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利維斯是二十世紀飲譽全球的英國著名批評家,倡導跨學科的文學研究方法,強調文學的道德批評使命。他以四十余年的教學與批評實踐為后人留下了豐厚的小說批評遺產——《戴·赫·勞倫斯》(1930)、《偉大的傳統》(1948)、《小說家勞倫斯》(1955)、《小說家狄更斯》(1970)和《思想、話語和創造性——勞倫斯的藝術和思想》(1976),重新改寫了英國小說史,捍衛和傳承了英國的文化傳統,推動了文學鑒賞的發展。回眸這段難忘的批評史,對于我國的文學批評和文化建設都具有重要的啟迪和借鑒意義。
一
《戴·赫·勞倫斯》、《偉大的傳統》、《小說家勞倫斯》、《小說家狄更斯》、《思想、話語和創造性——勞倫斯的藝術和思想》這些小說批評論著呈現了利維斯小說批評的主要成就,在其中,利維斯著重論述了英國小說史上六位作家——簡·奧斯丁、查理斯·狄更斯、喬治·艾略特、亨利·詹姆斯、約瑟夫·康拉德和戴·赫·勞倫斯。在利維斯看來,他們堪稱真正的小說大家,他們即是英國小說的偉大傳統之所在。
利維斯把簡·奧斯丁譽為“英國小說偉大傳統的奠基人”,對這位十九世紀早期英國女作家贊譽有加。在他看來,盡管奧斯丁師承他人,然而她與傳統的關系卻是創造性的,從而“提供了一個揭示原創性本質的極富啟發意義的研究對象”。[1]更重要的是,雖然奧斯丁的小說情節是精心設計出來的,然而,“她對于‘謀篇布局’的興趣,卻不是什么可以掉轉過來把她對于生活的興趣加以抵消的東西;她也沒有提出一種脫離了道德意味的‘審美’價值。她對于生活所抱的獨特道德關懷,構成了她作品里的結構原則和情節發展的原則……假使缺少了這一層強烈的道德關懷,她原是不可能稱為小說大家的”。[2]不過,由于利維斯夫人此前已發表了《簡·奧斯丁創作批評理論》等論文,因而利維斯并未對奧斯丁展開充分的論述。
倘若沒有利維斯的出色研究,喬治·艾略特就不可能在文學史上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利維斯敏銳地從喬治·艾略特的道德關懷入手,對其作品歸納出了一個連貫一致的總體評價。利維斯認為,艾略特之所以堪稱小說大家,原因在于“在她至為成熟的作品里,以前所未有的細膩精湛之筆,描寫了體現出‘上等社會’之‘文明’的經驗老到人物之間的人際關系,并在筆下使用了與她對人性心理的洞察和道德上的卓識相協對應的一種新穎的心里描寫法”。[3]在利維斯看來,如果說艾略特的早期作品多半取材于對兒童和少年時代回憶的話,那么,從《費利克斯·霍爾特》、《米德爾馬契》開始,她的創作就超越了個人意味,進入獨創性作家之列,他甚至斷言,就表現“生活本身的靈魂”而言,艾略特最好的作品里“有一種托爾斯泰式的深刻和真實性在”。[4]
利維斯把亨利·詹姆斯的作品納入英國文學來討論,當然不是無視他的美國血統,而是為了強調詹姆斯從奧斯丁和艾略特的小說中汲取了豐厚的營養。他高度評價了《一位女士的畫像》和《波士頓人》等作品,聲稱前者是“詹姆斯最最杰出的成就,也是英語語言里偉大小說中的一部”,而后者“確是一本內容豐富、充滿智慧而才情洋溢的奇妙之書”。[5]究其原因,就在于這些小說所呈現的“生活的豐富性”,在于他的小說藝術“源于他對生活所抱的極其嚴肅的關懷”。[6]因此,在利維斯看來,就他的前期創作而言,詹姆斯的小說無疑屬于這一“偉大傳統”的經典之作。然而,利維斯卻對詹姆斯的《鴿翼》、《專使》和《金碗》等后期小說不以為然。他指出,由于過于專注技巧,詹姆斯喪失了對生活的識別力,不知不覺將自己的道德關懷擱置起來。在此情況下,詹姆斯的后期小說便為技巧所累,變成了復雜的拼字游戲和迷宮,缺乏人生的意義,他的藝術總的說來是“合成式”的,而不是真正的充滿“詩意”。由此可見,利維斯的評價是與珀西·盧伯克的《小說的技巧》(The Craft of Fiction,1921)所持的見解截然對立的。
