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變成親切的懷念。
——普希金
我的父親賈若萍(1904—1998)出生在河北省束鹿縣辛集城內一個清末書香門第(爺爺賈鏡人是縣衙門的文書),正是中國發生大變革大動蕩時代,他8歲那年辛亥革命爆發,13歲縣高小畢業后進京在前門外瑞成亨布莊學徒,兩年后16歲的他正值熱血青年經歷了五四運動洗禮,受新文化思潮的影響,民主共和理念深入心中,想往新生活,立志實業救國……
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侵略東三省,北平也不太平,商賈富人開始逃離,兩年以后隨著火車開通到西安,它給千年古都西安帶來了振興的機會,同時也是工商業發展的大好時機。各地商人紛紛涌入西安這塊平安之地討生活,此時父親到了西安,先是在鹽店街經營協成布莊,后是西安大千化工廠經理,至1953年公私合營。父親一生淡泊名利,樂善好施,無不良嗜好,獨酷愛文藝書畫,孜孜以求,筆耕不輟。工篆書、隸書、魏碑,擅章草,他是新中國成立后首批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
父親在西安經商時,關注民生,將自己巨資投入社會公益事業,特別對慈善、教育、文化藝術作出了應有的貢獻。無愧于一生,值得回憶。
那時父親在工商業界有一定的名望,被推為河北省同鄉會會長,這就意味著對同鄉,對社會義務和責任將有更積極務實的作為。
賑災濟民 樂善好施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河北、河南一帶屢遭日本侵略者飛機狂轟濫炸。危難之際,賈若萍毅然加入慈善機構,紅十字會,參加救濟隊,任隊長,隱姓埋名,積極捐款捐物,救濟難民。這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義舉。特別在1938年6月國民黨軍隊以水擋兵,炸決黃河花園口大堤,致使河南、安徽、江蘇三省44個縣,1250萬人口受災,死傷逾150萬人,其中死亡89萬人之多,計有146萬間房屋及650萬畝良田被淹沒,117萬人淪為災民(以上數字為有關統計)。受災的難民背水西去,沿路乞討一直逃到陜西、甘肅等地。很多逃難的災民就此徹底告別了家園,到1946年歷時8年尚未堵住決口。災黎遍野,生靈涂炭,以致現在西安就有大約三分之一,咸陽大約有二分之一河南人,而寶雞更甚,竟有大約三分之二的河南人。特別的是寶雞市的流行語言就是河南話。隴海鐵路沿線直到新疆到處都能聽到飄蕩于人群中的河南鄉音,不絕于耳。就是河南人自己也戲稱中國的“吉卜賽”,更有“鐵路線有火車站,站站都有河南擔”(擔著擔子逃難的河南人),可見當時的難民之多。
父親急難民之所急,在救濟隊他不顧自己的家人和生產經營,以身作則,全身心投入到救濟之中,自費購置了大量的生活物資、藥品、布匹、衣服、食品,租車運到鄭州;不顧個人安危數次帶領救濟隊親赴黃泛區救治傷病難民。沿途到處瘡痍遍地,瘟疫流行,目睹災民五官浮腫,面無人色,食草根艱難度日,不禁潸然淚下,自嘆個人的救助力量太小,倍感實業救國助民的重要和要做的事太多了,而這些要做的事都是要有大量資金的。那時決心做產業,獲更大的利潤,以利善舉。從黃泛區返回西安收養了10多個孤兒,以后又有社會人士送來的孤兒逐漸增多,即投資在西安糖坊街建了一所育嬰堂,共養育呵護了百多個孤兒,使他們有了躲避風霜雨雪的容身處。為了養育保障,又購置了20余畝地,種出的糧食和蔬菜全供養孤兒們。新中國成立后,國家建西安火車西站,這20余畝地捐獻給了國家,孤兒也逐年長大進入社會。
興教育人喜為善行
