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柯里位于云南省寧洱縣同心鄉。傣語“那柯里”,意指橋邊肥沃的土地。從普洱市出發,沿昆曼公路(昆明—曼谷)北行約二十五公里,便是那柯里村。村頭真的有橋,橋下山澗,流水潺潺。一棵造型逼真的“魁梧”榕樹,伸出碩壯的樹枝,一根粗粗鐵鏈向上掛著樹枝,向下連著一塊造型別致、上書“連心橋”的石碑。樹干居左,石碑立右,樹枝橫逸當空,三者構成一座長方形的“口”形大門。穿“門”而入,便是茶馬古驛那柯里。
那柯里既為茶馬古道上的一處驛站,自然與茶有著不可分割的歷史淵源——這茶不是綠茶,也不是烏龍茶,而是風行一時的普洱茶。
作為世界三大主要飲料之一的茶葉,主要分為不發酵的綠茶,半發酵的烏龍茶,全發酵的紅茶。其中綠茶又有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廬山云霧、信陽毛尖,烏龍茶有鐵觀音、黃金桂、武夷巖茶、白芽奇蘭,紅茶有閩紅、祁紅、滇紅、粵紅等之分。
普洱茶屬全發酵茶,嚴格說來,也可納入紅茶系列,但它與普通紅茶在制作工藝方面又有所不同,是一種后發酵茶——自然陳化發酵或人工渥堆發酵。因此,也有專家將普洱茶單獨歸為一類,與綠茶、烏龍茶、紅茶并列。
茶是我的至愛,每日所飲多為綠茶。2003年從武漢調到廈門,自然也喝起當地的烏龍茶來,幾個有名的品種都曾品過。這種稱為“功夫茶”的半發酵茶飲,其茶具的精致、沖泡的復雜、品飲的講究,雖頗費功夫,倒也有一股悠悠的茶韻直入心脾。而對紅茶,則喝得極少,于普洱茶更是不甚了了。
大學同學袁升平畢業后經過一番輾轉,最后回到了他的出生之地——云南思茅,也就是2007年改名的普洱市。一座城市因茶而更名,可見普洱茶的積淀之深、魅力之強與影響之巨。因為同學所置身的城市之故,對普洱茶就有了一份難得的親切,雖有趕時髦之嫌,卻也像模像樣地品過幾回。這種發酵后的熟茶,茶色紅艷透亮,入口溫和甘滑,飲后有一股醇厚綿長的舒坦,令人回味不已。
等到有機會來到普洱市,喜歡刨根究底的我,免不了要對普洱茶相關的一些物事,來一番“巡禮”,而茶馬古道,則是一個無法繞開的關節:普洱茶之所以成為今日如此特性的茶飲,實與茶馬古道密不可分。
“普洱茶”之名,早在1664年的《物理小識》一書中就已出現,但那時的普洱茶僅具地理意義,強調的只是原料所屬地。“夏喝龍井,冬喝普洱。”當這種產于普洱的茶葉受到滿清皇室推崇,成為中華名茶之后,需求量頓時大增。于是,普洱茶便通過漫長的茶馬古道,送達不同地區、不同層次的廣大消費者手中。
云南多山,天遠地偏,與外界的經貿交易、溝通聯系主要依靠茶馬古道。自唐朝就已興起的茶馬古道源于古代西南邊疆的茶馬互市,線路主要有三條——青藏線(也稱唐蕃古道)、滇藏線與川藏線。茶馬古道的運輸范圍主要包括云南、西藏、四川三大區域,可通往西安、北京、拉薩、廣州、香港等地,向外延伸則可抵達印度、尼泊爾、錫金、不丹、越南、緬甸、泰國、老撾等國。據有關資料統計,云南境內的茶馬古道長達兩千多公里,幾乎貫穿省內所有地區。想想看,僅靠人背馬馱,行走在蜿蜒崎嶇的山間小徑,不僅負重難行,充滿艱辛坎坷,更得耗時費日。因此,云南境內的茶馬古道,單程一般要走三四個月;而出了云南,還得繼續顛簸前行;等到茶葉送交消費者手中之時,大半年時光已悄然逝去。
在茶馬古道的運行途中,茶葉不得不經受氣候、季節、環境的影響,太陽的曝曬、陰天的潮濕、雨水的澆淋自不可免,春夏秋冬四季的更替乃至山地、高原、河谷等不同地形的變化,也不知不覺地影響著運行中的茶葉,改變著它們的品質。一個最奇妙的變化,就是發酵,由原來的生茶,經過自然發酵,變成了湯色紅濃、陳香彌漫的熟茶——也就是廣大消費者認可、流行的普洱茶。與綠茶不同的是,普洱茶越陳越好,經由時間的積淀,打磨出內在的力度、質量與品位,普洱茶方顯其“英雄本色”。
