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軍,武建奇
(1.河北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 財務處,河北 石家莊 050051;2.河北經貿大學,河北 石家莊 050061)
在生態惡化、資源短缺嚴重威脅到人類生存的背景下,人們達成了“可持續發展”的共識。但正是在可持續這一目標下,我們的思維方式、發展體制和對策措施等方面,存在著許多不利于“可持續”、侵蝕著“可持續”甚至破壞著“可持續”的東西,許多做法與“可持續”的大目標背道而馳,正在把人類生存和發展推向更加無法持續的境地。我們陷入了空前的“發展的悖論”。20世紀70年代初羅馬俱樂部就警告過“增長的極限”,但40年過后的今天,“增長的極限”不但未能避免,反而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發展理念上,我們面臨二難選擇:是長期可持續,還是短期“最大化”?這是兩個根本對立的經濟社會發展觀,不可能同時兼顧。問題在于,我們上上下下,一面大力主張可持續發展理念,一面又頑強堅守著“最大化”思維,這是發展理念上的一個嚴重的悖論。
可持續發展理念是在經濟發展的自然和資源條件越來越惡劣,人類生存受到巨大威脅狀況下作出的“生死抉擇”,它是理性的,也是一種無奈,體現了人類整體主義價值觀和對人類生死存亡的終極關懷。可持續發展理念要求保持人類發展條件的永續性,把人類的生存和生命視作最高價值,為了換取人的持續生存而暫時犧牲一點利益,減少一點奢侈,放慢一點增長,節約一點資源。這種科學的可持續發展理念是與節儉、低碳、利他等高尚的倫理道德相一致的。
而“最大化”思維是導致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不可持續的思想理論根源,它為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追求GDP“政績最大化”而對日益短缺的資源采取竭澤而漁、殺雞取蛋的短期化政策提供了理論依據。這也正是我們一面宣稱要“可持續發展”,一面又堅守“最大化”思維的理論原因。
西方經濟學就是把“最大化”思維系統化的理論。在西方經濟學中,從消費到生產、微觀到宏觀、市場到政府,到處充斥著不顧及資源嚴重短缺的現實和未來能否持續發展而只追求局部的當前私利“最大化”的個人理性而“集體非理性“內容,如它的“消費者效用最大化”原理、“廠商利潤最大化”原理、對資源的所謂“最優配置”中要使生產達到“規模經濟”的原理、要對資源進行“充分利用”即最大限度動員資源進入生產過程,以達到資源的“生產可能性邊界”原理,以及所謂的“需求管理原理”等。這種“最大化”思維是反可持續的,它不是節欲而是縱欲,鼓勵超前消費、奢侈消費,制造虛假需求、過度需求,節儉美德不但不被鼓勵反而成了“節儉悖論”。
嚴峻的現實是,經濟的過快增長早已超過了地球生態、環境和資源的承載能力。地球資源枯竭之時,也就是人類的世界末日。被稱作當代愛因斯坦的天體物理學家斯蒂芬·霍金提醒,未來200年內地球上的所有資源將被耗盡,人類必須找到另一個星球作為自己的家。而我國著名知識經濟專家吳季松則稱,未來45年內地球上的石油資源將被用完,屆時,人類社會將陷于癱瘓。《人民日報》載文說:“就目前已知的石油儲量,這個數字約為1萬億桶,夠人類消費36~40年(按目前的石油消費速度計算)”[1]。中國的汽車銷售量2009年已高達1370萬輛,成為世界第一汽車大國,北京市2010年上半年汽車以每日1 900輛速度增長,各地大堵車的消息也越來越多,2010年我國的汽車銷售量已超過1 700萬輛,有人預計到2020年將高達4 000萬輛、2030年將達7 500萬輛![2]可以想像,到了那時候車多為患將是什么樣的景象:有車無路,道路擁堵,有車無油,油價飛漲,修路占地,糧食短缺等,我們買車本來是為了舒適快捷,但結果卻給人類帶來更多麻煩。