辛亥革命國父孫中山倡導民主、平等、強國和“五四”新文化運動深深地影響著胸懷壯志的父親,面對戰亂處于凋敝狀態的西安教育憂心忡忡。他不吝解囊,1944年投資陜西育德中學(現西安市第38中學,位于太華南路108號,大華紡織廠對面),被聘為該校董事至1950年,國民黨40軍副軍長馬法五為董事長,校長是李滌支先生。追根溯源陜西育德中學與歷史悠久的河北省保定育德中學還有一定的血脈淵源,私立保定育德中學成立于1905年,教學設備齊全,師資力量雄厚,向來以治學嚴謹著稱,享譽海內外。盧溝橋事變爆發,保定淪陷,遂來陜西辦分校,但當時行政部門有明文規定,私立學校不能另設分校。又面臨登記、注冊、資金諸多問題之時,得知我母親李淑琴是保定同鄉而有了轉機。遂后與時任河北同鄉會會長的父親協商后決定共同創辦“陜西育德中學”。該校一成立,即以抗戰建國造就優秀青年為宗旨,繼承保定育德中學的校訓“不敷衍,不作弊”及該校校歌“不敷衍,大家齊努力。努力向前行,前途放光明”。每逢考試和校典,學生即起立高唱校歌,以勵向上。
由于國難當頭物力維艱,育德中學長期得濟于冀籍工商業界人士和河北同鄉各方面慷慨資助。據記載:育德中學當時占地十幾畝,房舍50余間,全部資產560余萬元(法幣),資金百萬余元。開學初只設初中班,近200名學生源自22個省,多系抗戰期間流亡至陜西的難民和鐵路、紡織子弟,也有近郊農民子弟,以后逐漸增容擴大。時至1949年5月20日西安解放的當天,育德中學就請來人民解放軍蒞臨學校作報告,并演出革命文藝節目。會后不久,馮俊發、黃榮濤、李保真等十幾名同學就響應人民政府的號召,積極報名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挺進大西北,為解放大西北輸入了新的有生力量。當年7月陜西育德中學被捐獻給人民政府,這是西安地區最早改為公辦的一所私立中學。
另有投資河北小學是1945年。“陜西災童教養院”因經費困難,與河北同鄉會合辦,改名為“私立河北小學”。河北同鄉會會長賈若萍帶頭捐獻且數目巨大,被推為河北小學代理董事長。1947年改為“私立冀光小學”(解放后改名為西安市東三路小學,位于解放路東三路17號),賈若萍仍被推為冀光小學校董事長,至1950年捐獻給人民政府,受到政府表彰。
從民國抗戰年間至新中國成立,這兩所學校為解決水深火熱中的社會底層難民、工農子女的教育問題,作出了貢獻。為解放大西北和全國解放培養了有文化的新生力量,使他們日后的人生大有改觀,并為新社會服務提供了相應條件。只有教育才能提高人生質量,這也是在教育救國的理念下,賈若萍那時做出可值得回憶的第二件事。
實業救國義不容辭
盧溝橋事變爆發,河北淪陷,父親不顧一切,急忙乘火車返回河北束鹿老家。進入家門來不及收拾家物,攜全家老小連夜趕乘淪陷后的最后一列火車西行。日寇飛機頻臨呼嘯轟炸,火車躲進山洞,走走停停數日后到達西安,從此家人再未回故鄉。住在鹽店街路北兩進四合院,前店后宅。那時的鹽店街梁家牌樓一帶可以說是西安的“華爾街”,商賈店鋪,牌樓高聳,豪宅林立,是大戶人家的聚集地,如山西人經營的銀號票房,河北人經營的綢緞布莊、皮貨店。在那里父親經營的是“協成布莊”,因誠信經營有方,生意興盛,財力豐盈,在實業救國理念下逐步邁向新生活。1943年又在西安建成大千化工廠(原址在解放路東四路128號,距東城墻約百米處),旨在實業救國,有員工近百名,大都是來自河北、河南、湖北逃難的人們。技術員是厭戰的日本軍醫黃橫山(畢業于日本某?;I)。大千化工廠除生產大千肥皂、天天香皂、洋蠟(蠟燭)、精鹽等日用產品,銷往西北各地,還是上海鑒臣香料公司的西北總代理(其后廠里也研制出了自己品質的香水,后因解放公私合營,未及大批生產)。在父親的專心經營下,為了能有更多的資金回報社會,我們家當時生活從不奢侈,處處節儉是父母一生的好習慣(但對投入慈善、教育、文化藝術的資金從不吝惜)。工廠生產的精鹽舍不得食用而用粗鹽和土鹽,但對待工人的伙食絕不含糊,每周的飯菜都不重樣,盡飽吃。當時大千化工廠隔壁是河北人劉經理經營的福利面粉廠,他們的工人特羨慕大千家的工人吃得好,那在西安私營工商界伙食之好,善待工人是有了名的,對工人家屬也很照顧,除在廠里做包裝付工錢管吃外,住在“金鑲玉”瓦房分文不收。在教育方面也頗為盡心。他常常給工人們上課,講道德、講知識,幫助工人掃盲提高文化素質,做好人。逢年過節,除發給肥皂、洋蠟,支付回家盤纏外,還請裁縫師傅給工人量身定做過年的新衣。許多工人一直念叨賈經理的好。記得“文革”結束后的1978年,因東五路街道辦事處拆了東四路115號我家2畝大院(我家公私合營時已把原大千廠的廠、宅兩院都捐公,搬到東四路115號原大千工人家屬大院)蓋居民大樓,又將土地房產證上交給了東五路街道辦事處。