當自然發酵的普洱茶供不應求,當交通工具改變、運行時間縮短、自然發酵無法完成之時,聰明的茶商自然會利用人工技術,加速其發酵過程。于是,自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開始,就出現了干倉陳化法、濕倉陳化法等傳統制作工藝。盡管如此,普洱茶仍滿足不了需求量日增的廣大市場。直到1975年,昆明茶廠廠長吳啟英女士發明了現代人工渥堆技術,將發酵時間由傳統工藝的十幾年、幾年縮短到四十五天左右,普洱茶由此進入現代化大規模生產時期,長期存在的供需矛盾才得以解決。
在自然與加工、傳統與現代、生茶與熟茶之間,茶馬古道扮演了一個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它是容器,是酵母,是普洱茶的一道關鍵“工序”。毫不夸張地說,沒有茶馬古道的“升華”,就不可能有普洱茶的聲名遠播,更不可能產生現代意義的普洱熟茶。
為一睹茶馬古道的風姿,我的目光,聚焦在了那柯里——
北上京城,南下緬甸、老撾,那柯里乃馬幫必經之地。驛站于道光十年(公元1831年)由當地一位趙姓農民開設,一棟兩層樓的庭院,便是當年的榮發馬店,二樓一塊匾額,書有“茶馬古驛”四字。
“關山難越誰為主,萍水相逢我作東。”掛于榮發馬店入口處的木刻對聯如是寫道。南來北往、絡繹不絕的馬幫經過一番艱難跋涉,來到這一專供休息調整的中轉站,大有賓至如歸之感。暮色蒼茫中,馬鈴叮當、腳步雜沓、人聲喧嚷,榮發馬店迎來了一批又一批客人。伙計乃至店主頓時忙碌開來,給馬喂水添加飼料,為客人準備可口飯菜,安頓他們休息。
行走在茶馬古道的馬幫,運送的茶葉、鹽巴、毛皮、藥材、布匹、器皿等貨物相當貴重,有的甚至運送大量金銀錢鈔。巨額財富必然引起不法之徒的垂涎,因此,茶馬古道不僅荊棘叢生、道路崎嶇,還會有無數人為的險阻,盜賊橫生,劫匪出沒,無時無刻不威脅著馬幫的安全,他們不得不武裝自衛,時時警戒。據那柯里石碑記載,清光緒時期,這里便設兵六名,歸中營左哨頭司把總管轄。有士兵把守,于是,馬幫到了榮發馬店,就可以好好放松放松,嘗嘗這兒的佳肴,喝喝驛站酒坊釀制的美酒,安心落意地睡上一覺了。
當然,這兒畢竟只是一處驛站,第二天不等天亮,他們就得起床,一番收拾,又得邁開腳步,匆匆啟程,跨高山越激流,一步一步丈量漫漫古道,將貨物送達目的地。正如立于馬店庭園一塊巨大的卵石上所寫:“地為琵琶道作弦,聽馬蹄狂彈奏調;天是棋盤星當子,看仙指輕移出著。”
一批批馬幫來了又走了,斗轉星移,就在這樣的迎來送往中,一百多年時光一晃而過。直到1954年,一條公路從那柯里經過,拖拉機、卡車、轎車逐漸取代傳統運輸工具,榮發馬店也無可挽回地走到了它的終點。
隨著文化遺產保護的日益重視,已然衰落的榮發馬店,又煥發出新的魅力,凸顯出另一種新的風采。“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這一意象蘊含著古老中國幾千年的歷史與文化密碼,而“古道西風”中的一處處驛站,則給騎著“瘦馬”的“斷腸人”以無限溫情、動力與支撐。頗有意思的是,榮發馬店接待的客人中,除了不同民族的國人,還有漂洋過海而來的西人。據說曾有一位美國女子,拿著一張一百多年前的老照片前來馬店,尋找她祖父的足跡。原來,她祖父在榮發馬店住過,照片所拍,便是當年情景。她在祖父遺物中發現這張珍貴照片后,便一路追尋著找到了這里。
