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么成就卓越(連載)

　　九、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
　　
　　2. 老村長王常會——聽過我?guī)装俟?jié)課的老學(xué)生
　　
　　村長王常會50多歲了，一直沒找到媳婦。他入黨有十幾年了，原來一直當(dāng)支部委員，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這次又要改選，原來的村長年齡大了要退休，大家覺得他有點經(jīng)濟頭腦，便都一齊推薦畫了他的圈。
　　上任時，大家半開玩笑叮囑他：快快努力，一是村里的脫貧致富，二是你要快快解決老伴問題。
　　王常會一口人的地自然好種，掛鋤農(nóng)閑季節(jié)，一個人挎?zhèn)€簍子來學(xué)?？礋狒[，看夠了，歇夠了，便去山上割羊兔草。他家里喂了幾只山羊十幾只長毛兔。
　　有時我去學(xué)區(qū)開會，王常會就幫我維持學(xué)校秩序。他不識字，課是不能幫忙上的，就領(lǐng)學(xué)生做游戲，老鷹叼小雞，貓逮老鼠，直等我開會回來才出坡。
　　有時候，他也坐在教室里看我給孩子上課，我講《狼牙山五壯士》，講《董存瑞舍身炸碉堡》，講到五壯士的生平董存瑞的故事，提問題學(xué)生答，一遍遍教學(xué)生讀課文，講到精彩處，學(xué)生們熱血沸騰，淚眼婆娑。王常會也熱血沸騰淚眼婆娑，有時學(xué)生回答不出問題，他一邊急得抓耳撓腮，有幾回竟然不用舉手站起來就回答。
　　聽完課又出坡了，臨走總忘不了囑咐學(xué)生，可得好了學(xué)，老師講得多熱鬧。又和我說，再有打仗的課，提前和我說一聲我再來聽。
　　再碰到這樣的課，不用我通知，學(xué)生早和他說了，他總是提前很長時間坐在教室里等，有時還約和三五個老頭來。
　　老頭們在教室墻根坐下，他便要求大家，不可吸煙不可咳嗽不可大聲喘氣。老頭們總是忙不迭地點頭說，是！是！是，全聽你的。
　　村學(xué)校教書20年，王常會聽了我?guī)装俟?jié)課吧。他當(dāng)了兩屆村長，媳婦一直沒討上。
　　不用大家取笑他，他很自覺地提出了辭職。
　　鄉(xiāng)教育組開會，要求各學(xué)校創(chuàng)造條件盡快開全音體美勞課程，好讓學(xué)生活潑起來全面發(fā)展。有條件的要搞，沒條件的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搞，到時候鄉(xiāng)里組織統(tǒng)一檢查。
　　組長特別點我名囑咐，你校有透明度，更應(yīng)該搞得好一點。
　　散會后回來找王常會。
　　他聽我匯報后說，早搞晚搞都得搞，得搞在頭里，快搞吧，創(chuàng)造條件。
　　到學(xué)校后召集孩子們一塊動腦筋，孩子們小鳥般唧唧喳喳，先搞籃球，像電視上那樣穿短衫爭球飛跑往鐵圈投多么熱鬧。對，就先搞打籃球設(shè)備。
　　于是就找王常會幫忙刨倒村頭的一株洋槐樹，砍成兩米來高的兩段，又從家里找來一段鋼筋，截成兩段，彎成兩個鐵圈，分別擰在木桿上，東西量出20步，刨好兩個坑，把桿子固定住，簡易籃球架搞成了。
