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丹吉林的星空下
巴丹吉林的夜晚,比別處來得早來得徹底,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星星一顆顆次第亮了起來,像燈籠,風背后的手,一盞盞點亮它們。
我坐在沙坡上,仰望星空。不眨眼睛的北斗七星明亮。《道藏經》里說七星,一天狼,二巨門,三祿存,四文曲,五廉貞,六武曲,七破軍,北斗七星斗柄西,天下皆秋。
今夜,狼在巴丹吉林以外長嘯,溫順的羊們有福了。
我住在蒙古包里。整個下午,有只小羊在蒙古包外啃西瓜皮,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匹幼年的駱駝在沙漠東游西蕩,滿臉嬌憨的表情,頸處的茸毛迎風飄揚。
等我再次走出蒙古包,看見那匹幼駝已經被拴在一個草棚子前,快要落山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它的背后,巴丹吉林忽然充滿了令人絕望的憂傷。
詩人文曲星,巴丹吉林深處住著什么樣的詩人?詩風詭異,滿紙青銅聲。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只是,蒙古包外沒有適合詩人騎的瘦馬,只有瘦駝。
詩人喜飲酒,喝多了就高談闊論,然后,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沙地上亂跑,把見到的女人都叫琪琪格。琪琪格們不生氣,任由擁抱,然后,抿著嘴笑。
做一個游戲,沙漠是什么?用一句話來形容。沙漠是荒涼。沙漠是愛情。沙漠是火焰。我說,沙漠是溫柔。他說,沙漠是一把兇器。
想起他曾送我一塊從沙漠與戈壁交界處撿來的風礪石,像是將西部山水濃縮后掰下來了一塊,姿態奇特。風礪石又被稱做沙漠玫瑰,我愛之甚切,放于書桌上,時時望望,打算就這樣與它相戀下去。
綠色的北京2020吉普車在巴丹吉林縱橫馳騁,它在飛馳中長出翅膀,沙漠撲天蓋地涌向前來。
駕車飛馳的車手一副英雄模樣,武曲星下界嗎?他把車開得像顆出膛的子彈。
星星越來越稠密,像是另一個天上的國度,遠遠望去,燈火輝煌。而我,衣著單薄地坐在沙坡頂上,想象那束光,是怎樣穿越時空,向黑暗中的我筆直地射來。
我們遠隔億萬光年。
我愿意與一顆星去私奔嗎?牛郎織女隔河相望。小牛郎和小織女正眼淚汪汪地要媽媽呢。
今夜,我想用北斗星作酒盞,一醉方休。
醉了,天更黑了。
巴丹吉林的星空下,有流星墜落在沙梁背后。
張岱《夜航船》說,五代湯悅,曾見飛星墜水盤中,掬而吞之,文思日麗。后在南唐為官,拜相。
流星是塊冰糖,有甜味彌漫開來。巴丹吉林的詩人呢?
今夜的巴丹吉林,一只紅狐縱躍而去。可以續寫一卷《聊齋》了,紅狐去而又返,與書生一見鐘情。《聊齋》里盡是些一見鐘情的故事。然后,攜手,消失在又一個沙梁背后。
海子
沙山緩緩向上,直到炫目的高度。向上一步常常會滑落兩步。一粒粒沙粒教會我堅忍、耐心和對蒼茫的向往。落日的余暉鋪好一張波斯紋飾的軟床。自西向東的駝隊,響著駝鈴,一搖一晃地走成剪影。
我望見廟海子,有著女子飽滿曲線的海子。
廟海子寺院,坐落在巴丹吉林沙漠心跳的位置。
山羊塑在寺院金頂一角,仰著頭,面向太陽巨大的黃金轉經筒。
傳說修寺廟的石頭是用雅布賴山的山石做基石,由山羊一塊塊馱了來修建而成。沙丘起伏,一群群山羊匆忙地來來往往,像是肩負著某種秘密的宗教儀軌。
我看到一只灰斑紋的蜥蜴徒勞地四處逃竄。有時候,逃走也是一種勝利。
遠眺雅布賴山,連綿威嚴,有人解釋說是父親山,也有人說是走或離開的意思。黑將軍哈日巴特爾戰敗后藏匿若干珍寶,曾退至此山成功拒險堅守,離開時,他稱此山為雅布賴山眾山之父。離開與父親就這樣連在了一起。
一只只明亮的海子,是英雄失落的祖母綠、瓔珞、玉玦嗎?
而我愿意臆想,披一襲黑袍的黑將軍盔飾祖母綠,祖母綠光芒四射,閃爍變幻,敵射者箭不能中,于是,以寡敵眾的將軍終于突出重圍,繼續仗劍走天下。想起另一位漢朝英雄霍去病,穿一襲白袍,且喜食魚。于是,一路掠過巴丹吉林,一路向西,掘出數個魚澤來。
廟海子里的魚游得緩慢而又安靜。將軍遠了。黑將軍、白將軍,黃沙計數,時間已經翻過千年之久。
巫師們曾經在黑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