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理是復雜的,比生理更復雜的是人心。要在雙重復雜之上求真相、服人心,需要兵法般的智慧與謀略。——題記
美國律師赫梅爾,曾在一樁賠償案中代理保險公司出庭辯護。原告聲稱自己的右臂被升降機軸打傷后致殘了,至今仍然抬不起來。
在法庭上,律師赫梅爾向原告問道:“請讓我們大家看一看,你的右臂現在能舉多高?”
原告吃力地將手臂舉到齊耳的高度,便痛苦地停了下來,表示自己最多只能舉這么高了。
“那么,你在受傷前能舉多高呢?”
話音剛落,原告呼地一下子將手臂舉過了頭頂,引起全庭上下哄堂大笑,笑聲宣告了原告“演技”之拙劣和律師赫梅爾辯護的成功。
這是譚大容先生所著的《演講、論辯與邏輯》一書中記載的海外一起經典案例,在我國的司法實踐當中,夸大甚至偽裝傷情誣陷他人的事情時有發生,作案后偽造現場企圖逃避制裁者也屢見不鮮,要讓那些“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難纏戶息訴罷訪,讓那些心存僥幸自以為得計的犯罪嫌疑人認罪服法,法醫做為“不著法袍的法官”,除了運用高端醫學儀器進行科學測定外,還應當輔之以必要的辨誣智謀和察微方略。我這里舉甘肅省慶陽市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所長、主檢法醫師王崇文的在鑒定中的幾件事,作為檢察官在審查類似案件時的借鑒和參考。
一、你聽到的聲音遠低于30分貝
某甲聲稱被他人致傷雙耳,導致聽力完全喪失,因而長期纏訴上訪。慶陽市公安局刑科所受理鑒定申請后,王法醫對甲進行常規檢查的同時,向他提出問題,某甲只是擺頭說聽不見,王法醫漸次加大音量,直到最后把嘴貼在某甲耳旁大喊,甲仍一臉木然毫無反應,法醫自語道:“看來還真的是聾了。”甲還是一個勁地搖頭表示不知所云,法醫無奈,只好寫了紙條遞給他,上面寫道:“你已構成重傷,明天來取鑒定。”
次日,某甲到刑科所辦完相關手續后,法醫把一份結論為重傷的《刑事科學技術鑒定書》遞到他手里,某甲接過鑒定書反復閱讀后,一個勁兒地說:“清官,王法醫真是清官!”,法醫笑吟吟地接受著他的贊美,就在某甲千恩萬謝地表達了謝意,然后轉身離去的當兒,法醫似乎是不經意間輕輕說了聲:“喲,鑒定書上面沒有蓋法醫章子。”
“我還以為有鑒定章就行了,還好,幸虧我沒有走起,要不還得跑個二回”,那某甲聞言忽地轉過身來,雙手遞上鑒定書說:“法醫你看著蓋吧。”
“不用蓋了”,法醫接過鑒定書撕得粉碎,扔進了身邊的廢紙簍里:“你也沒有必要再跑二回了”。
“憑啥?你憑啥扯我的鑒定書!”某甲氣急敗壞地吼叫起來。
“因為你聽清了我方才的話,而我說話的音量遠低于30分貝!”法醫微笑著回答:“《人體輕傷鑒定標準》第11條第4項規定,耳損傷造成兩耳聽力減退30分貝構成輕傷。所以,不要說重傷,你的傷情連輕傷都不夠!”