地球上的物質資源是有限的,隨著人口的增多、消費水平的提高和人們“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能力的加強,資源短缺與需要擴大的矛盾日益突出。現在不僅是中華民族而是整個人類生存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故而已有人開始研究人類消亡之后的地球是什么樣了。①
是節制欲望,減少資源耗費,去過儉樸但更長久的生活,還是鼓勵浪費、揮霍資源、“過把癮就死”?面對如此困境,人們本該珍惜資源,放慢增長,以延長人類生存壽命,但實際上,像資源耗盡之后人類將怎樣生存這樣急迫的終極關懷問題,早已被“最大化”思維所淹沒。可見,“最大化”思維是一種既不對人類負責任,又缺乏倫理道德的觀念,但它卻還在很大程度上支配著我們的頭腦。
市場經濟是“最大化”思維的體制原因。在市場經濟的競爭機制作用下,即使人們認識到了“最大化”思維對可持續發展的傷害,人們還會照樣去繼續追求生產的“最大化”,為資源短缺火上澆油,而不會主動節制自己去緩解資源短缺的矛盾。市場經濟使人們對“最大化”的追求,身不由己,明知其不好而又不得不為之,這是經濟發展中的體制悖論。
原因很簡單,在自給自足的自然狀態中,人們“老死不相往來”,在遇到資源短缺的時候會自覺減少資源耗費,保證我明天的日子還能過。市場經濟則不同,由于市場經濟中存在著你死我活的競爭性,使人們不得不首先考慮如何增強我自身競爭力,而更強的競爭力需要占有和耗費更多資源來支撐。同時,由于競爭本身具有巨大的“負外部效應”,別人競爭力的增強會威脅到我的生意甚至生存,別人占用了更多的稀缺資源就意味著我占有的資源更少。出于避免這種“負外部性影響”的需要,競爭者會拼命占用更多資源來強化自已,而不顧及這樣做對于社會可持續性的損害。
另外,由于資源、環境和生態產權難以界定得十分清楚,客觀上存在著“科學發展的要求與非科學的激勵”的二難矛盾,“其困難在于,有限而寶貴的自然資源和生態環境對市場競爭中的‘利潤最大化者’來說,是存在于‘公共領域’中的一種‘共同財產’,對它的攫取所產生的利益‘最大化者’可以獨占,而對它的破壞所帶來的后果卻由全體居民分擔。”這種“收益—成本”的比較,這種“風險—利益”的不對稱,客觀上是對揮霍資源和破壞生態行為的鼓勵,是對維護生態環境和保護短缺資源行為的懲罰。[3]
這樣,在市場競爭體制下,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企業對其他企業、一省對其他省份、一國對其他國家,都存在著同樣的關系:由于市場競爭的“負外部性”和資環產權的不清晰,雖然競爭者都明白粗放發展、浪費資源是對整個地球的破壞和人類生存的危害,但并不會停止這種損害行動,因為這種行為對實施者帶來的好處要大于他對這一行為后果的分擔。
這里特別典型的可能是可持續發展潮流中的國際關系和“省際關系”。每一個國家,都同樣面臨著維護人類整體利益和不損害本國民族利益的矛盾選擇,或者說面臨著謀求本國利益“最大化”和人類整體“可持續”的矛盾選擇;每個省市也都面臨著謀求本省區利益“最大化”和全國整體“可持續”的矛盾選擇:如何在全球和全國氣候變化和資源政策制定中,正確處理局部與全局、民族與人類、本省和全國的利益關系?面對日益惡化的資源環境形勢,人類已沒有退路,必須走可持續道路,但在污染和二氧化碳減排的討價還價中,各國、各省都想讓他國、他省多擔責任,自己少盡義務。難怪聯合國氣候變化會議每次都無果而終。對于人類整體的生存發展來說,“最大化”與“可持續”是矛盾的,客觀上不能兼得,必然要忍痛割愛。當整個人類的生存遭遇到資源枯竭的“硬約束”,連人的生存都成問題時,再談什么利益的你多我少還有多大意義?