論及約瑟夫·康拉德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利維斯贊譽他“位于英語——或任何語言——中最偉大的小說家之列”。[7]在他看來,《諾斯特羅莫》之所以值得稱道,是“在那堅實而生動的具體性上,籍此,種種具有代表性的立場和動機,以及令它們彼此之間相互作用的豐富形態布局,都得到了形象的再現”。[8]利維斯同時還指出,這位波蘭出生的小說家之所以選擇英語寫作,既是因為他看中了這一語言的鮮明特色,又是由于它與道德傳統的密切關聯。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對于藝術的興味——與簡·奧斯丁、喬治·艾略特、亨利·詹姆斯一樣,他也是個‘形式’和方法的創新者——也是為對于生活所抱的一種極其嚴肅的興味服務的”。[9]不過,利維斯對康拉德并非一味的推崇。他指出,《黑暗的深處》原本通過“客觀對應物”,獲得了一股再現氛圍的力量,但由于康拉德愛用“不可思議”、“不可想象”、“無法形容”等糟糕的詞語予以強調,結果大大損害了具體描寫所產生的效果。
1930年出版的《戴·赫·勞倫斯》集中體現了利維斯對勞倫斯研究的早期成果。在其中,利維斯不僅對勞倫斯的小說作品從整體上作了一個全面的回顧,而且重點評述了勞倫斯不同時期的作品。這些早期評論的價值就在于,它坦然地面對解讀勞倫斯作品所遇到的困難,并確定了進一步研究的方向。在《偉大的傳統》中,雖然利維斯把勞倫斯視為“我們這個時代的天才巨人”,贊譽“他代表的是生機勃勃且意義重大的發展方向”,并斷言“他在形式、手法和技巧上是個非常大膽而且激進的革新家,而驅使他去發明和實驗的,則是他對生活所抱的至為嚴肅而迫切的關懷”,[10]但在《偉大的傳統》中,他卻未給勞倫斯留下多少篇幅,其評價也多停留在浮泛的溢美之詞上。直到后來完成《小說家勞倫斯》一書,利維斯才彌補了這一缺憾,在后一著作中,利維斯堅定而清晰地指出“勞倫斯首先是偉大的小說家,是最偉大的小說家當中的一個,他正是主要以英語文學傳統中的第一流小說家的身份而留名于世的”。[11]他尤其推崇勞倫斯的《虹》和《戀愛中的女人》,把它們看作是這位作家最偉大的小說。此后,利維斯對勞倫斯的思考仍在進一步深化,在《思想、話語和創造性——勞倫斯的藝術和思想》一書中,利維斯把勞倫斯當作20世紀在語言運用上最富有創造性的思想家的典范,明確地宣稱,只有偉大的創造性作家的見解才是最重要的;而數學的那種推理性的見解已經把人類帶進了死胡同。利維斯由此強調指出“英語有著偉大的文學,以至于人們能夠說,在那些最為重要的創造性作品中,人們可以發現英語那最為完美的運用”。[12]也就是說,1955年利維斯在《小說家勞倫斯》中所秉持的標準在《思想、話語和創造性——勞倫斯的藝術和思想》中再一次得到了確認。
我們將利維斯的狄更斯評論放在最后來加以評述,是因為這位批評家對狄更斯的評價常常前后抵牾,頗為矛盾。在《偉大的傳統》一書中,他一方面認定,狄更斯不過是“一個娛樂高手之資”,缺乏“一種持久而非同尋常的嚴肅性”;[13]另一方面,他又將《艱難時世》稱作一部“道德寓言”,把它視為狄更斯創作天賦的集中體現。直到《小說家狄更斯》一書中,利維斯才重新修正了自己的早期批評,以聰睿的感知力和精彩的論證方法把狄更斯譽為僅次于莎士比亞的創造性作家,高度贊揚了《小杜麗》所體現的批判精神:“在這部創造性杰作中,他表達了對維多利亞時代文明的批判。從更嚴格的角度說,狄更斯所憎恨的是有克倫南姆家的住宅所象征的社會的精神特質,而這種精神特質所表達的是對自發的、真實的、富有創造力的生活的反感……”[14]由此也表明,正是由于厭惡工業進步所造成的種種社會弊端,利維斯才深情向往工業文明之前那個溫情脈脈的、“有機共同體”的英國社會。而這一點,與他對康拉德筆下“商船社傳統”的肯定,或是對勞倫斯創作傾向的贊賞一樣,都是基于同樣的文化批判精神。
二
