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信息披露、透明度與管理績效

賀建剛

(南京財經大學會計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一、引 言

自2009年召開的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之后,“低碳”似乎成為當下一個流行語和全球熱詞,尤其是在2011年伊始,澳大利亞洪水泛濫、日本大地震引發海嘯和核擴散等自然災害頻發的背景下,全球氣候環境變化對社會經濟和企業可持續發展的影響后果凸顯,已經引起了包括投資者、消費者、政府機構和新聞媒體等在內的廣泛關注。隨著 “綠色消費”概念的興起和認同,消費者也開始呼吁披露所購買商品的碳足跡①即在消費商品上必須標明它從原材料到產成品整個過程中排放的二氧化碳量,并貼上 “碳足跡標識”。近期一項研究顯示,大眾消費的供應鏈是碳排放的最主要制造源,其直接或間接制造了75%的溫室氣體排放。。而且當前各國政府應對積極,溫室氣體排放和氣候變化的政策制定已經被提上議事日程,政策日趨具體,可操作性也更強②比如,根據中證網的報道,中國政府已經確定了未來碳減排目標,即到2020年,單位GDP的二氧化碳排放強度降低40%-45%。澳大利亞政府正在討論制定針對碳排放的稅收政策 (carbon tax),預計將在2012年6月開始執行。。這些因素在客觀上促進了企業低碳意識的提升,促使企業開展相關行動。

根據利益相關者理論和社會責任理論,作為經濟人的企業,在追求實現經營業績目標的同時,還必須履行相應的社會責任,碳減排則構成了其重要的組成內容。與此相關的碳信息披露,勢必將能夠為股東和債權人的投資信貸決策提供有用性會計信息。當前一些文獻主要研究了企業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而針對碳信息披露的文獻則相對較少。Dhaliwal et al.(2011)研究發現,上市公司自愿性披露的社會責任信息質量越高,外部權益融資成本也就越低。進一步講,公司的社會責任履行及信息披露,有助于吸引機構投資者的投資和市場分析師的跟蹤推薦,分析師的盈利預測偏差也越小。同時,相對于控制樣本,披露社會責任信息的公司更有可能去再融資,而且募集資金的數量也越大[1]。上述研究表明,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為投資者提供了決策有用性信息,有助于降低資本成本。湯亞莉等 (2006)通過構建環境信息披露指數,發現規模與財務業績兩個因素顯著正向影響上市公司的環境信息披露水平[2]。高紅貴 (2010)則從 “生態社會經濟人”假設出發,規范性地探討和分析了企業履行社會責任與披露環境信息之間的關系,認為環境信息披露是企業社會責任履行的核心內容[3]。

不同于傳統研究主要關注財務會計信息質量及透明度,且囿于碳信息披露的非強制性特征和缺乏統一披露標準,本文將以碳信息披露項目 (Carbon Disclosure Project,CDP)提供的問卷調查數據,擬對碳信息披露透明度及其績效加以實證分析。成立于2000年的CDP是獨立的非盈利機構,代表資產管理總額達71萬億美元的551家機構投資者,向全球超過4800家上市公司發出其年度氣候變化數據披露請求,其中包含100家中國最大的上市公司①商道縱橫咨詢公司是CDP在中國大陸的執行機構及合作伙伴,負責推動CDP項目在中國大陸的開展及碳信息披露。。目前CDP已經成為碳信息披露方法論及實施過程的黃金準則,構成資本市場投資者在未來決策的重要參考信息之一,從而為本文提供了難得的研究契機。根據CDP(2010)的調查數據,四分之三的投資者將碳信息作為影響其投資決策和資產配置的因素之一[4]。值得一提的是,接受調查的機構投資者不僅希望上市公司披露氣候變化信息,而且還希望公司能夠采取具體行動以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換句話講,市場投資者在關注碳信息披露質量 (透明度)的同時,企業致力于碳減排的績效表現同樣應具有重要意義。

