主體,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對未知世界的窺探之欲以及求得個體的生存與發(fā)展等,這些因素構成了主體積極能動地向自身之外延展的條件,以圖滿足上述之類的欲望。一句話,主體的這些能動作用,其目的就是滿足主體認識、改造客體的欲望。
根據(jù)主體與客體二者之間的三層關系,主體認識、改造客體就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認識、改造自然。任何人生來首先都是作為一個自然的人而存在,都是生活在特定的自然環(huán)境中,都要滿足自己的生存的基本需要。因此,人類首先要向自然索取資源,并在此過程中改變自然的原貌,加上人為的印記;第二,認識、改造社會。人類的發(fā)展,伴隨著社會形態(tài)的不斷進步,而社會的每一個進步,總是依照著人自覺或不自覺、主動或被動地提出問題——解決問題——再解決新問題這種模式不斷向前發(fā)展的。社會由單個人組成,社會的發(fā)展,總是由社會中的這些細胞推動的;第三,認識、改造自我。個體的成長、創(chuàng)造力、責任心、愛、心理健康、自我實現(xiàn)等特性的發(fā)展與完善,正是在個體對自我的不斷認識與改造的過程中完成的。個體對自身的關照越是豐富,則個體的發(fā)展越是完備,越具有完善的人的內(nèi)涵。
綜上可知,主體能動性是人所特有的,是人區(qū)別于其他一切物的根本特性。自然由一片蠻荒變成人化自然,社會由野蠻蒙昧變?yōu)槲拿饔行颍瑐€人由無知懵懂變?yōu)楠毩⒆晕遥祟惖囊磺袆?chuàng)造性活動及其文明成果都是主體能動性發(fā)揮的必然結(jié)果。恩格斯在《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jié)》一文中說:“社會發(fā)展史卻有一點是和自然發(fā)展史根本不相同的。……在社會歷史領域內(nèi)進行活動的,是具有意識的、經(jīng)過思慮或憑激情行動的、追求某種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發(fā)生都不是沒有自覺的意圖,沒有預期的目的的。”[3]主體的能動性的發(fā)揮,正如恩格斯所說的,一是有意識的,二是憑借著激情,三是具有追求某種目的的意志。這知、情、意三個方面共同驅(qū)動著人的行為,構成了人類特有的能動活動。再進一步說,主體的能動認知,能動情感,能動意志和能動行為構成了主體能動性,其中,能動性情感主要起發(fā)動激活作用,能動認知主要起指導指揮作用,能動意志起堅持驅(qū)動作用,能動行為起現(xiàn)實完成作用,主體能動性是緣情而動,因知而明,依意而立,由行而成。[4]
人類社會的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文明發(fā)展到今天的現(xiàn)狀,正是由包含有知、情、意、行四方面的主體能動性不斷運轉(zhuǎn)的結(jié)果。當今社會日新月異的變化,讓人對自己的能動性信誓旦旦。“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5]當古希臘哲學家普羅太戈拉提出這個著名的命題的時候,他或許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培養(yǎng) “主體性”思想的最初萌芽,而在面對自然界的威力時也并沒有十足的勇氣。但是這一切在現(xiàn)在已不成問題,人類有足夠的信心戰(zhàn)勝自然界,更能高聲地喊出:“人是萬物的尺度!”然而,事實上,當人作為主體認為自己能夠脫離限制而無上自由地發(fā)揮能動性時,一系列的反作用已經(jīng)如影隨形而來。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zhàn)是對人類社會的摧殘,新世紀的頭十年不斷發(fā)生的地震、海嘯都成了人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而社會中的價值虛無主義、享樂主義又給個體的自我認識和改造帶來了偌大難度。人作為人本身成為天使與魔鬼的統(tǒng)一體,既在進行善的創(chuàng)造,又在給自己挖掘墳墓,正如同荷馬的詩中寫道:“可恥啊,我說!凡人責怪我等眾神,說我們給了他們苦難,然而事實卻非這樣:他們以自己的粗莽,逾越既定的規(guī)限,替自己招致悲傷。 ”[6]