我們家被搬到西安火車站東閘口鐵路附近的過渡房。一天下午一位近五十歲來自河南滑縣的人要找原來大千化工廠的賈經理,說先后來西安兩次了,這次才終于打聽到下落,見到我父親就跪下磕頭,我和父親急忙把他拉起來,父親怯聲說:“不敢,不敢??!”(哪能受得了呢?要知受到“文革”洗禮還沒平反呢?。┻@位李姓原大千廠的工人激動流淚說道:“這些年我操心你,賈經理,不知怎樣了……我這是來感謝賈經理的,那時你教育我們不賭、不嫖、不吸(大煙)做好人,我就是按您教的教育子女的,我的幾個孩子都長大有出息了,有上工農兵大學的,有參軍的,這都是受賈經理教育的結果呀。今天見賈經理健在,放心了。”當時場面感人至深,想想我們也是在父親的影響教育下健康成長,大家都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對社會作出了一定的貢獻,大千化工廠自始建廠至公私合營,以誠信為上,合法經營,以質量上乘物美價廉的產品贏得了市場,譽滿三秦西北地區。所獲利潤父親又將巨資回報社會,體現出他受辛亥革命之影響,努力實現以實業強國、富民、平等求得世界大同的信仰。他堅信一個民族的取勝,來源于文化精神,讓財富匍匐在精神腳下,竭力為提高民眾生活水平慷慨解囊,持之以恒支持慈善、教育和文化藝術事業。時至1953年,積極響應政府號召,順利完成了公私合營這一任務。解放前參加的西安市慈善普濟會,解放后在人民政府領導下,改組為西安市救濟福利促進會,成立中國救濟總會西安分會,父親被特邀為代表出席參加。他熱愛祖國,擁護共產黨,全國解放前夕和抗美援朝時期,帶頭捐獻,支援了解放軍解放大西北的戰斗,為全國的解放和志愿軍保家衛國作出了一定貢獻。解放初期,當國家需要恢復建設,發行公債時,不僅自己首先認購并且積極宣傳。在西安市人民政府領導下,被推選為工商稅務評議員。1952年西安會館管理委員會籌備成立,被推選為委員。在“三反”“五反”運動中,大千化工廠被評為光榮守法戶。
1979年4月糾正了冤假錯案,父親得到了徹底平反。甲狀腺囊腫手術順利成功,父親如獲新生,久違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酷愛的書法多次參加國內外的展出,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
一生關心別人勝過關心自己,從不給組織、家人、子女添任何麻煩,堅持自立,心地善良,樂于助人,直到1998年無疾而終之前,凡得知有捐獻支援災區的活動,都會主動參加書畫義賣,并慷慨解囊。他耄耋之年的這種義舉受到西安市政府救災辦公室通報表彰,西安晚報也以《留款不留名,義舉送真情》為題載文表揚。
當年的大千化工廠在我的記憶里,那是坐北向南占地兩畝多的大院,高大的水泥拱形門樓,黑色鐵質圓大門,周邊是青磚的庫房,山墻圍就,給人以安全、素雅、大氣之感,院內中間有磚砌花墻界分為內外兩院。東邊是生產的廠區,西邊內院居家,有坐北的二層青磚水泥紅瓦西式小洋樓。穿過曲徑邁步拾階而上迎面一層中部是橢圓形的接待賓客的大廳,墻面上掛著張大千、趙望云的山水圖、惲南田的翠鳥秋海棠、吳稚暉的金文大篆、于右任的草書詩聯,廳中置有明式紅木幾案和圈椅茶幾,突顯出典雅貴氣。大廳兩邊有左右側門可進入客房。樓上有四間臥室和寬大的書房。書櫥中《周記》《禮記》《尚書》《義理》《左傳》等等線裝古籍書,散發出淡淡的書香,博古架上的宣德爐、流金佛造像、古瓷器皿、周鼎漢鏡,流溢出遠古博雅的氣息。樓底是儲藏物品的地下室,整幢小樓掩映在茂密的各種果木林里。院中央圓形的大花壇里種有紫丁香、月季、薔薇,中間是棵大大的鐵樹,茂密的葡萄架邊簇擁著兩棵碩大彎曲伸延的海棠樹,樹下是我們童年蕩秋千玩耍嬉鬧和納涼,聽大人們談天論地的樂園。公私合營后的1954年,當我們家永遠搬離這個童年樂園時,我已五六歲,以后多少年來都難以忘懷。
我的童年所經歷的大事是“文革”前,我家每年逢陰歷的六月六日,據說是展晾經書的吉祥之日,令我終生難忘。
