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二十世紀初,正當世人把法西斯主義的產生歸結于希特勒的個人謀騙及其政治集團的策動時,威爾海姆·賴希在《法西斯主義群眾心理學》一書中從另一個視角審視了這個問題。他提出法西斯主義的產生不能簡單地歸結為某個人、某個民族或是某個政治集團的意識形態和行動,它與群眾的社會心理和性格結構密切相關。賴希認為法西斯主義是具有權威主義機器文明及其機械主義神秘生活觀的被壓抑的人的基本情感態度。
關鍵詞: 《法西斯主義群眾心理學》 威爾海姆·賴希 主要觀點 分析
在《法西斯主義群眾心理學》①一書中,威爾海姆·賴希力圖把馬克思的社會學和弗洛伊德的心理學結合成為性經濟社會學,并據之考察和分析法西斯主義。本書的前半部分運用了大量筆墨闡述這個問題——法西斯主義如何產生、為何產生;后面幾章作者則倡導了以自然的愛情、生活必需的勞動和科學的認識為基本生活職能的勞動民主。我將針對賴希的主要觀點進行簡要分析。
一
賴希認為法西斯主義是普通人性格結構的有組織的政治表現,每一個人在性格結構上都具有法西斯主義情感和思想因素。這是賴希運用他的性經濟社會學(建立在馬克思社會學和弗洛伊德心理學的基礎上)對法西斯主義所作的解釋。對于普通人的性格結構,則將其分為三個層次,其中第二層(中層)稱為“被扭曲的反常的性格層次”,即小人精神——既渴望權威又希望造反的精神,表現為“殘忍、虐待狂、好色、貪婪、妒嫉”。而社會的下中層階級是該性格結構層次的典型代表。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法西斯主義有廣泛的群眾基礎,這個群眾基礎又主要是下中層階級——“正是人的畏懼自由的權威主義性格結構,使希特勒的宣傳獲得了根基”。從中,賴希把一切災難的根源都歸根于群眾的性格結構之中。
賴希指出這種性格結構是幾千年的父權制權威主義文明的反映,是社會條件逐漸影響的結果,尤其是性壓制的結果。因此他說:“人的權威主義結構——基本上是由于性禁錮和性畏懼嵌入性沖動的生命本質中造成的。”“性禁錮大大改變了在經濟上受壓迫的人的性格結構,以致他的行動、感情和思想都違背了他的物質利益。”可見,性壓抑是產生一切罪惡的根源。同時,賴希還指出:“性壓抑不僅加強了政治反動勢力,并使群眾個體成為消極的和非政治的,而且它還在人的性格結構中產生第二種力量——一種積極支持權威主義秩序的人為興趣。”又由此可知,性壓抑與權威主義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家庭是社會的基礎,權威主義最原始最直接的產生原因莫過于來自于家庭,準確地來說是父權制的權威主義家庭。如該書所說:“由后來母權制革命過程而產生的父權制權威主義性秩序,由于剝奪了婦女、兒童和青少年的自由,使性成為商品并使性利益服從于經濟,它便成了權威主義意識形態的首要基礎。”父親的權威主義地位反映了他的政治作用,并顯示了家庭與權威主義國家的聯系。那么,性壓抑與這種權威主義家庭的關系又是怎樣建立起來的?賴希認為,性禁錮和性衰弱是構成權威主義家庭存在的前提,是形成下中層階級人士的性格結構形態的最根本基礎。這些性禁錮和性衰弱借助于宗教畏懼被包裹起來,而宗教畏懼又注入了性犯罪感,深深地植根于情感之中。性壓抑是權威主義家庭的基礎,同樣,家庭又是進行反對兒童和青少年性活動斗爭的最好制度。因此,家庭為兒童提供了適應權威主義社會的重要場所。結合賴希的觀點,既然權威主義社會是借助于權威主義家庭而在群眾的個體結構中再生產出來的,政治反動勢力就順理成章把權威主義家庭當作“國家、文化和文明”的基礎來加以維護。