縱觀利維斯的小說批評,“道德關懷”、“肯定生活”、“偉大的傳統”和“成熟性”是其中經常出現的基本概念,它們也是利維斯在評價偉大的小說家和作品時所依據的標準,在操作上具有頗強的可行性、開放性和靈活性。因此,梳理和詮釋它們的豐富內涵,對于正確認識利維斯的小說批評實踐,具有重要的意義。
道德主題在英國文學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作為20世紀英國文學批評的主將,道德關懷也是利維斯衡量一部作品的重要尺度之一。盡管在通常情況下,利維斯并未對這一概念加以明確界定,但是我們還是能夠從他的字里行間捕捉到它的基本內涵。
在《偉大的傳統》的開篇,利維斯就試圖說明道德關懷與形式、生活與藝術之間的正確關系。他指出:“簡·奧斯丁的情節,……才是被非常‘精心刻意’壘出來的。然而,她對于‘謀篇布局'的興趣,卻不是什么可以被掉轉過來把她對于生活的興趣加以抵消的東西;……她對于生活所抱的獨特道德關懷,構成了她作品的結構原則和情節發展的原則,……”[15]可見,利維斯拒絕把藝術與生活、審美形式與道德關懷割裂開來。在《偉大的傳統》中,當解釋康拉德為什么是比福樓拜更偉大的小說家時,利維斯作出了幾乎同樣的解釋。他寫道:“康拉德拜法國的大師們為師,屬于福樓拜的傳統;但他卻是比福樓拜更加偉大的小說家,因為他對于人性的關注更廣更深,他的道德關懷也更加強烈……他的謀篇布局致力于具體展現一組具有代表性的極端立場態度,并把他們組織好,以便揭示出每一種立場相對于人類生活的整體意義而能有的蘊涵。這里起作用的戲劇化想象,乃是一種高度的道德想象,其活躍生機不可分割地就體現在評價和判斷中。”[16]因此,在利維斯看來,《諾斯特羅莫》是一部卓越的“道德化的寓言”,它的結構萬象輻輳,其每一個形象和情境都在一種高度的道德想象中獲得意義。我們應當認識到,正像當年馬修·阿諾德所謂的“道德觀念”并不意味著詩人可以進行枯燥乏味的說教一樣,對利維斯所說的“道德關懷”和“道德布局”,我們也必須予以恰當的理解,任何簡單、粗暴的理解,都會抹煞利維斯的遠見卓識,甚至會把他為重估英國小說傳統而作的努力看作是一種徒勞之舉。
利維斯始終強調,一部文學作品的價值同作家對生活的肯定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在《偉大的傳統》開篇,利維斯就闡明了他的這一批評標準:“所謂小說大家,乃是指那些堪與大詩人相比相埒的重要小說家——他們不僅為同行和讀者改變了藝術的潛能,而且就其所促發的人性意識——對于生活潛能的意識而言,也具有重大的意義。”[17]在這里,利維斯提到了藝術的潛能與生活的潛能兩個評價標準。但縱觀他的小說批評,我們不難發現,利維斯真正考慮并經常提到的卻是生活的潛能。這一點,可以從他對詹姆斯后期作品和喬伊斯的評價中得到證明。今天,或許沒有人會對詹姆斯的后期作品和喬伊斯的《芬尼根的覺醒》所表現出的高超技巧表示質疑,因為毫無疑問,它們都是探索藝術潛能的典范。而利維斯卻認為,這些作品所體現的只是藝術技巧上的花樣翻新,卻把藝術和生活分割了開來,這顯然無助于促進小說對生活潛能的開掘,因而也不可能促進藝術的提高。顯然,利維斯在此所要表達的是,只有積極肯定生活的藝術,才能被稱為偉大的藝術。就像馬修·阿諾德把文學看作是對生活的批判一樣,利維斯把文學看作是對生活的肯定。
利維斯把小說看作是道德寓言、是對生活的肯定,所有這些概念都受到另一個重要概念的支撐,這就是小說中的“偉大的傳統”。這是一個關于小說歷史的概念。他指出:“偉大的傳統中僅包括為數不多的幾個真正大家。”“如此這般強調為數不多的幾個出類拔萃者,并不是要淡視傳統;相反,理解傳統之義正該由此入手……而本著我在這里提倡的精神去找出小說大家,則意味著樹立一個更加有用的傳統觀(并且承認關于英國小說歷史的那個約定俗成的觀點須作重大修改了)。傳統所以能有一點真正的意義,正是就主要的小說家們——那些如我們前面所說那樣意義重大的小說家們——而言的。”[18]利維斯對于簡·奧斯丁在這一偉大傳統中所起作用的論述,則清楚地說明了傳統這一概念的來源:“這里,我們便看到了英國文學史上的一條重大脈絡:理查遜——范妮·伯尼——簡·奧斯丁。