每到這一天,天還沒有綻露晨曦,父親就已起身,經沐浴、更衣、凈手,擺隨著宣德爐內燃起的縷縷香霧,打開樟木大柜逐一展開用黃綾包裹的經卷《太乙真經》,虔誠施禮,用細白綢輕輕拂塵,默誦后置入紫檀木匣。遂后就由我們小心翼翼地把百多幅名人字畫逐一展掛,用雞毛撣子拂去浮塵。父親心情極好地娓娓道來每幅作品的意境審美和收藏來歷,那可是一年唯一給眼耳過生日之時機,極力睜大眼睛豎耳靜聽,所拜觀的都是古今大師的力作,有王石谷的山水中堂,惲南田的花鳥條幅,金農的隸書,王杰的行書中堂,任伯年的人物,吳昌碩的青石牡丹,張大千的山水圖、敦煌飛天、供養人物,吳湖帆的青綠山水,吳稚暉的篆書,于右任的草書,葉淺予、梁白波的舞女,關山月的梅花,徐悲鴻的雙貓圖,姚文輝的得鹿還家,樊樊山的花鳥計50余幅,還有趙望云先生的60余幅,這些杰作都深深植入了腦海,給予了童年的我美育的啟迪。由于幼承庭訓,生活在這文物、金石、書畫的熏染之中,使我的心里扎下了藝術的靈根,為日后在文化藝術方面所取得的成績,打下堅實的基礎。多年來面對這些大師的珍品,至今我心中只有無盡的感恩。然而不幸的是,1966年在一個秋風掃落葉陰冷的早上,一伙“造反派”闖入家里,不由分說將這批寶貴的百十多幅作品連同周鼎漢鏡,八個大明宣德銅香爐,數尊流金佛造像,明清繕本書籍,古瓷器皿,玉器首飾,數十方名家所刊壽山田黃,昌化雞血印石,紅木家具等貴重物品全部抄走,屋里、院外一片狼藉,被撕、砸、毀的沒有裝裱的書畫作品、舊拓名碑,漢畫像石、磚,北魏造像、古瓷器皿不計其數?!拔母铩焙笥辛送诉€政策,經多年往返申訴,在黃胄先生和方濟眾先生的關心下,1984年由西安市清退查抄文物辦公室通知在小雁塔文管所領取。退還了很少一部分,大多數重要的文物和名人字畫至今下落不明,令人遺憾!然而父親卻平靜的自慰道:“身外之物,過眼煙云?!?br/>
創辦《雍華》回饋社會
在父親一生之中,特別值得提及的是他對文化藝術與圖書出版事業的積極支持,這與著名國畫大師趙望云和黃胄的合作密不可分。
父親與趙望云先生交情篤厚,他們是束鹿同鄉,并且趙夫人楊素芳又是父親的同學楊廷玉之妹,兩家相友善常常往來。父親常常提及與趙先生家的往事:“遠在1932年階段,在《大公報》上首先看到吸引人的是趙望云的畫,那時《大公報·小公園地》載有趙先生從束鹿到冀南各縣沿途作畫的寫實農村生活的連載,如李大嫂、王二嬸推碾子曬糧食,《鄉間窯工》《辛集街景》《棗強小集市》《衡水清河橋》,鄉間趕車的、農夫田間勞作的,都很生動、現實、親切,看后留下很深的印象。與其他畫家不同,過去看到的多是仕女、隱者、才子佳人、山水風景之類老畫,農村現實生活畫前所未聞,更未看到過。還有1934年趙先生的塞上寫生集,和1936年出版的泰山石刻,畫上有馮玉祥將軍的題詩,也在《大公報》上連載。故認為趙先生是難得的現代畫家,他以流利的毛筆線條,寥寥幾筆就勾畫出農村社會中民間風土人情,山鄉人家及勞苦大眾的現狀和疾苦,與他產生了共鳴。他說:“那時的‘五四’新文化運動,文字上改文言為白話,出現了大眾化的白話詩,這是一場了不起的革命,而趙望云在繪畫方面把古法變成新法,我手寫我心,面向社會民眾,意義不同尋常,是空前的創新。”的確,父親的這一席話,概括了趙望云先生農村寫生之法,為畫壇開創了新畫風(無形中促成以后長安畫派的主旨)。
自從趙望云到了西安后,常常和朋友們來我家做客。時逢1941年冬,父親老弟賈星五(河北淪陷投奔父親,父親給予贊助赴甘肅、青海、新疆一帶做皮貨生意)從甘肅來家看望,在飯桌上酒興話起,談了許多有關甘肅、青海一帶的風光和少數民族生活的情況,趙先生興趣極大,對賈星五表示待返回時一定帶他去,并當向導最好。時值1942年春,父親資助了盤纏,賈星五、趙望云偕一個叫楊鄉生的學生,第一次赴河西旅行。趙望云這次出行目的是看少數民族現實生活以及富有西北氣派的崇山峻嶺。又到了武威、張掖,看到了少數民族的賽馬、哈薩克族的舞會,速寫了祁連山的氣勢和河西一帶的自然風光,時近兩月。回到西安后,把家略作安排,即到成都準備重慶畫展,此行寫生作品畫展非常成功,馮玉祥、郭沫若、茅盾、老舍、田漢等均到場。據聞周恩來也曾來參觀。郭沫若參觀后寫了詩篇《畫史常留束鹿趙》,引起社會強烈關注。1943年成都東方社出版了趙望云的西北寫生集《西北旅行畫記》(上學時期我曾以此畫冊學習)。