一席話嗆得某甲目瞪口呆,頹坐在凳子上。
二、你分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村民某乙多年來一直到省、市上訪,堅稱遭人無故毆打,致其雙目失明。被告人不服,辯稱其所稱傷情有詐,要求重新鑒定。檢察機關派員將某乙送市局刑科所進行鑒定,經常規檢驗,結論為:“無明顯器質性病變”。在被告知檢查結果后,某乙的情緒異常激動,揚言要到最高人民檢察院去申訴。王法醫微笑著對他說:“你不要激動嘛,睜開眼睛看著這支鉛筆。”說著拿起一支紅藍鉛筆,在乙某的眼前緩緩地左右平移,乙的兩只眼球一動也不動,嘴里不停地嘀咕:“啥都看不到,啥都看不到……”
法醫只好停止移動鉛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看來你還確實是雙目失明了。”
“金子不怕火煉,瞎子不怕試驗”。某乙有些得意忘形,竟調侃起法醫來了:“有毛誰肯裝禿子,有眼誰肯裝瞎子?!”。
法醫沒有答道他的話,而是突然用握著鉛筆的手呈垂直方向在他眼前快速地推拉起來,這時候奇跡出現了:某乙眼睛里頓時充滿了生命的靈性和光澤,眼皮隨著鉛筆的運動飛快地眨動起來。至此,法醫結束了他的現場實驗,笑道:“老小伙子,你是很會蒙人,但是,做為一個沒有受過特別訓練的人,你的器官的本能反應卻不會撒謊,前面的檢驗結果和你剛才的表現足以說明,你分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法醫此言一出,某乙的眼睛又重新回歸了黯淡,因為他知道再怎樣申辯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三、既然是爪形手。你怎么還有反向功能
某丙犯盜竊罪被公安機關傳訊,因罪行較輕,案件查清后即被取保候審。在此期間,某丙為了逃避罪責,倒打一耙,向上級機關纏訴上訪,控告公安干警刑訊逼供,長時間的上銬,導致他前臂擠壓綜合癥,尺神經損傷,形成爪形手,要求市局刑科所進行法醫鑒定,并要討個說法。
王法醫審查了診斷證明之后說:“你的傷情是偽裝的,這根本不是什么爪形手。”某丙不服氣地嘀咕:“這是好裝的嗎?你也裝一個看看。”王法醫說:“如果不是裝的,那么你的中指和無名指不要使勁,讓我仔細瞧瞧。”某丙伸給法醫:“瞧,咋瞧都行!”同時給指頭暗暗使上勁,法醫將他兩個手指往直捋。他只是一介勁兒地叫勁。
“好了,你可以放松了,其實你指頭扳得越硬,說明你的傷情越假,”王法醫笑道:“你知道什么叫尺神經損傷?什么叫爪型手?所謂尺神經損傷爪型手就是無名指與中指呈雞爪狀,處于無功能狀態,是說神經功能已經喪失,兩指處于自然下垂的狀態,既不能隨人的意識而彎曲,也不能隨人的意識而伸直,剛才我在往上扳時,你還能朝下使勁,說明這兩個指頭功能并沒有喪失,并不存在尺神經損傷的問題。”
某丁惱羞成怒,朝陪著他來的黑律師嚷道:“人家能識破么,你騙我說能蒙過去?!”
法醫先用一句“你別裝了,這根本不是什么爪形手”,引起對方警覺,接著一句:“不是偽裝的,你這兩個指頭不要使勁,”象是失言,給了對方一個信息:你若使勁我就沒轍。其實正是在提示他使勁,某丙以為不使勁就會露餡,便狠命在指頭上使起勁來,不料就在他自以為得計時卻中了計。如果手指處于松弛狀態,尺神經是否受損就難以判定。正是由于法醫使謀,才使神經未受損的真實情況得以顯示,某丙露餡后的表現,更暴露出其作假的拙劣。
上述三例,用的是兵法三十六計之欲擒故縱,此計縱是手段,擒是目的,對于拼死抵抗者暫緩進攻,用縱的辦法使其喪失警惕,再伺機而動將其擒獲。王法醫正是通過充分的鋪陳,使鑒定申請人得意忘形,在其撤除心理防線回歸本真之際突然出招,從而輕松破解了視覺、聽覺及肢體神經功能鑒定上的法醫學難題。
四、要是打斷你6根肋骨,你能把自己掛上房梁嗎
某戊到派出所報案,稱其鄰居因瑣事同自己發生糾紛,上門鬧事時被他打了幾下,哖(方言,指被害人)一氣之下吊死到我家里了。
經市縣兩級法醫對尸體進行解剖檢驗,“死者6根肋骨橫斷性骨折,導致血氣胸、肺、胃及腎等臟器嚴重挫傷”,雖然從頸部索溝的形成上看屬生前傷,但王法醫認為,傷者遭受如此重創,連站立都不能,更能攀高,即使他想上吊自殺,也沒有能力踩上凳子,將繩子系上房梁。故得出結論:“死者是在低機能狀態下,被他人縊吊致其窒息死亡的”。
某戊不服,漲紅了臉激說強辯,王法醫微笑著問:“要是打斷你6根肋骨,你能把自己掛上房梁嗎?”
“不怕問到,只怕倒問”。法醫淡淡一句倒問,噎得某戊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原來,某戊因瑣事與鄰居發生口角后,又手持棍棒追攆到鄰居家中對其實施毆打,然后用架子車把被打成重傷的鄰人拉回,縊吊在自家的房梁上,偽造了自殺現場。
法醫鑒定中的辨誣智謀和察微方略,給檢察官審查同類案件以現實的啟迪,我們只有舉一反三,在運用中創新,在借鑒中出奇,才能在日趨復雜的檢察實踐中辨誣洗冤,求真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