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很多人的觀念中,同屬于中國傳統(tǒng)彈撥樂器的阮和琵琶兩種樂器,極為相似。其實不然,阮和琵琶無論在起源、型制還是演奏方法方面都存在著差異。本文從歷史的視角就阮和琵琶這兩種樂器作出比較和分析。
關(guān)鍵詞:阮;琵琶;比較;起源;演奏方法
中國民族器樂源遠流長,從河南舞陽賈湖出土的骨笛算起,至今已有8 000余年的悠久歷史。此間,在秦、漢直至隋唐的1 100多年間,出現(xiàn)了許多本土起源或是域外傳入的抱彈式彈撥樂器。在當時,除了琴、瑟、箏、箜篌之外,所有非平置演奏的彈撥樂器,一律都稱之為“琵琶”。它包括了現(xiàn)在的三弦、秦琴、阮、月琴和琵琶等樂器。在眾多的琵琶類樂器當中,使用最多、影響最大、發(fā)展最為充分的莫過于“盤圓柄直”、后稱之為“阮”的土生琵琶和“梨形曲項”、后稱之為“琵琶”的傳入琵琶。
在很多人的觀念中,同屬于彈撥樂器的阮和琵琶,都是差不多的。其實不然,阮和琵琶無論在起源、型制還是演奏方法方面都存在著差異。本文就阮和琵琶這兩種樂器從歷史的視角嘗試作些比較分析。
一、起源的比較
阮和琵琶起源不同,阮是中華民族自己創(chuàng)造的固有的樂器,而琵琶則是由西域傳入中原的。阮,即“阮咸”,華夏古樂器的一種。起源于秦、漢以古長安為中心的中國西北地區(qū)。關(guān)于“阮”的起源,中外音樂史家大多持一致的意見,即:它是漢魏之際產(chǎn)生的“中國固有的樂器”。西晉傅玄在其《琵琶賦序》中寫道:“聞之故老云:漢遣烏孫公主嫁昆彌,念其行道思慕,使工人知音者,裁琴、箏、筑、箜篌之屬,作馬上之樂。觀其器:中虛外實,天地之象也;盤圓柄直,陰陽之序也;柱有十二,配律呂也;四弦,法四時也;以方語目之,故云‘琵琶’,取其傳于外國也?!睆奈闹锌梢钥闯觯哼@“作馬上之樂”,由中國工人參考了琴、箏、筑、箜篌等木質(zhì)的樂器制造而成;從樂器的外觀來看:“中虛外實”“盤圓柄直”“柱有十二”“四弦”,就是今天的“阮”,不過當時為了“取其傳于外國”而取名為“琵琶”,后亦有“秦琵琶”“直項琵琶”之稱。據(jù)《舊唐書·音樂志》所載:“琵琶,四弦,漢樂也?!比∑湟庥址Q之為“漢琵琶”。直到唐代武則天時,人們?yōu)榱隧灀P“竹林七賢”中的阮咸“妙解音律,善彈琵琶”,而將其演奏的“琵琶”以其名命為“阮咸”,后簡稱為“阮”并流傳至今。
琵琶,是由西域傳入中原的?!端鍟ひ魳分尽份d:“今曲項琵琶、豎頭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華夏之舊器。”
漢魏以來,我國北方黃河流域一帶與西北邊疆人民之間的文化交流日漸繁密,絲綢之路上樂聲盈耳。公元四世紀的東晉之時,西域樂人紛紛從龜茲、疏勒等地奔集中原獻藝定居。他們不僅帶來了豐富多彩的西域音樂,還帶來了已經(jīng)使用了幾百年的四弦曲項琵琶。從天山南北絲綢之路的古代壁畫中,可以看到這種半梨形木制音箱、四弦四柱(只有相位)、橫置胸前、用撥子彈奏的曲項琵琶。公元六世紀上半葉以前,曲項琵琶又流傳到我國南方長江流域一帶。
因“阮”(直項琵琶)在未得新名之前仍稱“琵琶”,所以曲項琵琶經(jīng)西域沿絲綢之路傳入中原之后,起初被稱為“胡琵琶”,如《北齊書》載:“世宗嘗令章永興于馬上彈胡琵琶……文略彈琵琶……”以后琵琶兩字就逐漸變?yōu)閷Α扒椗谩钡膶7Q,直至現(xiàn)在。
二、型制的比較
雖然同為彈撥樂器,但阮與琵琶型制是不同的。
