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進德
(上海政法學院法律系,上海201701)
電視調解節目的司法探析
張進德
(上海政法學院法律系,上海201701)
以司法的視角去看時下流行的電視調解,它具有不同于其他調解方式的一些特性。電視調解與法院訴訟存在著一定的此消彼長關系,同時它又會對法院訴訟的現行理念和制度帶來一些沖擊。結合《人民調解法》的生效實施,電視調解應當在法律框架內與人民調解全面接軌,在司法功能方面得到增強。
電視調解;司法;人民調解
調解,自古以來是國人喜好的一種糾紛解決方式。在當前社會急劇轉型時期,這種方式在維護社會安定方面有著不可替代的價值。如今其又結合發達的電視傳媒,發展出了一種新型的調解方式——電視調解。近年來,電視調解節目風靡熒屏,較為典型者如南京電視臺的《有請當事人》、江蘇衛視的《人間》、北京衛視的《生活廣角》、東方衛視的《幸福魔方》以及上海電視臺的《新老娘舅》等等。已經有學者從媒體研究的角度對這股潮流進行了關注,我們在此從司法視角對電視調解節目作一些探析。
與其他調解方式相比,電視調解具有以下一些獨特的屬性:
1.調解資源的稀缺性。電視調解節目的收視率通常要遠高于其他節目,因此地方電視臺大都開辦了名稱各異的調解類節目。這些節目的播出頻率基本為每周一到三期,也有個別調解節目為每天一期。即使如此,基于公共媒體資源的稀缺性,電視調解只能選取極少的個案,而無法成為一種普遍的糾紛解決方式。
2.糾紛的典型性和局限性。電視調解節目內容多為民生新聞范疇,以市井糾紛為主,諸如夫妻打架婆媳不和、子女不孝遺棄老母、青年男女戀情不睦、商品售后客服惡劣等等。這些糾紛極具普遍性和代表性,能夠引發最大多數觀眾的共鳴,這也是媒體為了迎合廣大受眾的需要。但另一方面,電視調解在糾紛類型上也存在較大的局限性。據《新老娘舅》的一位明星嘉賓介紹,電視調解對于一些因戶籍政策、動遷征地、企業改制等等問題造成的糾紛是無能為力的。[1]
3.調解形式的公眾性。電視調解區別于其他調解的根本之處在于,前者將調解的進展過程置于無限放大的場域之中。電視調解的過程同時又是一個社會輿論監督的過程,當事人的糾紛被暴露于公眾視野之中。出于個人名譽的考慮,當事人會更加謹慎、合理地陳述自己的訴求與理由,而這也有利于更公平和徹底地解決糾紛。美國同類電視節目的興起也能很好地說明這一點。在美國通過大眾媒介解決糾紛的方式在20世紀中后期就十分發達。1980年的一項統計顯示,美國約400個這樣的組織,通過接收閱聽人的信件電話,與有關當事人溝通協商,利用某個爭端的公眾性作為手段來推動快速和公平地解決爭端。
4.輿論監督的協商性。媒體的基本功能在于輿論監督,電視調解節目也不例外。傳統的輿論監督往往是以客觀記錄者姿態呈現出來的硬性介入,作出確定性或者至少是傾向性的結論,在第一時間是無可辯駁的。電視調解則是在當事人自愿的前提下介入,給出一些糾紛解決的建議,或者在當事人認同的基礎上得出結論。在電視調解中,媒體在較大程度上由純粹的監督者身份轉向參與者,調解結果以平等協商的方式最終達成。電視調解的輿論監督功能在多方協商的過程中呈現出來,不只是再體現為單一的事實真相。
5.調解結果的無效性。電視調解節目并不是都會得出最終的調解結論,即便達成結論的電視調解在法律上一般也是沒有效力的。當然,也有個別調解節目如上海電視臺的《新老娘舅》,吸收一些知名的人民調解員作為嘉賓參與電視調解,在此基礎上達成的調解協議會具有人民調解的法律效力。《人民調解法》已于2010年8月28日獲得通過,并自2011年1月1日起開始實施。該法第31條規定,經人民調解委員會調解達成的調解協議,具有法律約束力,當事人應當按照約定履行。可見,人民調解協議具有合同效力。
電視調解在法律效力上的劣勢并不會全然抹殺其司法價值,有些當事人對調解結果的認同并非關涉到法律約束力的角度。更有甚者,電視調解節目的公眾性還會增強電視調解解決糾紛的徹底性,這一點當然主要是通過情理邏輯和道義約束的渠道來實現的。除去上述直接解紛止爭的功能,電視調解會與同為糾紛解決方式的法院訴訟之間產生重要的互動關系。
