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座大海(組詩)

　　去過毛藏的人回來了
　　
　　去過毛藏的人回來了，不是一個
　　是一群。從高原上下來
　　他們的膚色，有了陽光的質地
　　他們的眼睛里
　　有了白牦牛的單純和沉默
　　
　　他們說起甘醇的青稞酒，說到怒放的狼毒花
　　他們還說到了牧民拉姆草家帳篷后面
　　經卷一樣展開的草原
　　說到了我的藏族兄弟仁謙才華，更登加
　　久未謀面的扎西尼瑪大哥
　　說他們在遙遠的毛藏
　　高舉著酒碗和哈達
　　
　　……可是我沒有去過毛藏
　　我錯過了云朵的七月，鷹隼的火焰
　　和一次驟雨帶來的清涼
　　在我短暫的余生里
　　這必然是一次重大的事故
　　
　　
　　黃昏的鳥群
　　
　　需要忍住你的驚嘆，贊美
　　內心深處的驚怵和羨慕
　　需要在黑暗完全降臨之前
　　睜大了你空洞的眼睛
　　
　　你看那遮天蔽日的鳥群
　　奇跡般出現在城市上空
　　它們時而俯沖，時而上升
　　夕陽下流轉的黑色旋律
　　更像是一團轉眼即逝的浮云
　　
　　“這些可惡的闖入者
　　將是我余生的夢魘”
　　那老態龍鐘的小婦人
　　無法掩飾內心的厭惡和慌恐
　　仿佛這是她的城市，她的樹木和天空
　　
　　而鳥群依然會在黃昏到來
　　它們尖叫，狂歡，目空一切
　　風一樣盤旋在遲暮者的頭頂
　　
　　
　　人民
　　
　　他們經常吃著尿素澆灌的無根豆芽
　　有防腐劑的白大米
　　偶爾去一回火鍋店，他還可以如愿
　　吃到地溝油火鍋，福爾馬林
　　浸泡許久的黑毛肚——
　　
　　但是夜幕降臨之后
　　他們仍舊會安然睡去
　　
　　作為人，他無法抵抗來自肉體深處的欲望
　　無法自動放棄這日漸破敗的時間
　　作為民，他和那些豆芽生產者
　　大米販運者，火鍋店老板一起
　　會為下一個好天氣
　　祈禱和歡呼
　　
　　
　　戲子
　　
　　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個戲子
　　他出現在報紙的頭條位置，和那些
　　靠走光，婚變，吸毒，酗酒的花邊新聞
　　賺取噱頭的明星不同的是
　　他的演技
　　愈加爐火純青
　　用不著化妝師，造型師，配音師，動作指導
　　談笑之間
　　就輕易地征服了無數脂肪淤積的大腦
　　
　　造一座大海
　　
　　造一只怒吼的恐龍
　　一匹飛翔的獅子
　　造一片開滿白花的草原
　　一座走動的寺院
　　
　　造一座大海，有著足夠的鹽
　　當我的眼淚流盡
　　他就可以在我窄小的胸膛里
　　開始暴動
　　
　　過錯
　　
　　在一個遍地鮮花的時代
　　他不惜以烏鴉的身份出現
　　不惜發出鳥雀們的聒噪
　　
　　而那些自以為是的天鵝們，
　　仍留戀在自己舞步中
　　做著風花雪月的美夢
　　
　　不，不！
　　這不是誰的過錯
　　這僅僅是時代捏造了速朽的哲學！
　　
　　
　　浮生
　　
　　早春的夜晚
　　我在燈光下閱讀一本詩集
　　弧形的光線，照亮了遙遠的國度
　　異族的先知，在地球的另一端
　　說出蒼涼之詞
　　
　　這時節，一輛救護車尖利的
　　哀鳴，撕破了寧靜的夜晚
　　我推開窗戶
　　那不知姓名的陌生人，已經
　　帶著生死未卜的消息
　　絕塵而去
　　
　　“浮生如青苔
　　歷史如地衣”
　　合上窗戶的瞬間
　　我身陷流云的波瀾
　　
　　夏日
　　
　　這樣的夏日，適合于花園邊靜坐
　　適合于獨自面對慢下來的好時光
　　松樹們高舉清涼之傘，而花朵們
　　心無旁騖，自說自話
　　
　　如果我這樣一直坐下去
　　樹葉不落，花開不敗
　　秋天的消息將一直徘徊在草木之外
　　兩只相向而舞的蝴蝶
　　會一直沿著屋檐的曲線自由自在地飛——
　　
　　如果黃昏更深一些
　　我等待的人，就會從某個虛掩的窗口
　　輕搖著繡花小扇
　　喊我歸去
　　
　　懸空寺
　　
　　從一朵梨花中起身
　　是一陣什么風
　　送我回到北魏
　　回到一面混沌初開的石壁之上
　　
　　那時節雁門關前馬蹄聲急，月黑風高
　　拓跋氏的美女明眸善睞，而勇士們
　　磨刀霍霍
　　十萬里中原河山
　　不過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但是一座寺院正在長成
　　你看那佛陀面壁，道士拂塵
　　洞悉萬物的書生放棄了功名
　　萬仞峭壁因而有了慈悲的內心
　　
　　——在懸空寺
　　什么被我迎頭撞見
　　是狂亂無章的春風，還是
　　一粒塵埃內心驟然膨脹的空
　　
　　如果有人去青海
　　
　　如果有人去青海
　　請一定要在蘭州歇一歇
　　你需要在黃河岸邊
　　卸下遠道而來的悲傷
　　我是擔心偌大的青海湖
　　盛不下一個人洶涌的淚水
　　
　　如果有人去青海
　　請一定在蘭州歇一歇
　　我要給塔爾寺的佛
　　捎去一盞美酒，兩粒長頭
　　請你一定代我問問他
　　一匹塵埃脫胎換骨的訊息
　　
　　——你看那羊皮筏子飄遠了
　　——你看那花兒的嗓子嘶啞了
　　你看那向西的路上：
　　眾神掩面
　　眾生倉惶
　　
　　如果你真的還要去青海
　　請你一定在巴顏喀拉山頂
　　帶回：格桑的內心
　　云朵的臉龐
　　半神半獸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