　　下午去學(xué)區(qū)送檔案表，順便買了一紅一綠兩個籃球，讓男生玩紅球，女生玩綠球。孩子們有的找打氣筒給皮球充氣，有的到家里抱來石灰塊放在水壺里攪成石灰水，我開始指揮大家撒石灰線。
　　娃們山羊羔子一般跑來跑去，都說石灰線沒顏色看不清。天上的太陽很燦爛地照著，石灰線漸漸白了。
　　吹哨集合學(xué)打籃球。
　　孩子們呼呼啦啦站好隊，一個個胸膛挺得筆直，40來個娃娃全上場，分成兩隊。先簡單講解打球的要領(lǐng)，注意不要抱球跑、不要給人下別腿、不要抓人臉，要一邊拍球一邊往木桿邊跑，投進自家筐里就得分。問娃們可記住了，娃們齊嚷早記住了。
　　村人不知從哪里得到了學(xué)校打籃球的消息，來了一百多口子，王常會吆喝他們在石灰線外坐好。
　　于是便吹哨開始。我把籃球往場里一扔，娃們歡笑著沖上去搶籃球，機靈鬼王成敏捷地把球抱在手里，娃們便追在王成屁股后邊跑。
　　圈外的村人喊叫著，有的坐不住了，跑進圈內(nèi)喊加油，王常會便拿著煙袋把他們往圈外趕。一會兒有哭起來的，有破了衣衫的，便鼓圓腮幫子吹哨，比賽停下一陣，講一陣。
　　鳥們可能也從未見過這么熱鬧吧，上百的雀兒盤旋在校園上空看新鮮。
　　校門外傳來汽車?yán)软懀馔ィ娝膫€人走下車往學(xué)校里走，認(rèn)識兩個，一個是鄉(xiāng)里的秘書，一個是鄉(xiāng)教委的徐主任。另兩個不認(rèn)識。忙和王常會迎上去，握手，介紹，才知道這兩個是宣傳部的。
　　年長者叫趙耀卿。他很感興趣地拍了幾張照片，一邊拍一邊說你們創(chuàng)造條件搞體育活動很好，我原來在進修學(xué)校當(dāng)老師，也創(chuàng)造條件搞了很多改革。
　　徐主任說，前天開會布置的，全鄉(xiāng)一個命令創(chuàng)造條件搞音體美，這里有敏感性行動最早。
　　王常會忙點頭，那是那是，執(zhí)行上級命令不過夜，我們最有敏感性了。趙耀卿又跑進娃娃群去拍，拍瘋跑的小娃，拍兩邊的籃球架，連說難得、難得，真難得。
　　村小學(xué)一開始沒院墻，一排八間房子擺在那兒，出教室就是天井兼操場，一畝多地，雜七雜八地長著幾棵彎彎槐樹，村里人隔三差五地拿斧頭砍些樹枝去喂羊喂兔，樹彎枝禿不雅觀，樹沒樹樣兒，學(xué)校不像學(xué)校樣兒。
　　學(xué)區(qū)李校長來檢查說學(xué)校太荒涼，你這里常來些有頭臉的人物，學(xué)校老這樣子可不行，得美化美化。
　　隨即讓學(xué)生去找來王常會，又唾沫四濺地說了半天美化美化的意義，王常會點頭了，旱煙袋磕得鞋底梆梆響，說一切聽上級的，美化美化就美化美化。
　　下午，王常會支書就召集村民會，安排拉院墻，美化校園。
　　幾天后，院墻拉成，接著砌花壇。石匠張松道在外邊打工，說花壇其實不難砌，外邊見過太多了。圓圓的圈，“十”字花孔。
　　說著，就開始砌。先用高粱稈一頭扎個釘畫圈，一會兒畫出個直徑3米的圓圈，沿圈砌一層石頭作底，上面砌磚。這里一層層地砌上去，周圍圍了一圈村人看熱鬧，一邊看一邊比畫。
　　張松道就更得意地指派這個指派那個，你搬磚你和灰你挑沙你的磚不正。
