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曉萍 劉曉萍
(安徽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 合肥230036)
解讀文學翻譯中的“陌生化”審美
年曉萍 劉曉萍
(安徽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 合肥230036)
“陌生化”是20世紀初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概念。這一理論自從問世以來就受到文學理論界的廣泛關注,也得到了翻譯研究派的重視。文學翻譯的產出和接受有著“陌生化”審美可以構建的意義之處。本文以“陌生化”理論為切入點,通過具體語言實例來分析文學語言在語音、語義、語符三個層面的“陌生化”審美構建及文學翻譯中譯者對“陌生化”審美的再現,并進一步闡釋“陌生化”的審美構建與再現必須適“度”而止。
文學翻譯;陌生化審美
“陌生化”是20世紀初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概念,由維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提出?!澳吧币庵肝乃噭撛熘兴桃獠捎玫男缕娴乃囆g手法,這種手法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1](P45)從而打破了時間的局限而取得了空間的自由,盡可能地延長了讀者的審美感知歷程。這一理論自從問世以來就受到文學理論界的廣泛關注,也得到了翻譯研究派的重視。因為翻譯是一門游走于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學之間的邊緣學科,所以它的發展更需要相關學科的關照。在文學翻譯中,譯者作為審美主體,對原語中新奇表達的發現并在譯語中的保留,以及譯語中再創其它的新奇表達,無疑會引起讀者對文本的審美興趣,從而激活并延長其終極性閱讀的審美過程,這一點與“陌生化”的審美特征很相似,因此文學翻譯的產出和接受有著“陌生化”審美可以構建的意義之處。不過,目前的文獻對文學翻譯中“陌生化”審美的研究鮮有涉及。因此,針對這一問題還需要做進一步的探討。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會逐漸變得對周圍的事物熟視無睹。這種慣性思維和熟知感使人們的生活更輕松,但從審美的層面來說,卻麻痹了人們對世界的感知。什克洛夫斯基認為藝術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恢復人們對生活的感覺,使人們感受到事物,使石頭顯出石頭的質感。藝術的目的就是將人們熟悉的事物用一種新奇的方式表達出來,從而打破自覺性思維的狀態,使人們重新感受到生活中的美。同理,人們在語言(特別是注重審美功能的文學語言)的運用上,也存在著明顯的趨美性。“文學語言不同于其它表達形式的地方就在于,它以各種方式使普通語言‘變形’。在文學技巧的壓力下,普通語言被強化、濃縮、扭曲、套疊、拖長、顛倒。語言‘變得疏遠’,正是由于這種疏遠的作用,使日常生活突然變得陌生了?!盵2](P44-50)這種“陌生化”了的語言,它可能不合語法,不易為人們所理解,但卻能引起審美主體的格外注意和新鮮感受,從而使作品獲得較強的審美效果。以下分別從語音、語義及語符三方面來探討文學語言的“陌生化”審美構建。
語音層面是語言研究的基礎層面,許多作家在這一層面的著力頗多。因為語音能引起不同的視聽效果,激發不同的審美體驗,同時它還載附著一定的語義內容,音與意的結合構建了語言的形式與內容的審美關聯,所以俄國形式主義者當初把他們的研究重心放到了語音層面[3](P101)是不無道理的。語音的“陌生化”審美是指通過語音韻律和常規語言的相異來求得語言的“陌生化”美學效果。在這一層面上,頭韻、尾韻、擬聲等是作家經常運用的“陌生化”手法。如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由于生活的忙碌與繁重,人們早已對熟悉的“藤、樹、鴉、橋、道、風、馬、流水、夕陽”等的感覺已“石化”。為了激活人們鈍化的感知,作者通過平仄的轉換與匠心的押韻將這九件習以為常的景物進行了“陌生化”重組。從形式上看,各景物之間似乎若即若離,實際上卻富含隱性關聯,蕪而不雜。既渲染出一股蕭瑟肅殺的可視可感的深秋景致,又勾起客愁旅恨,引發讀者的感傷與共鳴。這樣,一幅完整的“天涯倦旅圖”便活生生的呈現在讀者的面前,語言的藝術性由此而生,“陌生化”語言的審美性因此而來。再如“Seven young parrots had not gone far,when they saw a tree with a single cherry on it,which the oldest parrot picked instantly.But the other six,being extremely hungry,tried to get it also---on which all the seven began to fight.