1945年8月15日抗戰勝利后,人們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祈盼已久的新生活有希望了。父親那些日子難得之暇參與社會活動,廣交朋友,探討人生、擴展生意,愛好京劇的他與朋友們交流藝事。趙望云、黃胄、方濟眾等藝術界人士、朋友都是大千廠的座上客,他們常到工廠畫勞作中的制皂工人,包括配料、成型、晾曬、包裝等生產場景的速寫。父親與他們把盞談天論藝,共同進步。有時竟是流水席,其樂融融如同家人。包括一些逃難滯留西安的文化人士,將攜帶的書畫作品經朋友和趙望云推薦過來,父親大多都留了下來,給他們變現,以資解決當前的困境。有次幾個北平進步的青年到了西安,沒錢也沒吃的了,找到廠里得到救濟后,他們走了。隨后有人告密,懷疑父親與共產黨有聯系,父親當晚被國民黨特警抓走,十多天里,托人到警局說情送銀元,友人作保,經了解查清,只是幫困行善(那時父親是文化人、儒商,古道熱腸的善舉在西安是出了名的),與共產黨沒關系,才放回父親,使家人和朋友們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此時有朋友勸父親,以后可別好心了,危險,給自家添麻煩……父親聽后一笑了之。
每當西安有慈善和文化活動,父親都積極參加。每逢趙望云和關山月、張大千辦展,他都會前去捧場率先貼上紅條認購,還動員商界的友人支持畫界展出銷售,因而那時的文化人、畫家都喜歡常來家里,有時吃住多日好相款待。因此眾多名流戲稱“大千是文化招待所”,實際就是救助站。那時趙望云先生是主要??椭?,高興了他們連拉帶唱,京味十足地吼上一陣子。父親回憶起那段時光:“大家真是高興??!都沉浸在趕走鬼子的喜慶之中。一次我和望云談起辦刊物的事,趙先生早就企望著能夠辦一個綜合性的刊物,以活躍文壇,扶持新人,豐富大眾生活。當時趙先生忙于畫展之事,就說讓黃胄去辦吧。隨后籌備出刊手續、落實社址、用房等所需一切經費都由我大千公司付給,經和望云商定,我們都是從河北來的,得濟于西安,因此刊物定名為《雍華》圖文雜志,‘雍’古九州之一,曾轄今西安等地?!喝A’寓意西安是我中華文化發祥之地,取這么個富貴的名字只是表示紀念而已,望云負責指揮,任總編輯,具體事就由黃胄來做,這樣《雍華》圖文雜志就辦起來了?!?br/> 要知道,當時在西安古城的文藝刊物紛紛關門的時候,慨然出資支持《雍華》圖文雜志的出版是難能可貴的。為什么這樣堅定地出資辦《雍華》這個刊物,還在于父親與文化藝術界朋友有著共同的愛好志向和共鳴的思路。正是創刊號“卷頭語”中道出了其中的一些緣由:“在這寂寞荒涼的古城里,我們大家很奇妙聚合起來了,我們都是因為抗戰而先后跑到這兒,又因為勝利的種種而不能不停在這兒——在這長期的流離生活中,我們欣賞著漢唐宮闕的斷垣殘壁和周秦陵墓的破銅爛瓦……不幸我們又都染著種種習癖,或者愛看戲,或者愛寫文章,總之我們都是些藝術愛好者。我們見面好談些與世無關的藝術上的問題,久而久之便產生了發刊一種圖文雜志的計劃?!?br/> 1946年12月1日出版的第一期是《雍華》圖文雜志的創刊號,為十六開月刊,封面上醒目地標明“圖文雜志”發行人賈若萍,主編趙望云,編輯則是以后享有盛名的黃胄,封底印有大千化工廠的產品肥皂——天天香皂廣告,創刊詞出自文學家、西北大學教授鄭伯奇先生。原社址在西安市東大街539號與菊花園相對處,后遷至西安市糧道巷乙字10號(原趙望云先生家)到1948年初共出版了10期,后因物價飛漲、經費不足,困難重重被迫??:髞睃S胄曾回憶說:“當時就我一人在搞出版,要組稿、校對、跑印刷工廠,發行,還得畫畫,經常熬到半宿,難以承受,加上高漲的物價,民不聊生,有錢人并不看,無錢人則買不起?!碑敃r就是這種狀況。
