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的欲望

　　貓的孤傲神秘，貓的靈敏輕巧，貓的慵懶撒嬌，貓的形體優雅，貓的可愛溫馴……
　　畫貓的藝術家很多，但是能把貓的傳神寫照，畫到自己心坎兒里的藝術家，我想非徐瑞莫屬。她不僅和貓朝夕為伍，觀察它活動的習性，而且記錄與創作了心得感言。徐瑞始終認為貓具備了女人陰性的特質，天生擁有多重的個性：充滿靈性、敏感與智慧，具備獨立與野性，這不就是一位現代職業女性的縮影?
　　從小就對繪畫產生興趣的徐瑞，在記憶中，小學課本的空白處總是填滿了各式造形奇特、亮麗涂鴉的小人。從事印刷業的父親因為工作的關系，常帶回來精美的畫輯，使她小小年紀即耳濡目染，埋藏下繪畫的因子，這對她日后創作影響深遠。畢業于銘傳商業文書科，隨即投入職場工作，先后擔任高科技代理商之執行秘書與市場部經理，繁忙工作的壓力不曾減緩她對藝術的熱愛，這期間只能無奈地以欣賞藝術替代實際創作，一切等到繪畫創作時機因緣俱足，一九九七年，徐瑞親炙以鉛筆、粉彩畫創作聞名的畫家梁銘毅習藝，在畫室里打下了堅實的繪畫基礎。而隨知名當代藝術家盧怡仲學畫一年，讓她徹底地顛覆傳統欣賞藝術與思考的模式，體認到當代藝術的創作思維，不僅明了、親近當代藝術大師的作品，最重要是開啟了創作的新觀念，從中認清自己的人格特質與方向。在這段習藝的過程中，她鐘情于美國當代藝術家羅伯特·龍古(Robert Longo，1953-)的“并置”手法，將不同的創作質材相連，產生戲劇性的畫面張力。而美國懷鄉寫實大師安德魯·懷斯(And rew Npwell Wyeth，1917-2009)以蛋彩畫描繪細膩的風景、人體和靜物，讓她印象深刻，雖然和她畫的形象與風格不同，但是她覺得和懷斯創作的頻率是接近的。
　　事實上藝術創作對徐瑞而言就像是一個心靈宣泄的窗口，她不僅在繪畫創作的過程中得到滿足與快樂，同時也將儲存在心中的感悟、思維等一股腦兒傾倒舒展出來。二00三至二00七年的創作，是她繪畫創作實驗性的過程；她畫的貓游走在不同的時空領域中，跨越傳統與當代的軌跡并行。她重視空間與色彩的營造與渲染，而使這時期的繪畫風格呈現多樣化。二00八年開始，她繪畫的觸角刻意地放慢，畫面上的空間濃縮，色彩減輕，貓的形體逐一被放大單純突出，這種近似肖像畫的處理方式，就像鏡面投影，反映出個人內在的心性氣質，她覺得從畫貓肖像的過程中，逐漸彰顯出自己主觀的女性意識、自覺性的吶喊和勇于表達內心情感世界，讓原本處在男性沙文主義邊緣的女性，逐漸浮上臺面成為畫面的主角。
　　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性，歷經了女權運動者爭取自由、平等，披荊斬棘的奮斗過程，讓現代女性享受豐盛成果，迎未了有史以來最開放、改革自由的年代，擁有更多樣化的生活選擇，而且許多女性在職場上的杰出表現有目共睹，早已凌駕了男性社會，不再居于附庸的地位。當然徐瑞不是劍拔弩張型的女權主義運動者，她還是一貫地保有溫柔感性的女性質地，她對女性的關照，只是在潛意識中反對男性封建的思想觀點，那種舊社會大男人的意識形態，需要女性卑弱地順從。所以徐瑞藉由創作來抒發，希望掙脫這個古老的枷鎖，展現智力較量的時代。現在她畫的貓全部都是母貓，她特別在每只貓的頭上畫上了別致、美麗、鮮艷的花朵，標示女性的性別主權與象征；這些母貓臉上的表情洋溢著自信與充滿自戀，反映了現代職場女性的特質。徐瑞認為，“大多數工作的現代女性，不僅比以往趨向年輕化，而且充滿了自主能力，她們能夠坦然面對自己，不再虧待委屈個人的欲望與需求，在處理男女感情的問題上，采取較不信任的態度。”對每位曾經受過感情創傷、遭受背叛的女性來說，這條崎嶇的道路充斥著荊棘叢林，也正因為如此，徐瑞對傳統伴侶的忠誠度采取質疑的態度和悲觀的想法，主因在于她在職場工作，面臨太多悲歡離合的場面，許多已婚男性通不過忠誠度的考驗，最后選擇偏離航道，所以現在寧可自己保持單身，不碰觸這塊潛藏的危險區域。
　　藝術家刻意低調地壓抑情感，卻在創作的過程中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或許在虛擬的欲望世界，可以保有臆想的自由與自在。創作于二00八年的油畫《質疑》，畫面中嫵媚的黑貓，慵懶地斜躺在女人裸露豐腴的雙腿間，野性的藍瞳孔發出渴望、勾引與占有的情欲，誘人的胴體在荷爾蒙情愫升華包裹下，早已迷惘、深醉而沉淪。