此段精彩的文字出自愛德華·利爾。作者運筆奇特,巧用“陌生化”手法來激活和延展讀者的審美思維。尾韻-uffled的“飛流直下”讓人如聞到“沙沙”作響的撕咬羽毛聲及喋喋不休的謾罵聲,給人一種親臨其境的真實美感。十個擬聲詞從左到右、自上而下的非常規排列,既展現了磅礴之勢又不失和諧之度,簡直如“一片神行”,把語言的“陌生化”審美揚升到極致。[4](P124)
語言是一種音義結合的符號系統,因此語義是語言審美的“半壁江山”。作為信息的載體,語言具有相對穩定的語義指稱關系。而語義的“陌生化”審美就是要通過語言的內存與張力,打破這種相對穩定的語義關系并重建一種“陌生化”的審美關系,這種審美關系既是兼容的又是可感的。下面的一段話出自柏源的《洪水河畔的土莊》:“…產婦越是喊叫麻有財越是著急狠勁兒打驢屁股驢就越跑得快車就越顛得兇女人就越是疼痛難忍越是大聲喊叫他越是打驢越是怕越是跑越是顛女人越是疼越是喊叫…”這段話沒有任何停頓,乍一看很難理順各語義的指稱關系,因為它打破了讀者的審美定勢,但經過幾番細讀之后,還是能體會出“陌生化”手法所帶來的審美張力:在如此緊急特殊的情況下,麻有財只顧拼命抽打驢子,哪還有時間“停頓”呢?E.E.Cummings有一首很特別的小詩:

此詩在表情達意上不走尋常路,它的最特別之處就在于“loneliness”與“a leaf falls”異常性的跳躍組合,極易使人產生間隔之感,因為詩人為審美主體設置的解讀空間已超越了其鈍化的原初性審美感知,但詩行的奇特排版卻又形成一種不可抵抗的力量緊緊的將審美主體鎖在一片欲罷不能的場域中,不斷的激活其審美心理。在審美主體經過反復推敲玩味之后,超越了文字的阻拒性,就會獲得一種激蕩靈魂的震撼力,獲得一種“文小而指大”的審美感悟:漸下飄零的字母,似如迎秋風的落葉,又如詩人孤寂的心靈在苦尋泊休的港灣。“陌生化”審美之理也許就在其中:“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符號美學認為,文學語言從能指到所指歷程的延宕與阻隔,可以激發審美主體對語言的審美感受與想象,這一現象被西方美學家稱之為審美“心理的距離”?!澳吧崩碚撘喾浅V匾暯邮苷吲c表現客體之間的“距離”審美。所以,語符的“陌生化”審美是指通過“陌生化”方式來改造語言文字符號的形式,使其與常規語言之間產生距離,來吸引人們的審美視覺。南朝詩人王融的名詩“池蓮照曉月,幔錦拂朝風”,倒讀是“風朝拂錦幔,月曉照蓮池”。這首詩看似游戲般信手拈來,卻是功力獨到。作者通過改變語序的方式制造“陌生化”間離空間,激起情感感應,以引起受眾的好奇:不管順讀,還是倒讀,獲得的審美意境極其相似。再如“It soared,a bird,it held its flight,a sift pure cry…of the high vast irradiation everyw here all soaring all around about the all,the endlessnessnessness …”此句話是喬伊斯描述布魯姆在酒吧里的一段胡思亂想。布魯姆想象中的情人瑪莎在大家的慫恿下引吭高歌,她那迷人的歌聲在四周飄蕩,猶如一只翱翔于蒼穹的小鳥,使布魯姆魂不守舍,想入非非。Endlessnessnessness屬生造詞,新穎別致且寓意深刻,三個“ness”不僅使讀者產生了“心理的距離”,而且也渲染了歌聲的魅力和布魯姆在虛無飄渺的精神世界中如癡如醉的心態,還把“陌生化”審美升華到了大美無法言說的境界。[5](P258)
“陌生化”作為一種藝術手法是指作家創作技巧的新奇,使表現的審美客體在接受主體那里顯得“陌生”,從而達到一種新鮮的審美感受。“陌生化”并非“唯陌生而陌生”,而是期翼借“陌生”制造一種審美的“心理距離”,從而達到對審美客體的更高層次的認識與熟悉。同理,文學翻譯的新奇性也不是為出新而出新,而是譯者希望讀者對源語文本有著更深刻的理解。因此,“陌生化”與翻譯雖是兩個不相及的概念,卻有著暗合的審美空間,“陌生化”在翻譯界其實早已不再陌生。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愛爾蘭詩人Seamus Heaney認為在翻譯過程中,將目的語的表達變得“陌生”,可更新譯者和讀者已喪失了的對語言新鮮感的接受能力。美國當代翻譯理論家 Gentzler也認同譯文應該保留源語文本的“陌生化”表現手法。我國學者孫藝風認為“陌生化”是有意識的違規之舉,應在譯文中保留。[6](P50)孫會軍亦認為“陌生化”應該成為文學翻譯的重要手段。由此看來,“陌生化”是翻譯的審美特征,它能啟發審美主體的語言文化異域性的意識并引導他們進行審美和判斷,以獲取對譯文文本的本真認識。對于譯者而言,能否正確看待和處理原語中的“陌生化”手法也決定了譯作的成敗與否。
文學之所以成為文學,是因為其具有審美或詩學功能。因此,文學翻譯是審美的翻譯,具有藝術的審美性。文學翻譯始于對原作的審美活動。如果原作的藝術魅力征服了譯者,使其發出共鳴,譯者與原作之間就產生了心靈上的契合,這是審美翻譯的第一步。但發現原作的美是一回事,能否成功再現原作的美又是一回事。在發現的階段,譯者對原作的美還停留在感性認識,但在再現的階段,所有的美都要通過文字記錄下來,這就需要譯者極大地發揮自己的審美創造力?!澳吧睂徝酪朴糜谖膶W翻譯,恰好是譯者的再創造?!澳吧睂徝赖倪\用,往往會使譯文同原文的語言形式之間保持一定的審美距離,突出譯者再創造的藝術效果。U lysses中有這么一段話:
“With?