《雍華》圖文雜志是當時活躍在西北的唯一一家進步文學藝術綜合月刊,內容主要以繪畫、介紹中西名作品等藝術形式,描寫國內各地人文自然狀況,并雜以文藝創作(小說、散文、詩歌)及改造中國繪畫的理論文章,以美術而論,包括國畫、漫畫、速寫、木刻等多種形式。正如《雍華》創刊號《卷頭語》中說:“愛美是人類的天性,古代哲人把美和真與善等量齊觀,絕非偏見。我們既愛好藝術,對于美的崇拜和追求自然要加人一等,藉著這小小的圖文雜志,我們想在寂寞荒涼的古城里放出一點美的光焰來,同時我們也希望在這西北土地上產生出來的這個刊物能給中國藝壇上添上一點特異的色彩。”又說:“政治和我們無緣,社會問題、國際形勢也引不起我們的興趣,在這本雜志上我們只發表一些優美的藝術作品和生活片段的文章,假使容許存點奢望,我們很想提倡一種高尚的趣味。”從字里行間看出《雍華》似乎是一本純美的與政治和現實保持一定距離的刊物,然而實際上并非如此。雜志所刊載的文學與美術作品都緊扣政治和現實,在相當的廣度和深度上折射出20世紀40年代后期這一特定歷史環境的面貌和時代脈搏。正因如此,《雍華》又是藝術家和新秀的創作園地,面向大眾,自始至終都得到進步文學藝術界名流的熱誠關心和支持,屢賜佳作,輪換刊出了張大千、葉淺予、關山月、徐悲鴻、蔣兆和、吳作人、黎雄才、魏紫熙、梁白波、黃苗子、沈逸千、張振鐸、方濟眾、丁聰、米谷、廖冰兄等人士的作品,包括當時魯迅的歷史小說《出關》和姚雪垠的《差半車麥秸》均配有莊里(當時黃胄刊用的化名)插圖在第七、八兩月中連載,還有活躍在文壇上的小說散文家如穗青的小說《草原夜話》,劉林冰的小說《嵯峨世家》,謝冰瑩的散文《天下第一關》,鄭伯奇的長篇回憶錄《辛亥之秋》,都是相當有分量的作品。因此《雍華》圖文雜志得以克服巨大困難堅持出版前后10期,成為那時西安唯一一種出版三期沒有夭折的刊物,實屬不易,《雍華》創刊號編者的話是這樣的:
八年抗戰我們總算勝利了,這個在歷史上最大最久的全民抗戰的結果,已經犧牲的不談,未被大戰淹沒的人,他們還不得不在艱苦掙扎中求生活。這八年的戰爭,給予人民的恩惠在無形中更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因為我們有形財產的損失,卻換來了無形生活的體驗。在戰前,多少豐衣足食深居簡出的人憑著祖宗遺留下的產業遵循著傳統的觀念?!桨彩歉?,頑固保守’,把宇宙的范圍縮小了,家園成了他們的世界,文化與生活都陷于不流暢的氣息中。舊的將被窒息、待斃,新的自然無從生長,及至抗戰軍與生活保守的人,被戰爭的槍炮擊醒了?!娴纳畋仨毱D苦奮斗中得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都忍痛的離開家鄉,走上遙遠路途,生活在沿海一帶的人,有的順著黃河踏遍大西北的荒漠,有的沿著長江走上大西北的邊際,天地擴大了,生活展開了,每個人都拋開了家鄉……抗戰生活像一個大熔爐,對每一個中國人民都是考驗和鍛煉,想起來創辦這個刊物也是不容易的,但是必要的,愿大家都能生活得充實……
的確,《雍華》圖文雜志關注人民大眾,著重反映勞動者的苦難生活,征稿內容健康鮮明,強調以農民生活為主題,以都市生活為主題,以學生生活為主題,要求文學作品以白話文為主,在那個年代辦這樣嚴肅的刊物,其艱難困苦可以想見。不但要受到當局的嚴格控制與審查,還要承擔著物價飛漲帶來的巨大經濟壓力,再看《雍華》第八期致讀者中說:“本刊至今已有一周年多,回想在一年中我們所花的人力、物力及物價波漲的倍數,不由發生復雜難言的惆悵,再想想如何走上現在的途徑,更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又說:“本刊應每月出版一期,那么十三個月的歲月里,最少要出版十三期了,可是慚愧得很,僅僅出了八期,但是在這短促的八期,蒙眾多朋友熱心惠助所致呢,同時因了許多藝壇先進的供稿和指導,因了熱心文化事業的朋友們與讀者的援助,才使我們下定決心長久維持下去,當第六期出版時就曾有朋友來信說:‘算了吧,人們都沒得吃了還文什么化呢?這年頭誰還買書’?”是的,那個年頭,人們都顧活命呢,顧不上文化了。(那時父親除出資以解燃眉之急,還自費購買一些《雍華》,贈與學校的師生和工廠的工人來看。雖說是刊物法定人,卻從未收取該雜志的一文,全部投入以供《雍華》出版維持)再看《雍華》創刊后一年多的物價飛漲約高達60倍以上。第一期時每令紙為5萬元(舊幣),第二期時(1947年元旦出版)已漲到8萬元,一年后達50萬元以上。制版費也增長了40倍以上??傊?,《雍華》圖文雜志能否辦下去,一開始就受到物價飛漲的嚴重沖擊……