首先,外形構(gòu)造不同:阮為直項,琵琶為曲項。阮音箱為“圓形盤式”,面板和背板均為桐木板,且在共鳴箱的1/3處開有兩音孔;而琵琶音箱則為“梨形瓢式”,面板為桐木板,而背板則是由整體的硬料掏挖而成。
其次,阮有品無相,品有二十四,音品為骨制;而琵琶則有品有相,為六相二十四或二十五品,音品為竹制,均為十二平均律排品。阮的琴碼多為木制,可以活動;而琵琶的覆手多為竹制,被固定在面板的下部。
另外,阮弦相對較粗,外層為金屬纏弦,其張力大,硬度高,易產(chǎn)生噪音;而琵琶弦相對較細,外層多為尼龍纏弦,其張力小,硬度低,對噪音有弱化作用,且琵琶的有效弦長比阮的要長。
再有,阮和琵琶雖均為四條弦,但它們的定弦方法不同。阮多為“五、四、五”定弦,即四弦與三弦為五度關(guān)系,三弦與二弦為四度關(guān)系,二弦與一弦為五度關(guān)系。以中阮為例,定弦為:G d g d1。而琵琶最常用的定弦法為“四、二、四”,即纏弦與老弦為四度關(guān)系,老弦與中弦為二度關(guān)系,中弦與子弦為四度關(guān)系,纏、老、中、子弦依次為A d e a。
此外,在音響方面,演奏時,阮兩面均在振動,而琵琶則是面板以振動為主、背板以反射為主,故而阮發(fā)音共鳴較好、共性強、穿透力弱、與其他樂器的融合性強,而琵琶反射力強、個性強,而共鳴相對較弱、穿透力強,與其他樂器的融合性差。
下面,對阮和琵琶型制的歷史沿革作些簡單分析。
阮:現(xiàn)代阮最早的型制記載見于晉代著名學者傅玄在其《琵琶賦·序》中對阮進行的描述:“觀其器:中虛外實,天地緣也;盤圓柄直,陰陽敘也;柱有十二,配律呂也;四弦,法四時也?!边@說明阮在漢代就具備了“盤圓柄直”的型制特征與較為成熟的“四弦”和“多品位”的構(gòu)造。唐代的阮,有四弦,十三柱,已發(fā)展得比較完善,見《舊唐書·音樂志》載:“阮咸,亦秦琵琶也,而項長過于今制,列十有三柱?!薄端问贰分尽酚涊d著公元十世紀末,宋太宗把阮咸由四弦增至五弦,稱為“五弦阮”,實際上五弦阮早已有之,在敦煌北魏壁畫中已見其形,唐代的五弦阮,琴箱呈花瓣形,柄上有四柱。自元、明、清以來,阮始終保持著古老的風格和形式,構(gòu)造上沒有什么改變。新中國成立以后,阮得到了迅速發(fā)展。在保持古制的基礎(chǔ)上進行了許多有益的改進和革新,同時擴展為二十四品,并創(chuàng)造出“系列阮”,即大小規(guī)格品種不同,各自高低音域范圍不同,而共屬同一阮類的一組系列樂器,可以看做為阮的一個家族,所以又俗稱“阮族”。20世紀50年代初張子銳先生設(shè)計研制出第一代張氏系列阮,包括小阮、中阮、大阮、低阮四個品種;80年代后期,寧勇設(shè)計研制出第二代新型寧氏系列阮,包括高音阮、小阮、中阮、大阮、低音阮五個品種,并將系列阮藝術(shù)推廣應(yīng)用,取得了令人注目的成績。
琵琶:從敦煌壁畫的大量琵琶型制來看,隋代之前的琴身狹長窄瘦的居多,隋后漸趨寬圓形,至唐基本定型為寬圓形。背面琴身用紫檀獨木挖成槽形,其腹部稍平坦。因唐代琵琶槽身又有大小之分,因而形成大、小琵琶?!冻皟L》載:“太宗時,西國進一胡,善彈琵琶。作一曲,琵琶弦撥倍粗……取大琵琶,遂于帷下令黑黑彈之,不遺一字。胡人謂是宮女也,驚嘆辭去?!碧茣r琵琶的面板,據(jù)《樂府雜錄》載:有以楸木和梓木為面的。其弦以雞筋弦、皮弦居多?!队详栯s俎》載:“開元中,段師彈琵琶用皮弦,賀懷智破撥彈之,不能成聲?!彼巍⒃獣r代,琵琶的型制沒有什么變化。