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巧不成書,有奇方可傳”,引人入勝的小說情節發展常常運用巧合因素,富有傳奇色彩。但是無論是“巧”,還是“奇”,都要合乎生活常理,不能“為賦新詞強說愁”,否則,情節發展就會失去真實性,而情節失去真實性,小說也就失去了生命力。“小說家的技巧首先在于會說故事”(伊麗莎白·鮑溫,《小說家的技巧》),“會說故事”就要使情節發展有信度。歐·亨利的名作《最后的常春藤葉》,不僅有著深厚的人文底蘊,而且在情節設計上構思巧妙,匠心獨運。
《最后的常春藤葉》中心情節是青年畫家瓊珊得了肺炎,醫生判定她康復的希望僅為一成,面對不幸,瓊珊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她常想當窗外常春藤的最后一片葉子凋落的時候,她的生命也將走向盡頭。一個風吹雨打的晚上,老畫家貝爾曼登高畫下了“最后的常春藤葉”。不明就里的瓊珊因這片不落的常春藤葉,重新點燃了生命的火花,最終戰勝了病魔。而貝爾曼卻因畫“最后的常春藤葉”著涼得了肺炎,離開了人世。但是這樣的情節發展合乎事理嗎?
質疑一:瓊珊活下來可信嗎?
質疑的理由有如下幾點:
1.在當時得了肺炎的死亡率極高,“每闖一次禍,受害的人總有幾十個”。
2.瓊珊生活窘困,是“一個弱小的女人,已經被加利福尼亞的西風吹得沒有什么血色了”。
3.醫生認為“她的病只有一成希望”。
4.瓊珊已失去活下去的信念,“等最后一片掉落下來,我也得去了”,在十一月這樣的時節,藤葉落盡是必然的,何況風雨會加快藤葉的飄零,她一顆心業已“準備走上神秘遙遠的死亡之路”。
從這幾個方面看,瓊珊病愈的幾率不大,可是歐·亨利扮演了起死回生的角色,讓瓊珊脫離了危險。
細讀小說,我們會發現瓊珊活下來還是可信的。醫生雖然說“只有一成希望”,但是“那一成希望在于她自己要不要活下去”,醫生還說要是“她對冬季大衣的袖子式樣發生興趣,提出一個問題”,“她恢復的機會準能從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也就是說瓊珊只要有活下去的信念,那么她就有好的可能。當最后一片“藤葉”經過兩個夜晚的風吹雨打依舊附在藤莖上時,瓊珊的生活信念終于復蘇:“現在請你拿些湯來,再弄一點摻葡萄酒的牛奶,再——等一下,先拿一面小鏡子給我,用枕頭替我墊墊高,我要坐起來看你煮東西。”“蘇艾,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不勒斯海灣寫生。”“瓊珊靠在那兒,心滿意足地在織一條毫無用處的深藍色披肩。”另外,瓊珊的周圍一直被愛包裹著,蘇艾精心照料,不斷鼓勵;老貝爾曼不懼艱難,在雨雪之夜登高畫下最后一片藤葉;醫生盡職盡責,“盡我所知,用科學所能達到的一切方法來治療她”。有了愛和信念,瓊珊活下來也就有了理由。
質疑二:貝爾曼真的會在雨雪之夜為瓊珊登高畫葉嗎?
質疑的理由有如下幾點:
1.貝爾曼自己的生計都成問題,和瓊珊沒有血緣關系,他沒有閑心也沒有義務和責任去幫助瓊珊。
2.貝爾曼年紀六十開外,他要把藤葉畫在“離地面二十來英尺的一根藤枝上面”,而且藤枝附著的是“松動殘缺的磚墻”。一個老人自己登上七米左右的高度,端著顏料盒,拿著畫筆,難度可想而知。
3.這是一個風雨雪交加的冬夜。
如此看來,似乎貝爾曼不太可能登高畫葉。但是這種可能性是又存在的。他以“保護樓上兩個青年藝術家的看家惡狗”自許,對瓊珊把自己的生命和枯葉關聯在一起的“白癡般的想法”“大不以為然”,非常生氣,“諷刺地咆哮了一陣子”,他認為“像瓊珊小姐那樣的好人實在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害病”,他還憧憬著“畫一幅杰作”,帶著瓊珊和蘇艾離開貧困區。可見貝爾曼雖然脾氣暴躁,牢騷滿腹,但他心地善良,發自內心地關愛著瓊珊和蘇艾,有了這種爺爺般的關心和呵護,貝爾曼的舉動也就可以理解了。
質疑三:瓊珊和蘇艾竟然都沒有看出最后一片藤葉是贗品?
質疑理由如下幾點:
1.葉子一動不動。
2.歷經“漫漫長夜的風吹雨打”,又經另一個夜晚怒吼的北風、傾瀉而下的雨點,最后一片藤葉依舊附在藤莖上。
3.在貝爾曼登高畫葉的第二早晨、黃昏,第三天早晨,瓊珊和蘇艾三次注視那一片藤葉。
惡劣的天氣,多次長時間注視,她們都沒有看出藤葉有假,這是有原因的。
首先,經水的葉子完全有可能緊貼在墻面上;其次,瓊珊和蘇艾注視最后一片藤葉時的天色是暗淡的,兩次是雨后的早晨,一次是風雨欲來的黃昏;再次,窗外的院子是“陰沉沉的院子”,也就是難見陽光的院子;第四,常春藤依附的墻壁在距離瓊珊“二十英尺外”的地方,她們不是近距離地注視;最后,葉子畫得逼真,“靠近葉柄的顏色還是深綠的,但是鋸齒形的邊緣已染上了枯敗的黃色”,這是老貝爾曼的“杰作”。有了這些鋪墊,瓊珊和蘇艾對最后一片藤葉沒起疑心不是順理成章了嗎?
綜上所述,《最后的常春藤葉》在情節發展上看似有許多的不合情理的地方,其實作者已在多處設了伏筆,使得一切懸疑都最終得到化解。合理才是硬道理,這也是《最后的常春藤葉》成為名作,永不凋萎的重要原因之一。
“情節的邏輯性(合理性),不但是小說賴以生存的基礎,而且也是愉悅人性的審美美德和審美要求所必需的”(傅騰霄,《小說技巧》)。高明的小說家常常在情節發展中設置“破綻”,讀者在質疑和釋疑的過程中,就能得到審美的愉悅感,但這“破綻”一定不能違背生活邏輯,故弄玄虛,否則只會弄巧成拙,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