再者,賴希認為對性活動的壓抑還產生了宗教神秘主義,而法西斯主義又是宗教神秘主義的最高表現。法西斯主義將這種宗教神秘情感與家庭、民族結合在一起,形成了神秘主義。賴希說道:“宗教所謂的擺脫外部世界的自由,實際上意味著以幻想的替代性滿足取代現實的滿足。”宗教神秘主義者壓抑自己的性活力,從而失去了追求現世幸福的能力。但越是無能為力,越相信超自然的力量,越追求幻想的幸福。“由于他是一個生物,在任何環境下都不可能放棄幸福、寬慰和滿足,于是他就尋求幻想的幸福。他可以從宗教壓力的前快樂,即我們熟悉的植物性肉體傾向和激動中得到這種幸福”。因此,宗教要想維持自己的存在,就需要一種性焦慮來支撐,需要靠性壓抑來塑造父權制的人的性格結構。
總之,正是性壓抑產生了權威主義的家庭性格,這種性格與血統觀念和宗教神秘主義的結合,形成了法西斯主義的群眾心理土壤。
二
上文對賴希對法西斯主義的定義及其產生的原因進行了簡要概括。他否定將法西斯主義的興起歸因于希特勒對群眾的欺騙,而從人的性格結構方面來分析其產生的原因。賴希將馬克思的社會學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結合起來,用性經濟社會學來重新解釋了法西斯主義。他認為法西斯主義是基本生物需要和沖動幾千年來一直受到壓抑的普通人的非理性性格結構的表現,進而分析了這種壓抑的社會功能,以及權力主義家庭和教會在其中起的關鍵作用。在當時的社會,他對法西斯主義心理結構的探討,提供了與傳統理性哲學分析的不同思路,這無異于是一種突破,也讓世人更全面地去分析法西斯主義。他把對法西斯主義的研究從階級意識層面推進到社會心理結構和社會性格層面,揭示社會性格和社會結構間的相互關系,這對分析社會歷史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價值。從更高的層次上講,這種分析社會的方法,讓我們對人類潛移默化的內在性格有更清楚的了解,從而更好地喚醒每一個普通人,警惕自身,認識自己,阻止這種消極的性格結構的萌生。
賴希在書中的后面幾章中,論述了他所倡導的社會——以自然的愛情、生活必須的勞動和科學的認識為基本生活職能的勞動民主。他非常推崇勞動,并且是自然的、快樂的勞動。賴希的這種“勞動民主”思想在當時有一定的進步意義。與以往的民主自由理想和綱領相比,他第一次提出人類社會的管理來自于一開始發展起來的自然過程,而不是單單來自于應該創造的意識形態或條件。總體說來,這反映了賴希對社會的一種愿望及倡導。
三
從作者的寫作手法,很容易想到心理史學的研究方法——借助與運用心理學的理論與方法來探索人類過去的種種行為,進而更全面、更深刻地闡明人類歷史發展的客觀過程。弗洛伊德是心理史學的發端者,他曾用精神分析學說研究歷史人物的行為。賴希作為弗洛伊德最得意的學生之一,在學術研究方法上難免會受到老師的影響。因此,在《法西斯主義群眾心理學》中,賴希從群眾心理剖析法西斯主義沉渣泛起的原因,這個角度上,無異于摻雜了心理史學的研究方法。通讀全書,會發現賴希過于依賴“性壓抑”理論,抹殺了法西斯主義本身的階級性質,把一切災難的根源都歸根于群眾的性格結構之中。這又陷入心理史學的弊病當中,缺乏對歷史的全局性觀點。另外,賴希夸大了人的心理狀態的作用,忽視人的行為還應受階級、宗教信仰、社會環境、個人特殊經驗等因素的影響,歷史的因素不能只是單一的。