“若萍公熱心文化藝術事業,真是勝過他自家的生意。堅定支持不斷惠助得以使《雍華》維持。設想一下,當時的情景,即使只辦一、二期也是不易之事啊……”多年以后黃胄感慨地如是說。那是“文革”結束后的1977年,飽受折磨的黃胄身體輕癱住進醫院治療,得知后的1978年我到北京友誼醫院代表父親去看望病中的黃胄時,他半臥靠著,胳膊吊在繃帶上,面對特制畫架板,正為國家領導人葉劍英訪問南斯拉夫送國禮而創作《松鷹圖》,病房內掛滿了畫出的各種姿態的雄鷹,真不曉得他帶病如此頑強刻苦認真不茍,是怎樣完成的,看到后令人驚嘆!心中方悟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家,這是真正的黃胄。以后再去時又看到他為黨和國家領導人鄧小平同志訪問日本創作出的《百驢圖》國禮畫作,贈裕仁天皇。在醫院病床上,黃胄一再詢問若萍先生情況,感謝父親對他的支持。值得一提的還有“文革”時解放軍畫報社的三個造反派來西安在街道居委會造反派頭頭帶領下,到我家外調黃胄解放前為什么辦《雍華》雜志,是為反動派政府歌功頌德,和國民黨反動派有哪些來往……說黃胄有“重大歷史問題”,要我父親老實交代。雖說父親也被專政屬“牛鬼蛇神”之列,但為人正派、剛正不阿是他一生的秉性,他答道:“梁黃胄那時是個窮苦青年,為混口飯吃刻苦努力,他不會做什么壞事,只是筆不離手地畫畫,跟國民黨政府沒什么聯系,刊物辦理手續、登記審查、出資這些事都由我一個人去辦的。我是生意人,辦刊物為了登廣告,擴大生意影響,刊出的畫內容都是進步的,他畫的難民畫還是冒著風險登出來的。西安剛剛解放黃胄參加解放軍我還備了鞋襪、肥皂毛巾日用品和自來水筆、學習用具給他送行……以后就不清楚了?!北本﹣硗庹{的造反派還大聲斥責父親不老實,包庇梁黃胄,還給他臉上貼金,得好好改造……當時我一直在旁邊,真為父親捏把汗!不出所料,第二天父親就遭到當地居委會造反派召開的批斗大會,棉衣上貼滿了打上紅×的名字標語。說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黃胄嘆道:“不說了,都過去了。現在政策好了?!彪S手寫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回信父親多多保重,隨后陷入沉思,片刻后說他與《雍華》有緣,他第一次用“黃胄”名發表作品是在《雍華》上,也是公開發表的第一幅作品,當時是1946年,從此“黃胄”這個名字幾十年都是作品發表所用刊出之名,成為獲得世界金獎、享譽全球的中國畫大師。以后我又多次赴京去醫院、南沙溝、新外四號院、炎黃藝術館拜望,他都耐心教導,還將著名篆刻家周哲文、黃文寬先生刻就的印章贈我學習,以資鼓勵,并為我的《賈德宇書法篆刻集》題詞:“藝無涯”“繼承傳統為民族藝術增光”。1987年春,黃胄、黃苗子、蔡若虹等先生參加紀念趙望云先生逝世十周年,并在西安東大街省美術館舉辦的“趙望云、黃胄、方濟眾、徐庶之、趙振川師生畫展”,緬懷趙望云先生深厚的民族赤子之情和強烈的時代精神。早在40年代就注重對青年一代的培養,他的幾位入室弟子都已蜚聲當今畫壇。新中國成立后在黨的文藝方針指引下,他和石魯領導的美協主張“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生活”,其作品受到國內外的青睞,被譽為“長安畫派”。同時這次展出的師生新作二百余幅,精彩展現出長安畫派的革新精神,展出之日觀者空前之多,好評如潮,期間黃胄、黃苗子、徐庶之、方濟眾等與父親見面敘舊,相聚在西安人民大廈,黃胄率先揮毫為父親畫了《五驢圖》相贈,以示感激之情。大家在高興之余,不由得又懷念起趙先生的為人和教導有方……黃胄說:“多虧老師偏愛我,為了讓我出窩,不讓干家務活了,做了《雍華》的專職編輯。”好在編輯另有單獨的一間房子,黃胄辦公、住宿都在編輯部里,他獨當一面,趙先生便從編務中解脫出來,很少再到編輯部來了。
黃胄辦刊物是非常認真的,組織別人畫,有時自己也畫,組織別人寫文章,他自己也要寫文章,搞插圖,編輯畫版樣,到工廠校對,刊物印妥出版后封發郵寄等全套都包了,因此自己創作只有放到夜間。忙雖忙,卻自由了,使生活也失去了規律,晚上常常干個通宵,早晨卻起不來了。為此一些酷愛繪畫的進步青年和來訪者常常在《雍華》圖文雜志社門前徘徊等待,至中午門還關著,以至于得重重地敲門,大呼其名,他才聞聲提著褲子開門迎客。父親也遇到過,那是為產品廣告,拿著廣告鉛版找黃胄設計。
