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博導、全國勞動模范、全國優秀教師……在湖南,石雪暉很有名。但是,2010年9月5日上午,記者在葡萄園里見到的她,膚黑發亂,滿頭大汗,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拎著串葡萄,大熱天還穿著雙沾滿了泥的雨靴,黝黑的手臂上滿是蚊蟲叮咬的紅疙瘩。這模樣,分明就是辛勤的農家大嫂,哪里像教授?
但是湖南的許多農民就認她這模樣,就喜歡她這模樣,“是我們農民的大恩人”“是救星”“活菩薩一樣”,農民用自己樸素的話語這樣夸贊她。因為有了她,湖南的葡萄種植從零星幾百畝到如今的43.7萬畝,湖南無數的農民成為萬元戶、十萬元戶,甚至百萬富翁。
為了讓農民致富與葡萄結緣
24歲的石雪暉從湖南益陽沅江的一個農場考到湖南農業大學讀書的時候,她沒想到自己會一輩子與葡萄結下不解之緣,更沒想到好不容易跳出農門了還要時時回到農村,還要干一輩子的農活。
當石雪暉以優異成績留校的時候,心中的理想是當一個好老師,為此她一次次地參加各種培訓班,參加各種考試,以彌補“工農兵學員”的不足。終于,1987年10月,她被派到日本做訪問學者——這在當時的“工農兵學員”里,鳳毛麟角。
曾經,在她的心目中,老師就是在講臺前上課,在實驗室里做課題,但是湖南農大的老師們一直有個好傳統,大批老師深入田間地頭,“把論文寫在大地上”。作為農學老師,自己的工作重點到底在哪里?耳聞目睹前輩們的工作作風和在日本的一年學習,石雪暉對自己的職業有了更深的思考。一年的訪問學者研究結束后,她婉拒導師讓自己留下來繼續讀博的邀請,如期回國。
在日本,石雪暉主修的是柑橘。可是回來后,她卻迷上了葡萄,因為當時市場上出現了一種叫“提子”的葡萄,每公斤可以賣二三十元。“如果我們湖南的農民也能種上這種水果,致富就不用愁了。”石雪暉尋思著,并且在學校周圍尋找這樣的農民。
1993年6月,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農民慕名找到石雪暉。這個農民名叫王先榮,高考落榜后在澧縣家里種了27畝葡萄。那一年已經掛了果的葡萄突發疾病,種了6年葡萄的王先榮翻遍手頭所有資料,問遍所有能夠聯系到的專家,還是無法控制病癥。他急得背著病苗直奔省城,從省農科院到省農業廳,除了有人知道這個病叫黑痘病外,沒有找到任何答案,最后經人指點,他找到石雪暉。石雪暉一邊掏錢安排王先榮在招待所住下,一邊連夜找來七八個專家,緊急研討出7套整治方案。“我像得了寶貝似的,當時已是凌晨一點多鐘,我顧不得休息,像揣著救命仙丹似的立馬趕回澧縣。”王先榮說,15天之后,黑痘病被全部控制。
這以后,離學校三百多公里的澧縣,就成了石雪暉的第二個家,也是她給學生上課的第二個課堂,當然更是她實現“提子夢”的地方。而澧縣的葡萄,也在18年的時間里飛速增加到兩萬多畝。王先榮在她手把手地指導幫助下,不僅讀了本科,還被湖南農業大學聘為客座教授、碩導,2010年4月,還被評為全國農業勞動模范。
跑遍三湘四水終圓“提子夢”
“提子夢”之所以難實現,是因為這個品種只能在年降雨量600毫米以下的地方種植,而湖南的這個數字卻是1200毫米~1700毫米,再加上南方晝夜溫差小,高溫高濕氣候易導致葡萄多病、果實著色差、口味不佳,所以之前湖南乃至南方都沒人種過。
但是,石雪暉和她的科研團隊,經過十幾年的艱辛努力,硬是突破“禁區”,先后引進242個品種,從中篩選出20個;同時改變以往的栽種方式,采用嫁接育苗,從引進的38個砧木品種中,篩選出適合南方的4種砧木,大大提高了葡萄的抗性和品質;栽培上也研究出一系列的無公害配套技術。“提子夢”終于實現。如今“提子”已在湖南、江西、湖北等省成功種植,推廣面積達20萬畝。種植“提子”,至少比栽種歐美雜種葡萄,畝均增收3000元左右。
數字容易羅列,但數字背后,石雪暉付出的辛勞,難以言說。