賴希為了論證法西斯主義由人固有的非理性性格結構造成的,提出:“把這種成功歸因于政治上的欺詐,就會同自由的基本觀念發生矛盾,并在實踐上排除社會革命的可能性。應該回答的是:為什么群眾在政治上允許自己被欺詐?群眾有評價各個政黨的宣傳的能力。他們為什么看不出,希特勒在向工人許諾要剝奪生產資料占有者的同時又向資本家許諾將保護他們的權利。”然而,試想一下,戰爭、經濟危機使得民生凋敝,這時,有某個人或者某個集團高聲呼喊承諾說:“跟著我一定會有好日子過。”這時,在絕望中掙扎的人們,忽然發現有一只救助的手伸過來,讓他們看到一絲曙光,又有誰不愿相信希望在明天呢?群眾愿意去相信希特勒,從心理層面上,自然離不開內在的性格結構的作用。但同樣少不了這個政治集團籍以激發這種潛在的性格結構的各種手段。法西斯主義的產生,不單單只是普通人的非理性性格結構造成的,它需要在特定的社會背景下,多種因素作用而成。賴希在論證自己的觀點時,很多時候過于片面與絕對,并且得出的很多結論缺乏充足的事例依據。針對書中的部分問題,容易讓人對作者的觀點頓生疑惑之感,難免給人以武斷和牽強附會的感覺。
對于“性壓抑”,賴希將其認定為罪惡之源。他認為只有擺脫了性壓抑才能實現社會的解放,但是對于如何實現這種解放,賴希卻無更多論述,這正體現了賴希論述問題的偏激性、片面性。如書中譯者于序言所說:“賴希的悲劇性就在于,他提出并研究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問題,但由于基本立場的錯誤,總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
上文提到賴希推崇勞動,與之相反的,賴希強烈反對一切政治,把政治和勞動對立起來。他說:“勞動民主主義者認為,政治在本性上是而且一定是不科學的,也就是說,它是人類無能、貧乏和壓抑的一種表現。”“二十世紀以其慘重無比的災難標志著一個新的社會時代的開始,即擺脫政治。”賴希直接呼吁打倒一切政治,卻忽視了政治對維系與組織國家社會各方面都起了重要的作用。政治是經濟的集中表現,他片面地認為消滅政治就能消滅法西斯主義,從而實現理想的勞動民主,這是不切實際的,也是不可能實現的。因此,賴希所倡導的以自然的愛情、生活必需的勞動和科學的認識為基礎生活職能的勞動民主,也只能是他自己心中的“理想國”,這種具有烏托邦色彩的理想并不具太大的可行性。
四
“愛情、勞動和認識是我們生活的源泉,它們也應該支配我們的生活。”這句扉頁寄言,很好地寄托了威爾海姆·賴希心中的美好理想,也直接道出了作者于書中后部分的倡導。與以往著重于階級意識的分析方法不同,賴希從人的性格結構出發,以一種全新的視角闡釋了法西斯主義的產生根源。不可否認,賴希的這一分析方法于當時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是創新的、具有突破性的學說。在上世紀六十年代風靡西方世界的學生造反運動中,很多學生把他關于社會性壓抑的標志畫在大學墻壁上,更有甚者將其奉為“西方性革命之父”。
然而,歷史是客觀的、唯物的。賴希過于強調人的性格結構的作用,卻忽略了法西斯主義的階級性質,從而“把群眾推到了歷史的審判臺上”,忽視廣大人民群眾“埋葬法西斯主義”的偉力。此外,他不顧“政治是經濟的集中表現”這一基本道理,由此得出了“打倒一切政治”的結論,自然而然地,他的勞動民主的理想就流于空想,更談不上戰勝法西斯主義。
毋庸置疑,賴希對于“自然的愛情、生活必需的勞動和科學的認識”的倡導在歷史觀上是具有進步意義的,該書對于群眾性格結構的分析對后世也具有相當大的啟發。然而,這些并不能遮蓋住賴希某些觀點的偏激、片面性。
注釋:
①[奧]威爾海姆·賴希著.張峰譯.法西斯主義群眾心理學.重慶出版社,1993.
參考文獻:
[1]威爾海姆·賴希著.張峰譯.法西斯主義群眾心理學.重慶出版社,1993.
[2]仰海峰.權威主義社會性格與法西斯主義思想的心理基礎.東岳論叢,2009,VOL30,(1).
[3]吳茂華.被壓倒的理性——讀《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法西斯群眾心理學》.書屋品茗,200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