主體的有限性在歷史的各個時期表現(xiàn)不同,總的來說,可以簡要地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在古代,人的有限性主要表現(xiàn)在人與自然的矛盾。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低下,無法大規(guī)模地利用自然,人在自然面前是渺小的。人是自然的奴隸;第二,在中世紀,人的有限性主要是人在神面前的有限性,表現(xiàn)為來世與現(xiàn)世的矛盾,人匍匐于上帝的腳下,超越現(xiàn)世,追求彼岸世界的美好。人是上帝的奴隸;第三,在近、現(xiàn)代,為人的理性自身的有限性,表現(xiàn)為人的理性無法完全控制自身的行為及其后果。人是自身的奴隸。從分析可以看出,前兩個階段,主體的有限性是主體能動性沒有得到有效發(fā)揮意義上的有限性,而第三階段則不同,主體的有限性是主體的行為過度意義上的有限性,這一階段的主體有限性尤其值得重視,而導致這一過度行為的首要因素則是科技理性。
科技理性抹去了中世紀在自然界上所投下的神圣光環(huán),把自然變成了科學技術可以控制的領域,消解了作為人的神圣形象的自我異化的“上帝”。這樣,在消解了外在化的神圣教條的束縛之后,人的感性欲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由此導致了人類社會與自然、人與人的重重矛盾。
第一,科技帶來的災難。17世紀自然科學興起之初,人們看到其對人類的福祉所帶來的各種好處。但是到了20世紀,迅猛發(fā)展的科學技術卻成為一把雙刃劍,在引導人們走向光明的同時,卻也在毀滅人類自身。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時,以量子論、相對論和核物理學三大分支為主流的現(xiàn)代物理學體系形成,此后,原子能的威脅便與日俱增。就在今天,核武器的陰影仍舊讓很多大國的政治家頭痛,日本的核電站放射污染也引起了全球性的恐慌。另外,基因工程對人類傳統(tǒng)倫理關系的顛覆、電子計算機技術中的各種不安全因素、能源技術開發(fā)帶來的未知危害,已造就了一個“風險社會”。高科技含量的廣告也讓人們成為喪失自由個性、生活日益單一化的純粹消費者。如此等等,都使我們感到了深重的危機。恩格斯給我們的警示越來越顯得那么現(xiàn)實:“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nèi)祟悓ψ匀唤绲膭倮瑢τ诿恳淮芜@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每一次勝利,起初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jié)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卻發(fā)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常常把最初的結(jié)果又消除了。”[7]人類以科技理性為指導,卻使自己異化為科學技術的手段,自己淪為科技的奴隸,正如現(xiàn)象學大師胡塞爾所說:“現(xiàn)代人讓自己的整個世界觀受實證科學支配,并迷惑于實證科學所造就的‘繁榮’。這種獨特現(xiàn)象意味著,現(xiàn)代人漫不經(jīng)心地抹去了那些對于真正的人來說至關重要的問題。只見事實的科學造就了只見事實的人。”[8]
第二,主體的焦慮。在現(xiàn)代社會,作為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社會主體,人人都會置身于形形色色的他人交往中,在這一過程中產(chǎn)生了惡性競爭、認同危機、身份焦慮的精神困境。孤獨、冷漠、斷裂、危機、虛無、恐懼彌散于人心理的每個角落,主體的焦慮體驗問題變得越來越嚴重。我們似乎就是蒙克著名畫作《吶喊》中的那個蒙著耳朵作恐怖地喊叫的人,充滿了恐懼與孤獨,充滿了焦慮和不安。
在存在主義哲學家那里,主體的焦慮被普遍化。焦慮廣泛地存在于現(xiàn)代社會的各個層面上,成了一個具有普遍性的心理體驗。從克爾凱郭爾的“孤獨的存在”,到海德格爾的“存在就是焦慮”,再到薩特的“他人即地獄”,都論證了這一點。特別是海德格爾,親眼目睹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帶來的痛苦,看到了科技對主體人的傷害,看到人在戰(zhàn)爭狀態(tài)下的恐懼、孤獨和無助以及人在遍布著分離、差異、流散、危機之下的深深的焦慮,從而提出了主體具有有限性的結(jié)論:“對人類理性來說關鍵在于,不要去排除能夠、應當和可以,因而不要去扼殺有限性,相反,恰好要意識到這種有限性,以便在有限性中堅持自身。”[9]