南方農民種葡萄本來就是個新鮮事,種科技含量高的新品種,遇到的難題就更多了。二十多年來,石雪暉領著她的學生們,常德、岳陽、懷化、郴州、衡陽,幾乎跑遍了三湘四水,常常是農民一個電話,她起身就走,實在不行,她也會通過電話或電子郵件指導。來自學校的一個統計是,從1988年到2008年,整整20年時間里,她的足跡遍布湘鄂贛的56個縣市98個村莊數百戶農家,行程6萬多公里,為農民義務講課140多場,指導農民新建果園2萬多畝。
2007年,種植面積已達15 000多畝的澧縣,葡萄長勢非常好,農戶們心里樂滋滋的。可是,眼看豐收在望,主要種植基地——兔子口村等地的葡萄卻出問題了:一串串青葡萄一捏就掉水。“是水罐子病。”正在岳陽出差的石雪暉當即診斷,她說,這種毛病很容易治,其實只要疏果就可以了,一株不要結太多,10~12穗就行,可當年兔子口村的葡萄卻一株結果三四十穗,這怎么行啊,水分養分都跟不上,肯定得病。“石老師,我們聽你的。”農民們含淚疏果,“剪下來的青葡萄堆成了山,我看著也心疼,可不這樣,農民會顆粒無收。”之后,石雪暉又指導農民松土補鉀肥、葉面噴營養素等,很快,剩下的葡萄起死回生,喜獲豐收。
3年完成了10年的教學工作量不停地往農村跑,還要不停地接電話、回郵件,就在記者采訪的時候,還有邵東農民申文明要帶著家鄉的土請她鑒定是否適合種葡萄,“波爾山羊”養殖戶詢問“羊糞對葡萄的作用”,湖南大學大三學生黃金權替家在大別山的父母請教“哪些品種適合在家鄉種”……而且不僅僅是葡萄,柰李、柑橘等許多水果,只要她知道的,只要有人求教,她就一定要設法解決。她的手機、郵箱,人們都能從網上查到。
與此同時,來自學校的統計表明,這么多年來,石雪暉雖然“只要哪里需要,她就愉快地奔向哪里”,但從來沒有因此影響一點教學。她先后承擔專科、本科、碩士和博士生的教學,所授課程包括果樹栽培學、園藝原理與技術、園藝概論、果樹栽培生理等,1989年剛從日本回來時還連續3年給博士生、碩士生開設日語課。那3年,她的工作量為1 476.6標準學時,相當于10年的工作量。就是現在,她仍帶有5個博士、3個碩士,每年工作量達900學時,而正常規定的才240學時。
“石老師就是這樣一個人,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研究生徐豐告訴記者,他最開始時對自己的專業很不感興趣,“怎么讀大學還要像農民一樣拿鋤頭”,但是為石老師的精神所感動,為農民們對石老師的尊敬所感動,本科畢業,他毫不猶豫地報考了石老師的研究生。
老下鄉,科研怎么辦?“寫論文肯定有影響。”石雪暉說,中國農業出版社、湖南科技出版社,約了她兩本書,幾年了,她都沒時間動筆。記者查看有關統計也發現,這么多年來,石雪暉論文并不太多,專著也較少,“都在農民的果園里”,石雪暉與記者開玩笑。科研經費呢,更不值一提,那些年加起來才三十多萬。“現在我有錢了”,采訪時她高興地說。多少?“五十多萬吧。試驗、下鄉、給農民送果苗,給研究生發補助,這點錢,夠用了!”其實哪夠啊。獲省科技進步獎的5萬元資金,她全部用來補貼;許多時候下鄉是自掏腰包,有時候,甚至讓女婿當司機;學校里的兩畝多科研基地,自己領著學生干,因為工人嫌太累跑了;二十多年里自己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輛自行車,“騎了18年的那輛被偷了,我又買了部新的。”采訪時,她還特意告訴記者。
身為母親、妻子,如今又做了外婆,整天工作、下鄉,家里怎么辦?說起這個話題,石雪暉不作聲了。她說,女兒年幼的時候,一會寄放在老家、一會寄放在姨媽家,好幾次,女兒都認不出她這個媽媽了,以致如今也同為大學老師身為母親的女兒,再忙再累也不肯將女兒放到奶奶家帶養。“有陰影。”女兒說。女兒管不了,丈夫也照顧不上。丈夫才57歲時,石雪暉就讓他離職照顧家里。要知道,丈夫也是高級知識分子,還是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呢,可為了她的事業,他只能“做家庭勞模”。“比你這個全國勞模矮六級。”丈夫自嘲。
這一切,為什么?“只想讓農民快點致富。”石雪暉說,說這話的時候,她滿面春風,黝黑的臉上放射出紅葡萄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