Sinbad the Sailo rand Tinbad the Tailo rand Jinbad the Jailer and Whinbad the Whaler and Ninbad the Nailer and Finbad the Failer and Binbad the Bailer and Pinbad the pailer and Minbad the mailer and Hinbad the hailer and Rinbad the railer and Dinbad the Kailer and Vinbad the Quailer and Linbad the Yailer and Xinbad the Phthailer.”這段近乎夢囈的言語從形式上看缺乏連貫的語義,似乎是一種怪異的文字游戲,其實是極端“陌生化”的表達方式。它的主要功能并不在于尋常意義上的信息傳遞,而在于形式上的審美效果和由此引起的對于主人公內心意識活動的重新審視。就這一點來說,對于譯者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在這段話的諸多譯本中,也確有譯者成功再現了原語的“陌生化”審美,如王東風將之譯為
“跟誰?
行海船的辛伯達和當裁縫的當伯達和看牢子的看伯達和捕鯨魚的捕伯達和不中用的不伯達和舀艙水的舀伯達和做木桶的做伯達和跑郵差的跑伯達和唱頌歌的唱伯達和說臟話的說伯達和吃蔬菜的丁伯達和怕惹事的文伯達和酗啤酒的葉伯達和行什么船的行伯達?!盵7](P47)
譯者通過簡單的音韻重復與接踵而至的“and”,成功的再現了原文的語音與語符的變異和由此變異而帶來的詩學價值,為讀者從自家后院打開一扇欣賞他山美景之窗。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中科波菲爾與愛格尼之間有這么一段對話:
“Agnes!”Isaid.“I’maf raidyou ’reno rwell.”
Yes,yes.Do not mind me,Trotwood,”she returned.“Listen!Are you going away soon?”
“Amigoarawaysoo?”I repeated.
原文的最特別之處在于語符的變異。作者將“I’m afraid you’re not well.”和“Am I going away soon?”兩句話分別連寫成兩個詞,且有意將“not”“going”“soon”等詞誤寫,逼真展現了科波菲爾的酩酊醉態。張谷若將之譯為:
“‘愛格妮!’我說‘,我恐怕你留點兒鋪出服吧?’
‘沒事兒,沒事兒。你不要管我,特洛烏?!?/p>
‘我力尾兒就走?’我重復了一遍?!?/p>
譯文中“留點兒鋪出服”和“力尾兒就走”是譯者使用的“陌生化”手法,其實意是指“有點兒不舒服”和“一會兒就走”。作者巧妙的以變異譯變異,成功的再現了原文語符的“陌生化”審美特征。[8](P112)
“陌生化”手法移用于文學翻譯,既符合審美主體的審美要求,又符合語言藝術發展的趨勢。但是這一手法并不是一味的追求新奇、陌生,原文與譯文中的“陌生化”審美所指向的藝術空間,必須與一定的語境和審美主體的接受心理是可溶的,即“陌生化”的審美要適“度”而止。馬克思主義辯證法認為,真理只要往前走一小步就會變成謬誤。同理“,陌生化”如果失“度”,過分“陌生”,超越了審美主體的審美感受的承受范圍,可能會造成審美感受永遠延長以至于不能回歸,審美主體也就再也找不到“石頭”了,文學創作與翻譯也就失去了本來的意義。因此文學翻譯中的“陌生化”審美是有選擇的,應該“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要“從心所欲,不逾矩”。
綜上所述,無論是文學創作還是文學翻譯,都有“陌生化”理論所觸及的審美空間。作為一個很有影響力的文學概念,“陌生化”給文學創作與翻譯注入了新鮮血液,帶來了新的研究視角?!澳吧庇质莿討B發展的,隨著審美主體審美能力的提高和審美情趣的變化,“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任何新鮮、陌生的東西經過時間這個熨斗熨來熨去已不再“陌生”,自然也就要求更大程度的“陌生”。正是這種陌生與熟悉的雙軌運作,給審美主體帶來新鮮刺激的審美感受,又推動和促進著“陌生化”在文學翻譯中前行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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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徐劍平,等.文學翻譯中審美的“陌生化”取向——以賽珍珠英譯《水滸傳》為例[J].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4).
[7]王東風.譯家與作家的意識沖突:文學翻譯中的一個值得深思的現象[J].中國翻譯,2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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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農業大學2009年繁榮發展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編號:2009zs23);安徽農業大學青年基金項目(編號:2009sk12)。
年曉萍(1977-),女,碩士,安徽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