　　徐瑞的作品主動散發出一種文學的詩意，這是畫家兼詩人自然流露出來的氣質，她一直嘗試著結合因畫而詩或因詩而畫的意境。中國的詩學所以動人，在于意象中的抽象意境與想象空間深遠而寬廣。而徐瑞的詩頗多感懷即興之作，這是結合藝術家對事物觀察細微觸角的延伸，像二00八年創作的《白玫瑰》，詩人避開了華麗詞藻的堆砌，將繪畫樸質的色彩視覺移轉到嗅覺空間里，她輕輕揭開了包藏在深層的內面詩意空間，讓我們冥神體會和感觸那種心際波動的微妙變化……
　　徐瑞畫貓的傳神，不在于強調貓肢體語言的表達方式，我覺得她畫的貓帶有憂郁的色彩與象征，從貓透明、深邃的眼神底層透露出的訊息，包含交織著人類深沉復雜的欲望：神秘、貪婪、堅定、溫柔……的綜合體。
　　創作于二00八年的詩作《自畫像》
　　滄桑之不可解
　　來自前世
　　古老的靈魂
　　孤絕幽秘
　　繆斯妖嬈
　　含苞待放
　　宛如一朵開在
　　斯芬克斯耳際的
　　粉紅色牡丹
　　搭配上這首詩的是一幅暗郁的貓肖像畫，沒有過多的色彩表現，只在灰黑色貓的頭上別了一朵鮮艷粉嫩的粉紅色牡丹，對照強烈而印象深刻，位于畫面主體位置的貓，堅定、神秘、凝視的雙眼穿透了悠遠縹緲的古今時空，似乎預告著當下與未來，不管人生的際遇變幻如何，始終如一地表達出藝術家應有的堅持與傲氣。
　　告別了前一次《都市女郎》系列的畫展，二00九年十一月七日，徐瑞在臺北舉辦個展，她以《女心——溫柔與野性》為其新個展命名。“溫柔”感覺上似棉花的輕軟無聲，像清泉的明晰透徹甘甜。不管是男是女，在情感上，深情細膩的“溫柔”往往能使人情不自禁地陷溺，主動卸下心防。桀驁不馴的“野性”和“溫柔”是天平上兩種極端的對比，身為女性藝術家的徐瑞，她主動打開自己心扉，使用“女心”來比譬喻這兩種矛盾的綜合體，“溫柔與野性”的生命結合，卻處處蘊含著不可理喻的合理性，伴隨著詩與畫的對話，引申另一層面對現代女性心理與生理探討的深意與發聲，也讓我們細心體會與見證不一樣的真情……
　　雙人舞
　　
　　清晨對岸的扁松林綠得
　　深深淺淺濃濃淡淡
　　沉入水中展出一帶清幽
　　
　　長尾鳥飛臨
　　款擺黑亮光滑的羽翅
　　貼著如鏡河面
　　輕沾倒影低掠而過
　　優雅自若
　　
　　單飛的美人
　　為自己靜靜地
　　舞了一曲最美的雙人舞
　　
　　紅玫瑰
　　
　　我以紅玫瑰的溫度
　　細細讀你
　　散發的香氣
　　有你
　　也有我
　　
　　苔
　　
　　墻角的苔痕
　　凄凄
　　她必得
　　依著蜿蜒的滲水
　　婀娜
　　
　　石斛蘭
　　
　　起風了
　　莖上僅存的
　　那朵石斛蘭
　　以蝶舞的身姿
　　攜著一兜心事
　　盤旋不去
　　
　　菱角
　　
　　振翅的雙翼
　　包藏
　　豐盈誘人的胴體
　　
　　褪下深紫
　　袒露雪白
　　
　　別想飛
　　
　　當下
　　
　　昨日的體溫猶存
　　明天的氣味已至
　　處子般的今日
　　想要守身如玉
　　
　　孔雀的尷尬
　　
　　孔雀發功振翅
　　一不小心
　　將全身的絢麗
　　抖落滿地
　　
　　以火雞的嘎聲
　　大笑
　　
　　也許
　　
　　依約
　　含苞　綻放
　　
　　依約
　　褪色　憔悴
　　
　　那等了一輩子
　　蒼涼之后
　　最后的約會
　　
　　也許
　　仁慈美麗
　　
　　秋了
　　
　　落一片
　　醉了的葉
　　伴我渡秋
　　
　　連同
　　騷動的心事
　　也轉為酡紅
　　
　　伐木
　　
　　一斧下來驟痛
　　再一斧斷腸
　　年輪溢出淚水
　　根在地里吶喊
　　
　　最后一斧
　　蟬聲風聲寂滅
　　
　　化蝶
　　
　　在幽密的一人世界里
　　靜候始于一粒
　　純白的句點
　　
　　遠古的基因鼓浪成
　　毛毛蟲的身段
　　妖冶進食
　　滿足飽和的極致
　　吐出細絲如詩
　　一絲絲一縷縷
　　緊裹所有的激情
　　蠕動再蠕動
　　在巫的腹內
　　構圖調色
　　
　　嚼一個出口奮力掙脫
　　抖展彩翼只為
　　舞一場致命的美麗
　　
　　風鈴
　　
　　風鈴狂亂地響起
　　無辜的春風
　　輕擺裙裾款步而過
　　回眸一笑
　　
　　使者
　　
　　靜候多時
　　你黑貓似的
　　臥踞墻頭
　　
　　斜陽只照及半張臉
　　左瞳收為一線
　　右眸隱于黑暗
　　
　　你口銜細枝
　　垂著一片
　　卷曲的
　　枯葉
　　
　　我們緊緊互視
　　一切靜止
　　
　　你帶來了什么樣
　　的訊息為何
　　我心肅穆
　　若此
　　
　　寂寞紅
　　
　　紅也許
　　是寂寞的顏色
　　舞后
　　
　　本輯編輯　楊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