主體的能動性與有限性兩者之間的矛盾自古至今都存在著,因此,要求積極發(fā)揮主體的能動性,試圖消減其有限性以求發(fā)展的理論也相應存在。在西方哲學史上,首先就是以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開創(chuàng)的知識論哲學類型。它以理性主義的傾向、靜觀求知的傾向(觀察而非實踐)、抽象思維的傾向(思維與思維者生存在世的處境相脫離,只是出于抽象的求知目的)[10]來發(fā)揮主體能動性。但是這種方式由于看不到外在世界與人的生存活動的一致性,而無法達到認識與改造客體的目的,不過這樣以來,世界的自在獨立性得以確保。相反,近代哲學家又把世界僅僅看成是在人的生活活動中展現(xiàn)出來的取用對象,這樣,世界的本質(zhì)被把握了,但是其獨立性又被破壞了,成為一種工具性的存在物。這是兩種極端的類型,各有其優(yōu)勢,但遠沒達到最佳。
海德格爾在自己界定的技術世界和藝術世界中,選擇了藝術世界作為人生存的終極目標。他強調(diào)詩意地棲居,并以此與技術世界進行艱難的抗爭。但是這種企圖以“詩意”對抗、克服和挽救現(xiàn)代資本主義技術至上造成的社會異化,這是一種審美的烏托邦化,是行不通的。
其實,主體的能動性與有限性二者之間是矛盾的統(tǒng)一體:人既有能動性,又有有限性。人既是劇作者,又是劇中人[11],人既能隨意創(chuàng)造,但是又要遵循規(guī)律。在人的能動性與有限性二者之間應該保持必要的張力,只要這種張力保持著,人就會既能發(fā)揮能動性,又能對世界的獨立性和神秘性保持敬畏,這樣,人類的中心主義傾向就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得到控制。正如馬克思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所論述道:“人作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動的自然存在物;這些力量作為天賦和才能、作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為自然的、肉體的、感性的、對象性的存在物,同動植物一樣,是受動的、受制約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12]主體既是能動的存在物,又是受限制的存在物,因此,我們既應該像黑格爾那樣,鼓足勇氣探求隱蔽著的宇宙本質(zhì),還要謹記康德給我們的教誨:“因此我不得不懸置知識,以便給信仰騰出位置。”[13]在既具有客觀物質(zhì)性又具有主觀能動性的實踐活動中實現(xiàn)二者的統(tǒng)一。
[1][12]中共中央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95,209.
[2]王海明.新倫理學:優(yōu)良道德的制定與實現(xiàn)之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28.
[3][7]中共中央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47,383.
[4]羅寧生.論主體能動性的構成和層次[J].求索,1991,(3):56-59.
[5]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西方哲學原著選讀[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54.
[6][古希臘]荷馬.陳中梅,譯.伊利亞特[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4.586.
[8][德]胡塞爾.張慶熊,譯.歐洲科學的危機與超驗現(xiàn)象學[M].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5-6.
[9]孫周興.海德格爾選集[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6.107.
[10]俞吾金.實踐詮釋學:重新解讀馬克思哲學與一般哲學理論[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1-2.
[11]杜家貴.歷史主體的能動性與受動性[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3):36-43.
[13][德]康德.鄧曉芒,譯.純粹理性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