本文其余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闡述了碳信息披露的現狀與意義;以CDP對世界500強公司的問卷調查數據為樣本,第三和第四部分分別對碳信息披露的透明度及管理績效進行了初步實證分析;最后是本文的結論與啟示。

二、碳信息披露:現狀與意義

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企業在日常經營活動中,從原材料、供應商、生產加工、倉儲物流、經銷商、終端消費等各環節,都會排放大量的二氧化碳,“溫室效應”的增強反過來又會制約企業的未來發展和競爭力提升,對于全球大型跨國公司則尤甚。根據圖1所示,參與CDP調查的世界500強公司在過去8年期間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呈現逐年遞增的趨勢,從2003年的18億立方噸增加到2010年超過100億立方噸,增長率達4.6倍②約占全球直接溫室氣體排放量的11%。。由此,借助于會計這一工具對碳排放予以反映和監督迫在眉睫,也是當前形成的共識。張巧良 (2010)探討了針對碳排放的會計準則制定、資產確認、計量、披露等會計處理問題,建議通過管理層討論與分析實現碳排放報告與主流財務報告的有效融合[5]。張彩平和肖序 (2010)分析了碳排放對企業經營決策的影響[6],譚德明和鄒樹梁 (2010)則借鑒CDP經驗,試圖構建適合我國國情的碳信息披露框架[7]。總體來看,由于目前環境成本尚不能有效確認和計量,碳信息披露就變得尤為重要,通過披露碳排放面臨的風險、機會以及采取的具體戰略措施等,有助于為市場傳遞決策有用性信息。

進入21世紀,具有前瞻性的公司開始認識到 “碳披露”和 “碳管理”成為促進企業運營發展、構筑良好聲譽和實現未來成功所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主動探索向低碳增長模式轉變。根據圖2的描述統計,積極參與CDP項目針對碳信息披露的全球公司數量正逐年增多,尤其是從2006年起,回應公司數量大幅上升,在過去8年間翻了近13倍之多。而且,在逐年增加的公司中,大多數是來自于缺乏投資者有效保護的發展中國家或新興資本市場。可以說,在近年全球經濟衰退和政策不確定性大的市場背景下,更多公司參與碳信息披露的主動性,已經從另一層面表明了強化碳信息披露所具有的重要意義。首先,碳會計及信息披露作為一項制度安排,可以加強氣候風險管理,優化企業可持續發展進程,完善公司治理和責任機制,是建設低碳經濟的基礎性步驟。其次,碳信息披露可以為市場投資者提供決策有用的相關信息,并通過戰略碳管理來降低能源成本、增加盈利和提升核心競爭力①比如寶鋼近年來對其規模以上用能企業開展能源環評系統工作,降低成本超過10億元人民幣。,改善或防止氣候變化給企業發展和形象聲譽造成危機,具有積極作用。最后,在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之后,各國政府針對氣候環境變化的政策管制開始明顯加強,而碳信息披露透明度的提高將有助于企業應對未來監管。

圖1 CDP披露的各年溫室氣體CO2排放量(單位:10億立方噸)

圖2 積極參與CDP針對碳信息披露的全球公司數量② 回應公司數量來源于CDP官方網站信息披露,具體參見www.cdproject.net。

三、碳信息披露透明度:基于CDLI的初步證據

透明度 (transparency)是會計信息披露質量的重要特征之一,構成了金融市場健康發展的基石[8]。目前已有文獻主要研究了傳統財務報告的會計透明度,且通常以上市公司的自愿性披露水平或相關指數 (如普華永道不透明指數)來衡量透明度,發現會計信息披露的透明度越高,權益融資成本、股票買賣價差和分析師盈利預測誤差也越小[9]。換句話講,信息透明度改善有助于降低信息不對稱,提高股票流動性和未來盈余預測能力,促進資源優化配置和保護投資者利益。