后來的《畫家黃胄》也有記載:原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總編,畫家馬振先生就常有這樣的經歷,對見面的書畫愛好者同道總是耐心地說叨一番,如何用筆畫人物速寫的體會,毫不保留,表現出熱情率真的性格,臨了總是苦口婆心一再叮嚀要“每天不斷地畫”。
由此證之黃胄在《雍華》這個平臺上體現出與新人交朋友,發現扶持新人的初衷,在交流學習中成長,逐漸成為知名青年畫家了。在《雍華》刊出的作品,黃胄僅次于趙望云,因“近水樓臺先得月”,黃胄的畫經常在《雍華》上刊出,引起社會上的廣泛注意,但“月”可先得,“權”不可濫用,他所拿出去的畫都是那個時期的精品,以致外省的報刊也在注意他,不斷向他約稿,尤其是他從黃泛區畫的速寫都首先在《雍華》圖文雜志發表,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與此同時,趙望云的作品在《雍華》刊物上占有突出的地位,他的國畫在前兩期都是以整版刊出的,如《哈薩克之舞》《月夜舞會》《腳夫》《祁連山下》《騾馬市》等等,而這一時期的畫風受敦煌壁畫、傳統畫法的影響,他筆下的人物造型準確工致生動,不過他的臨摹并不是刻意追求具象,只是學些技法,用色的方法及表現手法而已??v觀這10期《雍華》圖文雜志,真實而生動地記錄了當時處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大眾的生活實際,也體現出黃胄跟隨他的老師趙望云學藝之時,對他后來的藝術道路有重要影響,其一就是與趙望云編輯出版《雍華》圖文雜志,在趙望云老師結交的文化藝術圈中增長了學識和藝術見解,并開始為畫界所知曉,擴大了影響;其二是隨趙望云先生的西北寫生,二者不可或缺。
在為人生而藝術的信念下,我手寫我心,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生活的思想指導下,一批藝術家走出畫室,深入民間,創作出來一批內容深刻的作品。趙望云率先和學生黃胄、方濟眾等用畫筆狀寫民間疾苦,在《雍華》刊物上發表,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共鳴??龅摹疤与y的災民”“丟失家的人”“集市上的商販”“理發的”“拉車勞動的”“制皂業的工人”等等都是反映了下層民眾困苦求生的紀實畫幅,黃胄的“流民圖”中逃荒要飯的一老一小瘦骨嶙峋乞討求生存的寫生震撼人心,還有葉淺予、黃苗子、丁聰、廖冰兄、米谷先生的漫畫,方雪農(方濟眾)的詩作,都對黑暗統治作出了辛辣揭露和無情抨擊。1946到1947年間在幾近文化沙漠的西安,能有《雍華》這個刊物存在長達一年之久,使西安在現代期刊史上不致出現空白,其功業也是不能泯滅的!
《雍華》圖文雜志真實記載了陜西文化藝術史和舊中國苦難大眾生活史的一頁,是已故長安畫派創始人、一代著名國畫大師趙望云先生和他的學生國畫大師黃胄先生生平所經歷的一個重要部分,同時也是趙望云先生、黃胄先生和支持文化藝術事業的開明人士賈若萍先生莫逆之交的見證?!队喝A》不僅在當時起到了支點、平臺和窗口的作用,對提高本地及外地民眾的文化素養、藝術欣賞水平,提高陜西美術愛好者的藝術水平都有著深遠的影響,與陜西畫家群體以后在國內的異軍突起密不可分。因此《雍華》圖文雜志在陜西乃至中國文化藝術史中應該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紀念辛亥革命100周年之際,借此時機回憶父親賈若萍在民國年間所作出值得提及的幾件事和遵從國父孫中山倡導的民主、平等、天下大公、走向共和之路的人們,那些為了追求理想、完成志向共同走到一起的前輩們,雖然都已經故去了,但他們所為之付出的智慧、心血、奮斗精神和業績應載入史冊。歷史不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