　　中午，花壇砌成，張松道攔住學(xué)生一遍又一遍地吆喝，都隔花壇遠(yuǎn)點走，碰塌了，我的手藝砸了?；▔l砌的？多少年也別忘了，當(dāng)了總理也記住，你松道叔某年某月某日砌的花壇，誰忘了揍他個小狗頭。
　　學(xué)生們齊嚷：誰忘了揍他個小狗頭。
　　王常會來了，挎一提籃，里面有兩塊豆腐幾頭蒜，一碗咸辣椒兩瓶“白干”幾個酒盅。
　　幾個小娃看見了追著王常會要吃的，王常會抓起幾個咸辣椒往小娃口里塞，嚇得小娃哇哇哭著鳥散去。小娃的家長就大罵沒人心眼兒的王常會，王常會便仰天大笑。
　　擺上酒菜，張松道居中，我和王常會左右陪，幾個小工坐下首。幾盅酒下肚，張松道舌頭開始發(fā)硬。記住，工錢不要了，為下一代作貢獻了，上級來人記住說張松道砌的花壇。
　　那是自然。我和王常會忙又給他倒酒。張松道指指花壇說，光禿禿的可不行，劉勝家有棵大雪松，讓他作貢獻，刨來栽上。
　　飯后，我和王常會去了劉勝家，常會一個勁地往劉勝嘴上塞煙，一邊塞，一邊大講美化學(xué)校的意義，直講得劉勝莫名其妙地直朝王常會眨巴眼：和我講這個有什么用？
　　把你的雪松貢獻上。王常會亮了底牌。
　　劉勝一機靈，問，有什么說法。
　　王常會說，咋沒說法？你的娃也要上學(xué)的，大家教育大家辦，不白貢獻。
　　劉勝支支吾吾，這棵松苗我搭上2斤酒換來的。
　　王常會說：給你10斤，52度的。又朝張松道點點頭：去代銷點打一桶酒來，替我摁上手印，記大隊的賬。
　　一會兒，酒打來了。王常會接過去，擰開蓋子，咕咚咕咚灌上幾口，吧嗒吧嗒嘴說，地道的52度。劉勝嘿嘿笑著接過了，遞給婆娘呼地站起身來喊一聲：作貢獻了。
　　一袋煙的工夫，雪松刨出來，帶了磨盤大的土塊。劉勝找來扛子拴上繩，四個人喊著號子抬到學(xué)校，在花壇正中央刨坑栽上。劉勝直咂嘴：五年的工夫白費了。
　　王常會一瞪眼：真沒水平，作貢獻了還啰嗦，10斤酒喝多少天？5斤就不少，全當(dāng)我訪貧問苦發(fā)救濟了。
　　
　　刮風(fēng)了，樹頭亂晃悠，王常會圍著花壇轉(zhuǎn)著圈說：美化不美化就是不一樣。
　　眾人齊點頭說：那是自然，美化不美化一個樣誰還美化？看學(xué)校多漂亮了，美化美化就是好。
　　村北有一水庫，是新中國成立初期修的。那些年四面山上植被好，雨水多，水庫從沒干過，養(yǎng)的魚有三十幾斤的。野鴨、水鳥鳴叫著在水面上嬉戲。走近水庫幾百米就能聞到庫水那特有的清腥氣。
　　近幾年，山里植被毀壞嚴(yán)重，雨水少了，十年九旱，加上水庫底床的升高，水庫再也難以蓄水。汛期過后不多日子，水就蒸干了，村人便去種麥種谷種玉米，十種九收。一開始還是誰愛種哪就種哪，漸漸的大家見這里的外快不少，便引起諸多爭執(zhí)，村里干脆丈量了一下，按人口分到了各戶，當(dāng)做固定的責(zé)任田了。
　　水庫北面有一石崖，崖下有一山泉，水很旺，茶碗般汩汩流出，大旱季節(jié)也不下酒盅粗。此泉居西棋盤、北山、松園三村之中，如果不用澆地，千把口人飲水也能供得上。
　　村子距山泉二里遠(yuǎn)，村人去擔(dān)水，需翻過水庫大壩，一上一下多費很多力氣。眾人便商量，如能把泉水引出水庫大壩該多好！
　　商量了幾回，支部村委也重視了。于是，便請村上的幾位年長者一同去設(shè)計規(guī)劃。
　　幾次丈量設(shè)計，引水進村的藍圖設(shè)計出來。具體方案是：在水庫大壩外、村前、村下邊各修一蓄水千方的水池，地下鋪設(shè)塑料管，把三池連成一體。