借鑒已有文獻的做法,由于碳信息披露目前仍然屬于公司自愿性披露范疇,本文將以CDP(2008;2009;2010)公布的碳披露領先指數 (Carbon Disclosure Leadership Index,CDLI)來衡量碳信息透明度[4][10][11],并對此作初步的實證分析。CDLI指數反映了世界 500強中在披露溫室氣體(GHG)排放與氣候變化相關的顯著風險和機遇,以及管理應對此類風險和機遇的戰略舉措、行動等方面信息處于領先地位和具有表率作用的公司碳信息披露得分,CDLI指數越大,表明碳信息透明度越高。表1報告了碳信息披露透明度分年度和行業的描述性統計檢驗結果。根據PANEL A部分的分年度分析,碳信息透明度逐年提高,披露指數的均值由2008年的83.24上升到2010年的90.71,而且年度差異在1%水平上顯著不同,F值為15.14。進一步的DUNCAN檢驗表明,2008、2009年間差異并不明顯,但是碳信息透明度在2010年則顯著增加③限于篇幅,沒有在表1中列出具體檢驗結果。。其次,根據PANEL B部分的分行業檢驗,發現信息透明度同樣存在著行業間總體上的顯著性差異,F值為6.83,能源、醫療保健、原材料、公用事業和工業行業的碳信息透明度較其他行業顯著更低,最低的是能源行業,其次是醫療保健和原材料行業。碳信息透明度最高的是信息技術行業。上述結論表明,近年大型跨國公司已日益重視和披露碳信息,透明度的提高意味著企業不再僅僅局限于碳風險意識的改變,更重要的是,管理層開始積極主動地向市場傳遞企業應對風險和迎接未來發展機遇的能力。

表1 碳信息披露透明度分年度和行業的描述檢驗

四、碳管理的績效評價:以CDP問卷調查為例

在企業大力提高以碳風險與機會為主要披露內容的信息透明度之外,各利益相關者對企業作全面評判時,同樣關心企業的 “碳管理”,即應對氣候變化的績效。為此,CDP也專門設計了相應的指標,通過問卷形式向世界500強公司作了調查,這些問卷可以在其官方網站注冊后公開獲取。根據對問卷調查的匯總分析,碳信息披露的績效衡量包括四個維度:公司戰略、公司治理、交流與披露、成績,具體參見表2。

表2 碳管理的績效衡量維度① 根據各公司在2010年回答調查問卷情況,經整理而得。

其中,公司戰略層面主要是關注碳減排目標,應對碳風險和機會的戰略制定,以及與政府部門通力合作等內容;公司治理層面涉及促進碳減排的責任機制和激勵機制的確立;交流與披露層面強調企業要借助于專門報告來披露碳排放數據,并與利益相關者進行互動交流;成績層面則反映企業的具體行動和取得的減排效果,實現將可能的未來增長機會確當地反映在企業價值中。

基于表2中不同績效特征,以2010年全球500強公司回答的問卷為樣本,表3分析了企業碳管理在不同績效衡量維度的應對表現。在構成績效衡量核心內容的成績維度,有55%的企業為實現碳減排目標采取了具體的行動,但能夠實現顯著碳減排的企業比例僅占19%,應當說是比較低的。在保障減排的其它環節,同樣地,盡管有65%的企業確立了溫室氣體減排目標,然而僅有48%的企業在公司戰略制定中考慮了碳風險與機會的因素。絕大部分企業在內控中建立了由董事會或高管層監督的責任機制 (占比85%),但相應地薪酬激勵卻顯滯后 (占比49%)。另外有60%以上的企業能夠披露具體的碳排放數據,并與利益相關者實現互動交流。為進一步評價企業碳信息披露的總體績效表現,我們又根據CDP建議的評分標準,對問卷中相關問題回答進行了打分,從而制定了碳披露管理績效得分。表4報告了在不同績效得分區間的全球500強應對公司數量及占比。研究發現,除76家公司因問題回答不詳無法對其績效作出合理判斷外,有48家公司的碳披露績效得分在80分以上,僅占回應公司比例12.4%,這部分企業應對氣候變化的戰略管理和具體行動較為成熟,內部治理機制健全,基本上實現了減排目標。得分在51至80分區間的回應公司最多,有153家,占比近40%,表明大多數企業制定了溫室氣體減排目標,正在積極開展行動,在披露、交流和治理方面取得長足進步。其它近30%公司的績效得分都在50分以下,其中約四分之一的公司開始認識到碳風險與機會對企業影響的重要性,而近3%的企業則認為氣候變化基本與己無關,短期內也不會采取行動。

