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止犯成立要件理性解讀及實務辨析

　　【摘要】中止犯作為一種未完成犯罪的停止形態(tài)，在我國刑事立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中止犯的研究有助于我們準確闡釋其法律涵義及立法初衷，有助于對具體實踐中的指導。對中止犯的時間條件之犯罪過程要做最廣義的解讀，其自動性條件應靈活把握其實質(zhì)內(nèi)容，其有效性條件應重點研討中止犯與意外既遂之間的界分。
　　【關鍵詞】中止犯 成立要件 自動性 有效性
　　中止犯制度最初依附于犯罪未遂制度而產(chǎn)生，是近代刑法較之于封建刑法更為文明、合理的標志之一。伴隨著近代刑事科學的發(fā)展，中止犯制度逐漸從犯罪未遂制度中分離出來，并在實質(zhì)上取得了獨立的地位。作為一個刑法學概念，中止犯具體包涵兩層意思：一為犯罪中止，是指在直接故意犯罪過程中，行為人自動放棄犯罪行為，或者自動有效防止犯罪結果發(fā)生的一種犯罪狀態(tài)，①通常稱為犯罪中止；二為犯罪中止的行為人，即實施中止行為的犯罪人。作為一種刑法學制度，中止犯著重強調(diào)行為人的主觀意愿在犯確定罪行為性質(zhì)上的重要作用。隨著世界范圍內(nèi)主觀主義刑法思潮的興起，客觀結果漸漸失去了其在定罪量刑中的主導性和決定性地位，主觀犯意成為理論界關注的焦點，理論研究的重心逐漸由行為轉(zhuǎn)向行為人。由此，注重行為人主觀方面轉(zhuǎn)變的中止犯制度開始受到廣泛的重視，相關的理論研究得到深入的發(fā)展。
　　中止犯時間要件之“犯罪過程”的理性解讀
　　所謂中止犯的時間性條件，是指犯罪中止成立的有效時間。根據(jù)我國刑法的明文規(guī)定，犯罪中止只能成立于“犯罪過程中”。由于主客觀因素的相互作用以及各種不確定性因素的影響，犯罪行為在達到既遂狀態(tài)之前，可能產(chǎn)生各種不同的犯罪停止形態(tài)，包括犯罪預備、犯罪中止和犯罪未遂。一旦出現(xiàn)了犯罪預備或犯罪未遂就不可能成立犯罪中止，而一旦成立了犯罪中止，也就不可能構成犯罪預備或犯罪未遂，同樣，如果犯罪已經(jīng)發(fā)生，即使事后出于各種原因?qū)⒈磺趾Φ纳鐣P系恢復原狀，也只能被認為是犯罪既遂之后的悔罪行為，不能按照中止犯處理。因此，中止犯成立的“犯罪過程”應該是一個動態(tài)的、連續(xù)的、不間斷的過程。
　　根據(jù)我國的通說，作為一種未完成形態(tài)的犯罪，犯罪中止可以發(fā)生在從犯罪預備到犯罪結果發(fā)生之前的整個過程中。筆者認為，我國刑法把中止犯的成立范圍規(guī)定得如此寬泛，使其可以存在于整個犯罪過程當中，是基于刑事政策上的考慮，體現(xiàn)了國家在立法時對中止犯所持有的鼓勵和寬容的態(tài)度。這不但有利于鼓勵犯罪分子積極地向法的規(guī)范靠攏，也能盡量降低犯罪行為給社會帶來的具體的危害或抽象的危險性，不論對個人權利的維護還是對社會利益的保護都具有積極的意義。
　　中止犯之“自動性”要件的理論聚訟
　　中止犯的自動性，在國外刑法中也被稱為中止的任意性。它要求，行為人必須基于自己的主觀意愿實施中止行為才能成立中止犯。中止犯的任意性，是犯罪中止形態(tài)的本質(zhì)特征，是犯罪中止形態(tài)與其他犯罪停止形態(tài)的根本區(qū)別，②因此，對任意性的認定，是判定中止犯成立與否的關鍵。刑法學界的任意性學說主要針對行為人停止犯罪行為的主觀基礎的判別標準，分為主觀說、限定主觀說以及客觀說。
　　主觀說。主觀說將任意性的判斷基準求之于行為人本身的主觀感知，即不管客觀上是否存在繼續(xù)實施犯罪行為的條件，只要行為人在主觀上認為可以將犯罪行為進行到底的情況下，放棄犯罪意圖，就應當認為具有犯罪中止的任意性條件，可以成立中止犯。我國理論界通說的觀點認為，中止犯的任意性，是指行為人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放棄了自認為當時可以繼續(xù)實施和完成的犯罪。③筆者認為，這是對主觀說的部分修正，是在我國四要件齊進的閉合式的犯罪構成的基礎上，立足于行為人本身對客觀障礙的判斷得出的任意性判定標準。
　　限定主觀說。主觀說認為，要成立中止犯，不必強求行為人是基于道德的悔悟而實施中止行為，也不要求行為人必須徹底放棄犯罪意圖。④與此相對的，限定主觀說恰恰認為，只有當行為人是基于廣義的悔悟，即由于同情、憐憫、懺悔等原因放棄犯罪時，才能構成中止，其他任何非倫理性的因素，均不能認定為符合中止犯立法要求的任意性，而在這種非倫理性因素支配下最終產(chǎn)生的犯罪停止形態(tài)，也不能被認定為犯罪中止。正因如此，按照限定主觀說的要求，徹底地放棄了犯罪意圖，也是其認定任意性的必然要求。
　　客觀說。客觀說將任意性的判斷基準求之于一般的社會生活經(jīng)驗，即客觀上是否存在決定性的阻礙因素，應以是否構成一般經(jīng)驗上的心理強制力為標準。若以一般的社會常識作為判斷，認為客觀上具有無法將犯罪進行到底的阻礙因素，行為人放棄犯罪行為的，不能認定為犯罪中止，相反，則可認定中止行為是基于“己意”而成立犯罪中止。