　　先修壩外池，再修村前池，后修村下池。引水出壩，灌滿水池，池滿后水順管下流，流入村前池，池滿再順管流入村下池。三池蓄滿，村人飲水再不用往返步行四里路，幾分鐘便可擔(dān)回，余水還可作播種、灌溉之用。
　　規(guī)劃在村民會上一公布，群情沸騰，于是，便集資、購沙灰、運石，修池鋪管。兩月后，水池修成，最后的一道關(guān)鍵工序是如何引水出壩。
　　于是便再次丈量規(guī)劃設(shè)計，結(jié)論是：如讓泉水出大壩，必須破壩鋪設(shè)塑料管道。
　　村人又犯了愁，沒有兩萬元破不了大壩。天，每口人得集資近千元。
　　這日，王常會到水庫大壩轉(zhuǎn)了半天，回來徑直奔了村委會。從支書位子上退下來后，王常會先是在村委大院看了幾年的大門，看到別人包荒山發(fā)了山果財，也辭職承包了一面山坡建成了果園，村支書換成了劉成吉。
　　這天，劉成吉正召集村民代表會，議題還是如何破大壩的事。
　　王常會進門劈頭一句：別磨嘴了，給我500元工錢，大壩下面鋪塑料管道的事交給我。
　　多少？眾人驚呼。這可是兩萬元的工程啊。
　　“就要五百便能把山泉里的水流出大壩來?！北娙丝纯赐醭?，見他態(tài)度嚴(yán)肅，沒半點玩笑成分。
　　你用何種妙法？劉成吉拉王常會坐下。
　　“這個你甭管，五百塊錢點給我，我明天讓水流出大壩來。”王常會越發(fā)嚴(yán)肅了。
　　給他五百！
　　眾人齊嚷。成吉半信半疑地點給王常會五張百元大鈔，王常會揣起就走。眾人再不七言八語干磨嘴，滿腹疑惑散去。
　　次日，眾人早早來到水庫瞧新鮮。日頭爬過東山的時候，王常會來了，抱一捆繩子一只野兔。眾人迷惑極了。
　　王常會來到水庫底，走到水庫的暗渠跟下，將繩子拴在野兔腿上，把野兔放進了通往壩外的暗渠之中。
　　野兔進了渠，不動了。王常會不慌不忙，提過身邊的一只鐵桶，在渠口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陣窮敲。渠里的兔子受到驚嚇，倉皇朝渠外躥去。
　　這邊，王常會把繩子拴在白塑料管上，眾人大悟，狂喊著，跑出壩外一齊用力，緩緩拉出了水管……
　　一個小時后，汩汩的泉水順管流進壩外的蓄水池。
　　那只兔子呢？王常會早將一寫有“功臣”字樣的紅布條綁在野兔腿上將它抱到高山的密林處放生了。
　　前些天外出學(xué)習(xí)半個月，回來后妻子說王常會叔來咱家住了幾天，給咱捎來了一些青菜，都在冰箱里放著呢，有豆角、辣椒、西紅柿、山雞蛋，他現(xiàn)在包了十幾畝荒山，山上打了一眼山泉，栽了十幾種果樹，從吃櫻桃開始一年四季水果不斷，下雪了還有大雪棗大雪桃，回家去了。他說想你想的慌兒，來和你拉呱兒的，住了兩天，快七十的人了，身體硬朗著呢，鶴發(fā)童顏，過著神仙般的日子。
　　聽了妻子的話，我再也坐不住了，連忙回到了老家。在村娃的引領(lǐng)下，我找到了西山坡王常會住的世外桃源。
　　一只小黃狗汪汪叫著把我們領(lǐng)進了果園深處的茅草屋，幾個三五歲的娃娃正圍坐在王常會叔身邊聽他講故事，講的是“董存瑞舍身炸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