說其重大乃是因為簡·奧斯丁在真正大家之列,自身亦是其他大作家身后背景里的要員……實際上,就師承他人而言,簡·奧斯丁提供了一個揭示原創性本質的極富啟發意義的研究對象,而且她本身就是‘個人才能’與傳統關系的絕佳典范。假使她所師承的影響沒有包含某種可以擔當傳統之名的東西,她便不可能發現自己,找到真正的方向;但她與傳統的關系卻是創造性的。她不單為后來者創立了傳統,她的成就,對我們而言,還有一個追溯的效用:自她回追上溯,我們在先前過去里看見,且因為她才看見了,其間蘊藏著怎樣的潛能和意味,歷歷昭彰,以至在我們眼里,正是她創立了我們看見傳承至她的那個傳統。”[19]在《偉大的傳統》中,利維斯只提到五位作家構成了英國小說的偉大傳統。但到了1952年,他卻聲稱:奧斯丁、狄更斯、霍桑、麥爾維爾、艾略特、詹姆斯、康拉德和勞倫斯是莎士比亞的繼承者。不僅霍桑和麥爾維爾等美國作家被視為這個傳統的一部分,而且狄更斯得到了他的肯定。而在1955年出版的《小說家勞倫斯》一書中,利維斯再次擴大了這支隊伍,將奧斯丁、艾略特、狄更斯、霍桑、麥爾維爾、詹姆斯、馬克·吐溫、康拉德和勞倫斯都置于偉大的英語小說作家之列。由此可見,隨著歲月的推移,利維斯也不斷改變著對這一傳統的看法。
在《偉大的傳統》中,利維斯也反復使用“成熟性”一詞,并以此作為評價那些偉大小說家及其偉大小說的標準。而這些針對不同小說家及其作品的評價,也為我們更好地理解這一批評標準的豐富內涵提供了重要的線索。在利維斯對艾略特所作的分析和評價中,“成熟性”更是他所倚重的一條重要標準。在點評《弗羅斯河上的磨房》時,利維斯找到了足以證明喬治·艾略特在小說創作上還不成熟的有力證據。在利維斯看來,這種不成熟的標志就是缺乏智性,或者智性遭到擱置。正如利維斯所指出的:“《弗羅斯河上的磨房》最引人注目的特征,當然還是那與很強的自傳成分連在一起的東西。它給我們的感覺是一種情緒性的調子。我們感到有一種迫切之情、一種激蕩之聲、一種個人意味的感應共鳴,提醒我們注意到小說里有個直拉拉的作者的身影……然而實情正是如此:情緒性的特征體現了喬治·艾略特內心的東西,是一種需求或饑渴;它隱隱地陪伴著她的智性,動輒取而代之,主導大局。”[20]由此不難看出,在利維斯看來,情緒性的東西正是藝術上尚不成熟的明顯標志。利維斯接著評論道:“對一位小說大家,我們要求的是,也應該要求,更多的東西。‘同情和領悟’是人們通常用來贊揚她的話,可是,她沒有表現出來的恰是一點真正意義上的領悟二字。領悟稚嫩意味著要把它與成熟的經驗聯系起來‘評定’它,不管帶有怎樣微妙的弦外之音。”[21]也就是說,成熟包含著一種領悟和鎮定。在解釋艾略特的小說藝術何以優于詹姆斯的藝術時,利維斯實際上對“成熟性”作了進一步說明。在利維斯看來,所謂“成熟性”也意味著“復雜性”、“完整性”和“真實性”,“艾略特筆下的加思科因先生所體現出來的這種復雜性和完整性,……相比之下,詹姆斯對基本是同樣一個世界所作的描繪,便讓人覺出是排除了許多東西而大大簡化了的。他的藝術固然是精湛微妙之道,他也有反諷之意,但這反諷卻并不意味著萬象包容——可以充分而具體豐滿地表現真實的復雜性;它也并不表明就是一個復雜的評價過程……但與艾略特的相比,在真實性(這個詞在這里的含義非常明白,耐人尋味)上的差距便不可以道里計了。他是在作理想化的描述,而這樣一種理想化就是對大量的真實視而不見,也不聞不問”。[22]由此可見,在利維斯的批評術語中,“成熟性”、“具體性”、“復雜性”、“完整性”、“真實性”常常是可以互換使用的,他經常使用這些批評術語中的任何一個,來贊美自己所仰慕的文學作品。盡管這些術語的內涵不盡相同,但都意味著對現實的一種深刻的把握和領悟。
三
