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
詩人就是站在他的作品后面的那個流浪者或思考者。
馬海軼擅長運用現代性視野來長久地凝視自己的家園。語言簡潔有力、意境深遠而富有哲理,往往是隱喻背后還能咀嚼出深意。
寫作中的馬海軼,其氣質接近經典浪漫主義歌吟者的傳統和風格,他對自然、人類、命運這些主題的關注,關于人生和藝術的思考,以及他的靈感和意象,都體現了一個理想主義抒情者的胸襟和氣度。他說:“如果一個人厭倦了現實和規律之類的東西,詩歌顯然是另一種游戲,是秘密的旅行和收獲;假如沒有詩歌,就只剩下沉默或者生活了。”
——韓少君
yinzhai@yahoo.com.cn
馬海軼的詩(10首)
□ 馬海軼
起風了
傍晚,起風了
風在各種樹葉間穿行
風在草地上忙碌
一直留連到下半夜
但風只是吹
無心的吹,它不像我
用手和筆描繪
讓它清晰又模糊
風中詞語
風吹山岡,風吹燕麥
風吹山岡上跑過的馬
風吹河岸,風吹河灘
風吹寵辱偕忘的石頭
風吹大路,風吹草動
風吹行人的眉眼和頭發
風吹樹木,風吹村落
風吹又深又黑的峽谷
風吹云起,風吹云來
風吹著太陽落西
風吹燈亮,風吹燈滅
風吹又多又亂的詞語
被風帶走
剛到秋天
風就在我的樓頂吹
那種又平又直的聲音
像一列車
要把我帶走
已經把我帶走
但它帶不走我
我只是在家里
聽風吹過高高的樓頂時
出現短暫的幻覺
但是,奇怪的是
我為什么會產生
被風帶走的幻覺
仿佛我曾經在海西
起伏不定的草原上
我被秋天的風
一次又一次
帶到了遠方
在王維的風里
清早就起風了
風吹過青海
吹過昔日的戰場
吹過我,吹過我的一天
這是一場有教養的風
脾氣溫和,性情幽默
仿佛讀過古代的哲學
至少接受過詩歌的熏陶
仿佛王維的弟子
王維的明月和松樹
王維的風,在富裕的襟
寬大的袖之間隨遇而安
但在這風里
仍傳來猛烈的回聲
仍伸出鋒利的刀子
我在風的下面讀報紙
有一個殺了孩子的人
今天要被社會所殺
這風同樣吹著他
吹著他那空空的心
我在風的下面接電話
一天之間,兩個親戚去世
一個壽終正寢
一個死于非命
其中一bb46b9364f3b1cd39cd36698697987b0個死前說
“春風吹了,天要變暖了”
另一個的遺言說
“天要變暖了,我卻要走了”
風吹我心
起風了,那是夜里
荒涼里,孤獨里
風悄悄吹過來
吹著黑暗里看海的人
它在他的內部積聚
散開并野蠻的呼嘯
形成猛烈風暴的漩渦
圍繞著蝴蝶的記憶
圍繞著恐懼的寧靜
和七零八落的詩句
是的,星星幾乎守不住秘密
你幾乎看不見風
只有他負載著風的重量
艱難的行走在剛察境內
你們走后
詞語的小木屋
在北方,在青海
在風吹過
在你們走后
干爽,清潔
一扇門,一面窗戶
開著,陽光照進來
我望出去
青海南,青海北
青海東,青海西
盡收眼底
如此遼闊蒼茫
你們和風走了
卻把青海給我留下
那年秋天
1984年秋天,德龍草原
風從關角山上一齊砍下
砍我在布哈河邊
給肩膀增添了重量
給耳朵灌滿聲響
給眼睛抹上迷茫
秘密,攥在手掌
那年秋天,我三次說
“這風不是風”
但我三次懷疑
自己的話。三次之后
我的心思離開了德龍
一直到如今。我再回天峻
關角山被雪覆蓋
如同佛一樣緘默安詳
內心的風暴
那天我坐著
坐了很久,然后像老人
緩慢起來,向偏南那邊
眺望。起風了,風不小
有可能是春天的風暴
從玉樹來,吹到我為止
劃了一個半圓,然后偏北
天空由晴朗轉向陰暗
大街上一切正常
只有我微微搖晃,再搖晃
也有可能只是內心的風暴
砍斫我這個沒用的人
我站了許久。慚愧和傷心
使我默默說:吹吧,如果
再猛些,我就雙手蒙眼
不看別人,讓他們哭個夠
我在紙上記下
現在我在紙上記下這些
不是為了自由頌和歡樂頌
不是為了能在秋天收獲
我在春天播下的種子
我是凡人。我記下這些
不是為了將來有據可查
也不是因為神圣的使命
更不是要在秋后算賬
記下這些,只是為了忘記
我寫下多少,就忘掉多少
如果我能寫出全部
這全部就會把我深深埋葬
生命過半,還在深入
現在我在紙上記下這些
就是為了在剩下的旅程
把面孔轉向另一個方向
讓我在平靜后的黃昏七零八落
在這個夏天
豪雨倒是下過一場
暴風還未刮過
還未吹倒廣告牌
砸死倒霉蛋
因此,在這個夏天
允許你,我的好兄弟
盡情的吹一次風
拿著鵝毛筆
鼓起腮幫子
運出慣常的口氣
夾雜精選的詞語
讓這些詞語的飛砂走石
齊刷刷砸向我
讓我正好走在風里
隨著風旋轉,暈眩
讓我被風摧毀
在平靜后的黃昏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