但是,人們寧愿更快地“共赴災難”、同歸于盡,也不愿意暫時犧牲自己的一點局部利益以換取整個人類的可持續。“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競爭體制下誰也不愿看著別人占用緊缺的資源而自己一無所獲。正如制度經濟學解釋“為什么低效率的制度能夠長期存在”那樣,每個人的行為選擇單個地看都是理性的,但整體上卻是非理性的,以局部利益“最大化”為目標的市場經濟也是這樣,每個個人、企業、省市和國家這種局部的理性選擇卻得到一個總體上人類不可持續的非理性的可悲結果。這是個悖論,也是個悲劇。市場經濟的競爭體制把人類拖入了“不可持續陷阱”,誰來拯救人類!
一是宏觀調控的悖論:透支未來需求,解救當前危機,不透支不足以解決問題,透支太多又惡化了未來宏觀經濟形勢。
宏觀調控空間也是重要資源。由于發明宏觀調控的凱恩斯經濟學的實質是“需求管理”,即認為宏觀調控的關鍵是調節需求而不是供給,所以,有沒有、有多少“大需求項目”,這就是一個國家的宏觀調控空間,即調控資源。這些需求項目對一個國家不僅是有限的,而且在不同發展階段上是有序的。比如消費品投資項目從百元級消費品(手表、自行車、縫紉機),到千元級消費品(電視、冰箱、洗衣機),再到萬元級、十萬元級甚至百萬元級的消費品(電腦、汽車、住宅)等;基礎設施建設項目中,交通中從一般土路、柏油路,到高速公路,再到高等級高速公路甚至幾縱幾橫的密集高速公路網;再到鐵路、高速鐵路、地下鐵路、磁懸浮鐵路等。所有這些項目都是社會需求,都是宏觀調控空間,項目有多大,宏觀調控的空間就有多大,這是重要的調控資源。
這個資源的多少與一個國家的發展階段是有關系的。在不同發展階段上啟用哪一級的需求項目也有個大概的對應關系,這些調控資源要有選擇地使用,什么時候什么階段上用什么工具,很有講究,不能輕易動用。用多大的項目啟動支撐多高階段上的發展,也是有講究的。西方發達國家用現在的調控資源和調控程度,支撐了現在這個發達國家的發展階段,如果我們在不發達的時候就提前使用了人家發達階段才使用的調控工具和調控空間,那么,我們到了發達階段如果出現問題,該用什么手段和工具來刺激需求呢?單從基礎設施建設完善程度這一方面來說,越是發達的階段,基礎設施越完善,可動用的大型基礎設施建設項目越少,宏觀調控空間越小;而越是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不完善,反而為宏觀調控留下了巨大的空間,有很多的基礎項目需要上馬。中國對付危機的宏觀調控效果,之所以如此顯著,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我們的發展階段低,可動用的調控手段多、調控空間大,而奧巴馬調控美國經濟那么難有效果,實在與美國基礎設施的比較完善,沒有太多大項目可以動用有關。因為在發達國家早已建設得非常完善了,已沒有多少可以運用的調控工具和調控空間,再想刺激擴張,其難度要遠大于發展中國家。
宏觀調控空間這一資源也具有“稀缺性”,應該十分珍惜,謹慎使用。一方面,使用何種調控資源和“手段”(上什么規模的建設項目),有個合理選擇的問題。不宜殺雞用牛刀,炮彈打蚊子,否則,“手段”用完了,來了飛機就沒有武器了。所以,使用調控工具也要“循序漸進”,工具由小到大,項目也由小到大地使用,防止到了最后最關鍵最困難時候,宏觀調控上“彈盡糧絕”。另一方面,被政府用作調控資源或調控“手段”的需求,有當前需求,也有未來需求。理論上,解決當前需求不足的危機最好用當前的需求,但在當前需求不能彌補市場需求不足時,也可透支未來需求予以補足。但到底對未來需求的透支控制在多大規模,也有個合理的度。如果不考慮節省調控資源的話,過多透支未來需求解決當前問題,表面上看,發展中國家到處需要發展建設,用擴張辦法對付危機有的是手段,有的是項目,比如“鐵(路)公(路)機(場)”項目等,調控工具和空間還非常多、非常大,可以任意動用,但一旦透支過度,十年后如果再發生危機我們將無計可施。