表3 全球500強公司碳管理的分項績效情況① 根據各公司在2010年回答調查問卷情況,經整理而得。

表4 全球500強公司碳管理的總體績效評價② 績效得分根據問卷回答情況,分不同項目打分,然后以CDP標準權數加總,滿分為100分,得分越高,表示碳管理績效越好。

五、結論與啟示

在全球自然災害頻發的背景下,哥本哈根氣候峰會后的 “低碳”行動成為理論和實務界討論的熱點話題。氣候環境惡化對企業,尤其是大型跨國公司的可持續發展進程和競爭力提升產生重要影響。而碳會計及信息披露作為一項制度機制,成為應對氣候風險和建設低碳經濟的基礎性步驟。通過以CDP對世界500強公司的問卷調查數據為樣本,實證分析了企業自愿性碳信息披露的透明度及其管理績效。研究發現,企業披露碳信息的主動性和透明度正日益提高,且存在顯著的行業性差異,對于降低信息環境不確定性,為投資者提供決策有用性信息具有積極意義。同時在碳管理方面,大多數企業正在積極開展行動,在披露、交流和治理方面取得長足進步,但取得的實際績效表現卻不容樂觀,80%以上的企業尚未能實現減排目標,甚至極少數在短期不會采取行動。本文研究對我國企業應對氣候變化的碳信息披露和政策制定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其一,企業的碳披露及管理,特別是對于與氣候環境高度相關的行業,不應僅以防范為主,應當主動地將碳風險與機會納入公司整體戰略制定中,與利益相關者實現互動交流,提高碳披露透明度;其二,在CDP的碳披露框架和標準下,提高企業參與度,有助加強監管應對,對于規避政策風險和提升企業形象具有重要意義。

[1]Dhaliwal,D.S.,Oliver Zhen Li,A.Tsang,and Y.G.Yang,2011,Voluntary Nonfinancial Disclosure and the Cost of Equity Capital:the Initiation of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Reporting,the Accounting Review 86:59-100.

[2]湯亞莉,陳自力,劉星,李文紅.我國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狀況及影響因素的實證研究 [J].管理世界,2006,(1):158-159.

[3]高紅貴.現代企業社會責任履行的環境信息披露研究——基于“生態社會經濟人”假設視角 [J].會計研究,2010,(12):29-33.

[4]CDP,2010,Carbon Disclosure Project 2010 Global 500 Report.

[5]張巧良.碳排放會計處理及信息披露差異化研究 [J].當代財經,2010,(4):110-115.

[6]張彩平,肖序.國際碳信息披露及其對我國的啟示 [J].財務與金融,2010,(3):77-80.

[7]譚德明,鄒樹梁.碳信息披露國際發展現狀及我國碳信息披露框架的構建 [J].統計與決策,2010,(11):126-128.

[8]魏明海.會計透明度是金融市場健康發展的基石 [J].南方金融,2001,(8):4-6.

[9]張程睿,王華.公司信息透明度:經驗研究與未來展望 [J].會計研究,2006,(12):54-60.

[10]CDP,2008,Carbon Disclosure Project 2008 Global 500 Report.

[11]CDP,2009,Carbon Disclosure Project 2009 Global 500 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