　　筆者認為，相對于主觀說，客觀說是用一般人的認識代替了行為人自身對外部障礙的認識程度。因此，雖然兩者對于“基于自己的意思”的判斷標準不同，但考查的對象仍然是當時的外部事實對行為人所產(chǎn)生的心理壓力的程度，即從“人”的角度來考查外部的事實對行為人心理的影響是否達到使行為人除了放棄別無選擇的程度。“是”，則構成障礙未遂；“否”，則在主觀上達到了成立中止犯的標準。因此，不論是主觀說還是客觀說，都可以用弗蘭克公式來概括其對任意性的判定標準，即“能達目的而不欲的，是中止未遂；欲達目的而不能的，是障礙未遂”。
　　作為個體的行為人，本就屬于社會群體的一部分，在一般情況下，個人在任意性上的判斷應該是與一般的社會經(jīng)驗常識相一致的，所以在通常情況下，主觀說與客觀說對行為人任意性的判斷結果應該也是一致的。因此，當行為人因其個體的特殊性導致主觀上的認識與整體的社會認識不一致時，便表現(xiàn)了行為人對于社會的相當?shù)娜松砦ｋU性。采取一般的判斷標準，不但有利于對法益的保護，也是在維護社會整體利益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保護個人權利。相對于主觀說，客觀說更具合理性。
　　限定主觀說在相當?shù)某潭壬峡s小了中止犯的成立范圍，不利于對法益的保護和刑罰的均衡，違背了立法的本意，混淆了任意性與倫理性之間的關系。具有倫理性因素的動機一定具有任意性，但任意性不僅僅包含倫理性的因素。因此，從任意性判定的角度來考量，限定主觀說完全可以作為成立中止犯的積極的認定標準，但如果行為人實施中止行為的動機超出了所謂的“廣義的后悔”的范疇，是否符合中止犯的任意性，就有待進一步探討。
　　中止犯之有效性要件與“意外既遂”的理論辨析
　　所謂中止犯的有效性，是指行為人有效地阻止了預期的犯罪結果的發(fā)生，即犯罪行為沒有達到既遂。從實質(zhì)上看，沒有既遂是指沒有發(fā)生基本構成要件的結果，這種結果顯然是指刑法規(guī)定的實行行為的當然結果，而不是對法益的侵害以及造成侵害的危險的一般意義上的結果。
　　在確立了中止犯規(guī)定的國家中，“有效性”是被理論界和實踐廣泛認可的成立中止犯的前提。但是，以責任減少說作為中止犯減免處罰依據(jù)的少數(shù)日本學者認為，在“意外”既遂情況下，主觀上，行為人具備了中止犯成立的條件之一——“任意性”，因此，行為人在法律上的評價及其歸責可能性與成功地阻止了犯罪結果發(fā)生的行為人并無不同，應該承認其有效性，進而承認中止犯的成立。⑤
　　“意外”既遂，是指行為人基于自己的意愿放棄了犯罪意圖，在客觀上實施了足以防止危害結果發(fā)生的行為，但由于行為人意志以外的、無法歸責于他人的因素，使犯罪達到了既遂。在我國，根據(jù)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刑罰理論基礎，犯罪結果一旦出現(xiàn)，四要件齊進的閉合式的犯罪構成體系立刻形成，不存在中止犯成立的余地，也就沒有這種爭議產(chǎn)生的基礎。從刑事政策上考慮，設置中止犯的最終目的是對社會利益的保護，而犯罪結果一旦出現(xiàn)，立法目的消失，也就沒有成立中止犯的必要。從法律層面上講，對中止犯減免刑罰的理由在于行為人自發(fā)地回復到了合法的狀態(tài)。筆者認為，所謂合法性的回復，分為兩方面：一方面是行為人自身的合法性的回復，即回復的主觀意愿和相應的行為，另一方面是客觀狀態(tài)的合法性的回復，即已經(jīng)被行為人先前的行為所侵害或處于危險狀態(tài)下的法益得到了現(xiàn)實的回復。如果因為自然原因或者行為人無法預料到的其他的不可歸咎于第三人的原因使兩者出現(xiàn)了斷裂，法益侵害的法律后果當然應由行為人承擔，這是行為人發(fā)動犯罪行為所必然要承擔的風險，只有當這種斷裂是由可歸責于第三人的因素造成時，即出現(xiàn)了新的承擔法律責任的載體時，行為人才能免責。⑥需要注意的是，行為人在客觀上雖然實施了足以防止危害結果發(fā)生的行為，但如果沒有無法歸責的因素的出現(xiàn)，犯罪結果一旦發(fā)生，則毫無疑問地成立既遂犯。（作者單位分別為：長春理工大學法學院；東北師范大學政法學院）
　　
　　注釋
　　①馬克昌：《犯罪通論》，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457頁。
　　②高銘暄：《刑法學原理》（第2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334頁。
　　③于世忠：《中國刑法》，廈門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16頁。
　　④馬克昌：《外國刑法學總論》，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97頁。
　　⑤張明楷：《未遂犯論》，北京：法律出版社、成文堂，1997年，第402頁。
　　⑥［日］大谷實：《刑法講義總論》，黎宏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9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