從唐朝開始,普洱府(寧洱縣)就因出產普洱茶與磨黑鹽而成為商賈云集、馬幫絡繹的一處重鎮。作為茶馬古道上獨具優勢的貨物出產地及中轉集散地,如今,寧洱縣的茶馬古道只剩三處,而驛站猶存者,榮發馬店恐怕算得上“僅此一家”了。
當年的榮發馬店較大,可容納一百匹馬左右。如今的庭院,顯然經過修葺,一樓房間擺放三排馬幫使用的麻袋,麻袋裝得鼓鼓囊囊的,里面也許是鹽巴、布匹、毛皮、藥材,但更多的該是制成茶餅、茶磚的普洱茶了。而整個驛站肯定經過一番刻意規劃,且投資不菲。經過一番了解,事實果真如此,當地政府不僅修復了馬店,還建造了寨門、洗馬臺、馬跳石等十多個景觀,并重新鋪設、維修了近五公里的茶馬古道,將那柯里打造成了一處別具風味的旅游景點。
傣語“那柯里”名不虛傳,土地肥沃,靠近橋邊。古驛站不大的地盤上,就架有三座橋梁——以鐵索勾連、鋼筋水泥作支撐的“連心橋”,有名為“風雨橋”的古老廊橋,還有一座以當地楠竹為材料的竹橋。走在三座不同的橋上,看山澗激越的水流,在拂面的清風中,仿佛吹來了一陣馬蹄的雜沓、馬鈴的叮當與濃郁的茶香,在山谷間回蕩不已。
據說那柯里原名“馬哭里”。這里原本無橋,馬幫越過山澗,馬匹只有涉水而過。面對或清澈或渾濁的冰涼河水,馬兒會情不自禁地落下傷心的淚水。經過一番周折,后來才修了一座二十多米長的廊橋。有了這座今天依然聳立著的“風雨橋”,馬兒再也不必下澗涉水“哭鼻子”了,于是,諧音“那柯里”應運而生,一直留傳至今。
過了山澗,馬店對面是新近打造的相關景點,有馬幫沖洗騾馬的洗馬臺,有一座碾房,房內安有古磨,還有一座大水碾,一條跨越山澗的渡槽通達碾房底部,水流沖擊,石碾轉動,將供應馬幫食用的稻谷、高粱、玉米等糧食作物脫粒碾碎。
碾房內,四周有供游客休憩的木制條椅,中間擺放桌子,桌上有煮熟的玉米、紅薯,香氣勾人,欲掏錢購買,一農家婦女說:“吃吧,都是自家地里種的,不收錢。”聞聽此言,實在難以相信,這里的村民還保持著如此純樸的好客古風!向南望去,但見幾十家農戶,一律的紅磚青瓦房,順山勢錯落有致地鋪排開來。斥巨資打造后的那柯里不收門票,為的只是開發、保護古跡,不由得使我比對剛剛游覽過的西雙版納,那里不僅被開發得沒有半點古樸與神秘,且每到一處,門票昂貴堪稱全國之最。追名逐利,已將不少風光迷人、文化深厚的景點改造得面目全非。
馬蹄聲早已遠逝,而古風還在那柯里勁吹,傳遞著當年的俠義與豪放。那悠遠綿長的古道,而今安在?于是,趕緊轉到榮發馬店背后的山坡,一條經過修復,近兩米寬的茶馬古道赫然映入眼簾。我們開始一級一級地攀爬,兩旁是綠樹翠竹,石頭或石板鋪就的路上,落滿枯葉。鳥兒的啼鳴更加襯托出古道的幽靜與神秘,馬兒的噴鼻、篤篤的碎步,特別是那不時響起的馬鈴聲,著實令人懷想不已。爬上山頭,古道拐一個彎,繼續遠去。遺憾的是,那柯里古道所剩約十公里,昔日蜿蜒崎嶇,四通八達的悠遠古道,只能借助想象在心中凸現、復原了。
茶馬古道的主人自然是馬幫,他們日夜出沒其間,不停地行走,一代又一代,連結起一條不同民族長期交往、中外文明相互交融的紐帶。茶馬古道以及那些沒有留下姓名的無數馬幫,共同打造了一個聲名遠播的民族品牌——普洱茶。如今,與茶馬古道有關的小路、驛站、古鎮、茶莊、古橋、石碑等,在歷史與時代的淘洗中,或衰落失色,或銷聲匿跡。可是,我們卻能在每一壺飄著馨香的普洱茶湯中,在厚重的茶葉編年史及茶文化交流史中,找到它們依稀閃爍的影子。美國醫學專家約瑟夫教授在對茶葉作過多方試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