電視調解對法院訴訟的直接影響,就在于電視調解的流行會減少法院訴訟的糾紛數量,二者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此消彼長的關系。據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的統計,《新老娘舅》在上海電視臺開播當年,上海法院的民事案件訴訟量減少了1/3。[1]誠然,一檔電視節目不可能直接消解數量如此龐大的民事案件。以筆者之見,電視調解可能主要會從兩個方面來削減法院訴訟的數量:一方面,電視調解具備一種形式上的符號意義,它可以讓社會大眾關注到調解這種方式的優勢,從而對人民調解機制的運用產生正面的帶動效果,人民調解對民事糾紛又可以大幅分流,使得法院的民事訴訟案件數量減少。另一方面,電視調解選取的個案極具典型性,諸如家庭糾紛、男女情感糾紛等等,個案的調解解決可以以點帶面,輻射至社會上諸多具有相似事由情節的糾紛。同類糾紛的當事人可能會從電視調解過程當中收獲教益或者解決糾紛的依據,從而避免了糾紛的激化,不再需要通過法院訴訟的方式解決糾紛。
此外,電視調解在一定程度上又會對法院訴訟帶來沖擊。據筆者了解,部分個案當事人在法院訴訟之后仍然再度選擇了電視調解,這種糾紛解決方式選擇上的倒掛現象雖然并不典型,但也體現了電視調解對法院訴訟的一定沖擊。同為民事糾紛的解決方式,電視調解確實可以在以下幾個方面帶給法院訴訟一些啟示:
第一,過程的公開。前已述及,電視調解具有較強的公眾性,從當事人陳述主張到事實理由的展現再到調解結論的達成,整個過程都呈現于電視觀眾的視野之中。這一過程對參與調解之前的當事人而言,具有一種強烈的公正預期,基于此其會對電視調解產生較大的信賴感。相比之下,法院訴訟雖然也要遵循審判公開原則,但法庭大都設在法院的樓宇深處,與案件無關的大眾在司法實踐中一般極少有機會去接觸到法庭審判。況且,有些法官對審判公開常常持有抵觸的情緒,會想方設法讓審判過程在盡可能不公開的狀態下展開。筆者認為,讓民眾更加容易接近訴訟活動,而且能夠切實地走近訴訟活動,應當成為法院訴訟改革完善時的一項考慮。
第二,當事人的充分參與。在電視調解中,當事人被賦予了充分的參與機會,他們往往會將糾紛中的喜怒哀樂全方位地展現出來。在這一過程當中,當事人的訴說沖動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且作為糾紛主體其能夠主導糾紛的解決進程,從中也可獲取最大程度的被尊重感。當事人作為糾紛主人的身份,在法院訴訟中并不能得到深入的體現。我國的民事訴訟活動,由法官主導訴訟程序的進展,法官呈現出積極主動的姿態,當事人的地位和參與程度較為消極。
第三,解決方式的民主性。電視調解嘉賓雖然都是某一領域的知名人士,但一般并不具有官方身份,其來自民眾和代表民眾。電視調解節目的公眾性,也同時使得調解嘉賓盡可能做到自我約束和自我完善,在理由闡釋和觀點說明方面盡量符合大眾情理,避免帶有過多個人色彩,以增強其自身的代表性。另外,有的電視調解節目還會進行一些觀眾互動環節,吸收現場或者場外觀眾的觀點評述,這就進一步加強了電視調解的民主性。相比之下,法院訴訟作為一種官方介入糾紛解決的方式,在民主性方面則有待完善,人民陪審制度便是十分典型的一項措施。論及我國人民陪審制度的現狀,進一步增強陪審員的大眾性和代表性以及加強陪審員在案件審判中的發言權,應當成為完善法院訴訟機制的一個重要方面。
第四,結果的說理性。電視調解是一個全面擺事實、講道理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當事人之間、當事人和節目嘉賓之間甚至不同的嘉賓之間都可能會展開論辯,調解嘉賓會將自己的看法有理有序地施加于當事人。而調解嘉賓心理學或法學等某一領域專家的身份,也為其說服當事人提供了重要保證。法院訴訟也講究辯論原則,但總體氛圍上難以達到電視調解那種淋漓盡致的程度。而且,我國的民事訴訟在法院判決書的撰寫方面有失于簡單和格式化,在判決理由方面往往不甚充分,在如何說服當事人方面有所欠缺。
