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飛翔
中國當代為何不能產生思想大師
文/史飛翔
最近讀到湯一介先生的一個觀點,很受啟發。湯一介在回答別人關于中國現在是否已經出現了思想家這一提問時,他斷然稱“中國現在還出不了思想家”。問及原因,湯先生稱,這既有個人原因也有時代原因。個人原因是現在的學人國學基礎、西學基礎均不如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那些學問大家,且現今的學人勤奮努力也不夠。社會原因就是缺乏一個適合學術健康成長的社會環境。
湯一介先生在一篇回憶他父親湯用彤的文章中說,湯用彤的學術成就主要是在1949年以前取得的,這之后就沒有寫出過像樣的學術著作。湯用彤晚年閱讀了幾百種佛學著作,寫了大約四十萬字、二十本的讀書札記,但終于還是“勞而無功”。實際上1949年之后不僅是湯用彤一個人,而是一批老學者都沒有寫出過比較好的著作。馮友蘭的學術地位是由新中國成立前的《貞元六書》奠定的,新中國成立后的著作包括《哲學史新編》都沒有超越他以前的東西。金岳霖的《論道》和《知識論》是在1949年以前完成的,之后甚至走錯了路。
錢理群在為其師王瑤逝世一周年所作的紀念文章中,也有類似的表述。王瑤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達到一個學術高峰后,此后便再也沒有出現本應出現的新的學術高峰。以王瑤的胸懷、眼光、學識、修養,是完全有可能成為一代“大學者”的,然而竟成了遺憾。對此,王瑤自己晚年曾惋惜地說道,50年代初,他一年寫一本書,以后搞起“拔白旗”、“大批判”,終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什么也寫不出來了,以致“文革”后很長一段時間仍“心有余悸”。正是出于對自己悲劇命運的沉痛反思,王瑤在和弟子錢理群的最后一次談話中鄭重地告誡錢理群:“不要到處打聽消息,少做無謂的分析,不要瞻前顧后,不受風吹草動的影響,沉下來,做自己的學問!”
曹禺晚年因為再也寫不出像《雷雨》那樣的名作而長期陷于精神的苦悶,備受折磨。盡管他一再聲稱“我要寫出一個大東西才死”,遺憾的是他至死再也沒有寫出一個好作品。曹禺晚年稱自己是“精神殘廢”,他說:“讓人明白是很難很難的啊!明白了,你卻殘廢了,這也是悲劇,很不是滋味的悲劇。我們付出的代價是太多太大了……”
千古文章未盡才!湯用彤、馮友蘭、金岳霖、王瑤、曹禺等人的遺憾,既是個人的遺憾,也是時代的遺憾,歷史的遺憾。這不是個別人的悲劇而是一代知識分子共同的矛盾與苦悶。眾所周知,由于政治在近現代中國社會發展中所占有的舉足輕重的地位,一切關心中華民族命運的知識分子是不可避免且必然地要與政治發生關系。中國的知識分子歷來就是既講“學統”又講“道統”,“修齊治平”是知識分子天生不可推卸的使命。但對政治過分的關注也必然造成一種“才華的浪費”(錢理群語),使得一些學人無法真正做到學者的單純與明凈,未能保持學術本身的客觀性與獨立性。
梁啟超先生曾說,學術思想之在一國,猶人之有精神也。王國維先生強調,提倡最高之學術,國家最大之名譽也。陳寅恪先生說,學術的興替“實系吾民族精神上生死一大事者”。今天,我們生逢一個緩緩拉開序幕的盛世,但卻一時產生不了思想家和真正的大師,這難道不值得我們去深思嗎?湯一介先生的見解是深刻的。無論如何,社會環境都是影響和制約中國當代不能產生思想大師的一個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