宋馬端臨《文獻通考》載:“唐樂,有大小琵琶之制,今教坊所用,乃其曲項者,非直項也?!薄对贰ざY樂志》載:“琵琶制以木,曲首,長頸,四軫,頸有品,闊面,四弦,面飾雜花?!泵鞔呐门c今天琵琶的型制較為接近,從明代王圻的《三才圖繪》中可知:琵琶共鳴箱為較扁平的梨形,十三品柱(四相九品)、四弦。王圻的《續(xù)通考》其“琵琶條”載:“明朝賀丹陛樂琵琶,其制……大小斑竹品十二。”清代琵琶沿襲明制,品柱一般為四相十品至十二品。而現(xiàn)代琵琶則保留了曲項琵琶的梨形曲項的特點,品柱擴展為六相二十四品或二十五品。
三、演奏方法的比較
阮和琵琶在演奏方法上有一些類似之處。阮最初采用指彈,而琵琶最初采用撥彈。后兩者相互學習和借鑒,今阮指彈與撥彈并存,而琵琶則棄撥彈而完全采用指彈了。下面作些具體的分析。
阮的最初奏法,正如東漢訓詁學家劉熙《釋名·釋樂器》中所說:“推手前曰批,引手卻曰把。”和東漢應(yīng)劭在《風俗通義》中所說:“以手批把”,是采用手指彈奏的,即指彈。阮采用指彈,在古代文獻中有大量記載。如:晉代孫該在《琵琶賦》中稱贊阮演奏者“操暢絡(luò)繹,游手風飏,抑揚按捻……”;名家傅玄在《琵琶賦》中對阮演奏者的贊揚更是繪聲繪色、令人浮想聯(lián)翩:“素手紛其若飄兮,逸響薄于高梁。弱腕忽以競騁兮,象驚電之絕光?!睆奈墨I中看出,在魏晉時期阮的指彈技術(shù)已達到了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高度。且左手技巧也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如孫該《琵琶賦》:“抑揚按捻……”,又如傅玄《琵琶賦》:“飛纖指以促柱兮,創(chuàng)發(fā)越以哀傷。”表明當時左手吟、揉、推、拉、換把、滑弦等技巧已相當成熟。
唐宋時期亦有許多描寫阮指彈藝術(shù)的文獻。如唐白居易《和令狐仆射小飲聽阮咸》詩中寫道:“落盤珠歷歷,搖佩玉琤琤”?!耳p鴣天·詠阮》詞中描述:“指間歷歷泉鳴澗,腹上鏘鏘玉振金”。從以上文獻證實,唐宋時期是阮樂藝術(shù)發(fā)展的盛期,且指彈技巧與魏晉相比有著更高的追求。
從現(xiàn)存的史料來看,魏晉至唐宋時期是阮指彈藝術(shù)不斷演變發(fā)展的高峰時期,在大量描寫阮的古代文獻中大多都是涉及指彈,很少有撥彈的記載。雖然如此,古代石刻、壁畫的形象資料中卻真實形象地反映出撥彈的存在。
自元至明、初清以來,民間音樂以晚唐雜劇為端,進入了以戲曲藝術(shù)為中心的新階段。這一時期,雖阮的獨奏藝術(shù)逐漸衰落,但卻在戲曲伴奏及說唱音樂中以新的面目悄然崛起。阮作為戲曲、說唱音樂中的伴奏樂器,為了適應(yīng)和輔助人聲行腔,阮的音箱變薄變小,琴桿縮短,音區(qū)隨之升高,初期演奏方法也從以指彈為主逐漸為追求更大音量而完全改為撥彈。阮的撥彈技術(shù)因此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從而形成了兩法并存的新局面,且延續(xù)至今。
而琵琶最初的奏法為撥彈。曲項琵琶傳入我國后,仍保持原來的方法,即用撥子來彈奏。唐代琵琶已出現(xiàn)了指彈,但主流上仍是運用木制的撥子來演奏。《舊唐書·音樂志》載:“案:舊琵琶(指梨形曲項琵琶)皆以木撥彈之,太宗貞觀中始有手彈之法。”從現(xiàn)存敦煌壁畫、傳世的繪畫及各地的石窟中,均可看到眾多的唐代琵琶樂伎右手握撥、琴橫抱于懷中的形象。如《熾盛光佛五星圖》中的唐畫琵琶,演奏者持扇形撥子彈奏。而大量的唐詩中直接描述了右手撥彈的手法,如白居易《琵琶行》:“曲終收撥當心劃”和“沉吟放撥插弦中”,許渾《聽琵琶》:“紫槽紅撥夜丁丁”等等,其技巧已有正撥、反撥、琶音和二重琶音等。描寫左手指法技巧的詩句也很多,如白居易《琵琶行》:“輕攏慢捻抹復挑”,元稹《琵琶歌》:“《六幺》散曲多攏捻”等等,詩中描寫的“攏、捻”等指法,也就是今天琵琶左手的吟音、打音和帶音等指法技巧的運用。