《人民調解法》的頒布實施進一步將人民調解納入了法治化軌道。電視調解作為非官方的民間性調解,在司法領域的調解體系中并沒有占得一席之地,因此如何與人民調解接軌發揮其司法意義也就成了電視調解當前一項迫切的轉型任務。
1.調解組織上的接軌。人民調解首先應當依托于人民調解委員會,這恰恰也是當前諸多電視調解節目的困惑之處。根據《人民調解法》第8條的規定,村民委員會、居民委員會設立人民調解委員會,企業事業單位根據需要也可設立人民調解委員會。企事業單位設立人民調解委員會的立法主旨在于解決一些較大的企事業單位內部職工之間的民事糾紛,這也為電視臺設立人民調解委員會提供了契機。電視調解節目可由專門的電視臺調解委員會提供組織依靠,或者也可以依托于當地居委會設立的人民調解委員會,從而為其調解結果司法化提供組織保障。
2.電視調解嘉賓的人民調解員資格的接軌。《人民調解法》對人民調解員的資格要求并不高,規定由公道正派、熱心人民調解工作并具有一定文化水平、政策水平和法律知識的成年公民擔任人民調解員,同時規定人民調解員可以由人民調解委員會委員和人民調解委員會聘任的人員擔任。這就為電視調解嘉賓的選擇設定了廣泛的空間。另外,《人民調解法》也并沒有“一刀切”地限定調解嘉賓的人民調解員資格,第20條規定,人民調解員根據調解糾紛的需要,在征得當事人同意后可以邀請當事人的親屬、鄰里、同事等參與調解,也可以邀請具有專門知識、特定經驗的人員或者有關社會組織的人員參與調解。因此,在人民調解員資格方面,《人民調解法》不會為電視調解帶來太多不必要的束縛。
3.電視調解嘉賓的業務培訓的接軌。傳統的人民調解以講理、說服為主,而當今的調解不僅靠說服、疏導,還要運用法律的、經濟的、行政的、政策的等多種手段。[2]電視調解更是如此,通過對一些電視調解節目的觀察,筆者注意到,有些調解嘉賓在情理分析和道德教化方面有較好的作為,但在運用法律知識時常會犯一些常識性的錯誤。因此,電視調解嘉賓的培訓顯得尤為重要。《人民調解法》也規定,縣級人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門應當定期對人民調解員進行業務培訓。不少電視調解節目的嘉賓往往是某一專業的知名人士,如心理學、社會學、文學等等,但要擔任電視調解的固定嘉賓,掌握一些基本的法律知識是十分必要的。我們建議,如果有條件的話,司法行政部門可以充分利用一些法學專業高校的培訓力量,對包括電視調解嘉賓在內的人民調解員進行有針對性的法律培訓。同時,作為對人民調解人才需求的回應,高校也可以考慮開設與調解相關的專業,為人民調解和電視調解定向培養人才。
4.在調解效力上的接軌。諸多電視調解節目似乎更加偏重的是節目的戲劇性和娛樂效果,而對糾紛的解決效果卻有所忽略。換言之,節目往往更關注的是調解過程是否吸引觀眾,而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調解結果。《人民調解法》規定了人民調解協議的合同效力,當事人不履行已生效的調解協議則會構成違約行為。電視調解也需順應這種調解結果的實效性,一方面,在節目中可以將達成調解協議的環節突出出來,甚至可以考慮采用現場制作書面協議的方式,進一步凸顯電視調解的嚴肅性。另一方面,節目組可以對調解協議的履行效果進行跟蹤關注,監督協議的履行情況,督促當事人履行約定的義務。如此一來,電視調解機制可以得到更加完善的建設,同時也對《人民調解法》的普及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1]錢蓓.《新老娘舅》收到多個滬百強企業高管二奶求助[N].文匯報,2010-11-30.
[2]劉江江.人民調解法治新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237.
D925.104
文章編號:1002-7408(2011)04-0099-02
張進德(1980-),男,山東鄒平人,上海政法學院法律系講師,法學博士,研究方向:訴訟法學和司法制度。
[責任編輯:張亞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