從今天來看,利維斯的小說批評當然存在著諸多缺憾。一方面,利維斯是一位熱衷于文本而鄙薄理論概括的批評家,他雖然致力于改寫英國小說史,但卻缺乏系統的理論建構,也極少對自己的專門用語作出明確界定。因此,他的批評見解往往淹沒在大量的文本分析之中。另一方面,利維斯對某些作家作品的認識常常前后抵牾,對一些卓越作家也作出了不公正的評價。凡此種種,不能不令人為他的武斷和褊狹而感到惋惜,但他的文學批評中的確富有寶貴的文化守望和卓越的文學洞見,那無疑是后來者應該感激和珍惜的財富。
那么,在當今的批評語境和文化氛圍下,重溫利維斯,對我國的文學批評和文化建設意義何在呢?
這種意義是由我國現在文學批評的現狀決定的。20多年來,各種西方文學理論潮水般地涌入中國,對我國當代文學批評產生了難以估量的影響。應當承認,各種理論潮流的譯介,固然極大地拓展了我們的理論視野,但時下學術界的種種理論時尚也破壞了人們文本閱讀的興味,甚至攪亂了讀者對文學原著的感受力和判斷力,模糊了人們對文學批評真義的理解。在這種情況下,某些理論研究往往脫離文學現象本身,甚至試圖以理論探討取代文學批評,以意識形態的批判取代對作家作品的具體分析,以致將文學批評這一園地變成了各種理論廝殺的戰場,由此造成的一個結果,便是所謂文學批評的危機。究竟文學研究如何回歸文學,回到對文學作品的鑒賞、分析、闡釋和評價,重新幫助我們認識文學的價值,在這方面,利維斯的文學批評雖然并非完美無缺,但為我們指明了一條正確的批評道路。
在我們今天這樣一個科學技術突飛猛進、大眾娛樂向文化傳統步步緊逼、理想與現實糾纏不清的后工業時代,英國作為最早實現工業化的國家,后工業時代的社會和文化危機在英國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優秀的文學在很多普通的英國民眾那里仍能得到鑒賞和喜愛,這無疑要歸功于英國的文化傳統和教育制度。因此,反思利維斯所捍衛的文化傳統,反觀我國的文化現狀,應該不算多余。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逐步確立,我國的文化格局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就是:大眾文化憑借其無可比擬的娛樂性功能和巨大的解構功能,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和速度占據了社會主流文化的地位,并開始全方位地影響社會生活各個領域。大眾文化氛圍中生活的人們,在思維模式、審美觀、學習方式、道德觀念、價值觀等方面都顯現出大眾文化現象的表征:審美追求日益感性化,閱讀個性日益喪失。中國作為一個尚未實現現代化的國家,雖然無法照搬英國的模式,但在西方現代文明的沖擊下,必須捍衛、保護和發展優秀的傳統文化,富有良知和責任感的知識分子,與其追隨西方日新月異的理論更替,倒不如審視現實,做一些切實而有益的事情,以推動民眾智識層次的提高和現實境況的改善。這或許是英國的思維方式和文化主義的傳統給我們的最大啟示。
參考文獻:
[1][2][3][4][5][6][7][8][9][10][13][15][16][17][18][19][20][21][22]利維斯著.袁偉譯.偉大的傳統.三聯書店,2002:8,11-12,25,208,228,213,376,326,28,38-40,30-31,11,51-52,3-4,4-5,8,66,71,155-156.
[11]F.R.Leavis,D.H.Lawrence:Novelist,London:Chatto & Windus,1955:18.
[12]F.R.Leavis,Thought,Words and Creativity:Art and thought in Lawrence,London:Chatto& Windus,1976:20.
[14]F.R.Leavis and Q.D.Leavis,Dickens,the Novelist,Penguin Books,1972:949.
浙江省教育廳科研課題,項目編號Y2009096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