當時左右手技法都已有較高的修養(yǎng),琵琶的彈奏技術(shù)已達到相當高的水平,描寫琵琶演奏的詩篇數(shù)不勝數(shù)。最著名的當屬白居易的《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李坤在《悲善才》中描寫曹善才演奏的樂曲,如見“花翻風嘯天上來,斐回滿殿飛春雪”。唐代琵琶的撥彈藝術(shù)發(fā)展到了相當輝煌的巔峰,迎來了琵琶藝術(shù)歷史上第一個高峰時期。
宋代琵琶的主要奏法還是撥彈,如辛棄疾《賀新郎》:“鳳尾龍香撥”。但宋代的琵琶彈奏,已由唐代的“欲飲琵琶馬上催”“琵琶寫出關(guān)山道”“劃出風雷是撥聲”的豪放之氣,轉(zhuǎn)到宋代的“琵琶弦上說相思”“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調(diào)”“琵琶可是不堪聽,無奈愁人把做斷腸聲”的婉約悲怨之情。
元代,琵琶的彈奏方法仍是撥彈和指彈并存,且仍以撥彈為主,但此時也有了關(guān)于指彈的文字描述。如袁桷《李宮人琵琶引》:“素指推卻春風先”、王土熙《李宮人琵琶九首》:“新聲不用黃金撥,玉指蕭蕭弄晚涼”。宋元時期,琵琶獨奏方面有所加強,進一步豐富了琵琶的演奏手法和表現(xiàn)力,從而為明清琵琶藝術(shù)第二高峰的到來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明清時期的琵琶右手演奏方法開始以指彈為主,直至獨領(lǐng)風騷,棄撥為指,特別進入清代中后期,指彈藝術(shù)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左右手各種技巧就有二三十種之多。
從右手演奏方法的角度出發(fā),可以說隋唐時期琵琶藝術(shù)的魅力是以撥彈造就,而明清時代的琵琶神韻則是以指彈鑄成。這兩個琵琶藝術(shù)發(fā)展之高峰交相輝映,形成了華夏歷史上異彩紛呈的琵琶文化。第二個高峰是對第一個高峰的再次突破,同時也為當代琵琶藝術(shù)的發(fā)展直接輸入了極其豐富的養(yǎng)料。
在我國眾多的彈撥類樂器當中,阮和琵琶是使用最多、影響最大、發(fā)展最為充分的,它們雖有不少類似之處,但它們在起源、型制和演奏方法以及其他方面存在著一定的差異,而且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它們在型制和演奏方法方面都曾經(jīng)互相借鑒:琵琶吸取了阮的兩大優(yōu)點:一是指彈,二是多柱(即品)位,而阮也可能借鑒和吸收了琵琶的撥彈。當今時代,我們可以繼續(xù)促進阮和琵琶相互之間以及與其他樂器之間的學習和借鑒,共同繁榮我國的民族器樂文化。
參考文獻:
[1]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M].北京:人民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