我們應該節約使用我們有限的調控資源,為以后的發展留下更多調控空間,即可以動用的調控資源。我們的基礎設施建設比較超前,為了對付一次危機運用了太大的調控資源,對調控資源用得太過慷慨。比如,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我們的機場(上海虹橋、首都國際兩大機場)遠比發達國家法國著名的戴高樂機場先進得多,氣派得多,豪華得多!我國經濟增長的投資依賴過大與基礎設施的超前建設不無關系。2010年中國社科院經濟預測秋季報告認為,2010年我國經濟增長的投資依賴特征更加明顯,2009年投資率達到50.4%,已經是197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而2010年的投資率當時預測會達到52.2%!
沒有大規模的基礎建設投資對未來需求的透支,不足以對付世界性危機對我們的沖擊,但透支太多又為以后調控經濟增加了困難,這就是宏觀調控的悖論。
二是消費政策的悖論:消費工具化,消費成了增長的手段?
社會主義生產目的講得很清楚,生產是手段,消費是目的,生產服務于消費。社會主義生產是為了滿足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的需要。這是個增長理念問題,即到底生產是為了消費,還是把消費當作服務生產的手段。但在凱恩斯的宏觀經濟學中,把投資和消費都變成了由人控制的調節工具了,提出了“國民收入決定理論”,認為國民收入決定的關鍵在于總需求而不是總供給。總需求中包括了消費需求和投資需求。消費就不再是生產的目的,而成了一種調節經濟的工具了。
我國在政策上也把消費當成了刺激增長的工具。總供給,即一年生產出來的GDP,這個總產量必須用掉,不是用于消費,就是用于投資(生產),或者自己不用,讓外國來用(出口)。總產量就這三個出路,非此即彼。擴大內需,主要是擴大消費。消費成了中國刺激經濟增長的最后一個工具了。“家電下鄉”、“改造棚戶區”、“建設新農村”、汽車以舊換新,有的地方向居民發放購物券等,刺激消費辦法也想盡了,一個目標就是鼓勵人民消費!讓你盡快把已經生產出來的產品用掉,然后,才能再去生產這些東西,才有增長率。
過緊日子應節制消費還是鼓勵消費?按常理,當家庭遇到天災人禍時,手頭財務佶據,經濟困難,一般會過緊日子,勒緊腰帶,節衣縮食,勤儉持家。20世紀60年代中國鬧饑荒時,也是緊日子,吃糠咽菜,苦度難關。南京路上好八連有個著名的“好八連的故事”,講的是如何儉樸,叫做“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用節儉的辦法應付經濟困難才是可持續的。
今天同樣是遇到了經濟困難,資金緊張,資源短缺,國家并不是靠號召人民節衣縮食、厲行節約來度難關,而是通過鼓勵人民擴大消費,刺激需求,創造新的消費項目,耗費更多寶貴的資源以此來拉動經濟增長,這對人類所面臨的資源、環境、生態困境,也是一個巨大的悖論。
注釋:
①《遼寧日報》2010年10月08日刊載的《人類消失以后世界將會怎樣?》一文就已經開始探討“后人類地球”問題,決不是杞人憂天。
[1]全球石油還能開采多少年[N].人民日報,2003-05-20.
[2]中國年銷1 700萬輛 專家稱用車成本將大增[N].中國青年報,2010-10-14.
[3]武建奇.更加自覺地走科學發展之路[N].河北日報,2008-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