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本(組詩)

　　從目錄進入
　　
　　讀《丘陵書》，從目錄進入
　　從遼西進入，從母親進入，從一粒糧食
　　進入，后面，站著奶奶、爺爺和張凡修本人
　　一律瘦弱，如其母捅在喉嚨的筷子
　　如捅出來的米
　　那瘦弱的表情，僅一棵麥子與另一棵麥子的距離
　　即便如此，我還是心酸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本該守著莊稼
　　守著一地無言的靈魂
　　左手邊是孫子，右手邊是夕陽
　　他本該如此，站在莊稼的根部
　　偶爾冒出大腦袋，給孫子一個驚喜
　　他本該越來越老，以成全一個爺爺的身份
　　進入張凡修是個意外
　　我想象那是一片丘陵，高高低低
　　梯田提著我的視線，一級一級地跑
　　往上，直到視覺疲憊，看到了天
　　
　　
　　病
　　
　　再次犯病。這個病在不同的年齡段侵犯
　　一個老手，一個慣偷，摸索著皮膚下
　　那一處痛苦的位置，順著熟悉的道路
　　進入。像進自家的門。我苦笑
　　忽然想到昨天我脆弱如此
　　隱忍，隱著，忍著，任它在體內跑
　　扯、拉、拽。同樣的情緒
　　在不同時期進入我的身體，進入
　　然后拔出。比如愛情
　　痛是一樣的。它明目張膽，扒竊
　　有時候也順手牽羊
　　它無情，貪婪，但，疾病難防
　　愛神無敵，一不小心被侵犯
　　我毫無抵擋的能力。藥也無效
　　用恨、堅強和淚水抵御，也是徒勞
　　疾病消失，愛已停頓，趁著夜色
　　我獨自收拾體內的寂寞
　　小木屋
　　
　　有這么一個小木屋
　　簡單得只有陽光可以進入，只有三兩知己
　　閑暇時來住。陽光細膩，帶著水分
　　從不同的方向灌進來
　　灌進我的眼睛和身體，一股潮水般的溫暖
　　上下激蕩
　　
　　如果有一個小木屋，這般的真實
　　我將改變出走的決定，落戶在這里
　　我將清除擁擠的心臟，把它整個的搬進去
　　一日三次打開它的門。哦，它是沒有門的
　　它只有四面墻，木質的，漆黑的。如我鎖著的
　　靈魂，如我此時的饑餓
　　
　　
　　預言家
　　
　　丟棄在昨天的事物，在某一時刻
　　被想起來。我們都會被丟棄
　　被忘記，在某一時刻，被某些孤獨的人
　　想起來
　　
　　可以預見的是，我們都將孤獨
　　都將想起丟棄的事物，那過往的場景
　　熟悉并帶著背叛的氣味
　　它們遙遠，涼意卻浸透指尖
　　
　　死亡，被前人丟棄在來往的路上
　　一不小心，被你想起
　　親，那一幕屢屢到來，你一次再次
　　被我想起
　　
　　
　　
　　矮下去
　　
　　每一次犯錯誤，都會矮一分
　　于是，不知不覺中，越來越矮
　　日子繁忙。沒有空暇打理內心
　　眾多的事物糾纏，我成了這個春天他們集體
　　發泄的對象。
　　
　　我多次告訴他們：我錯了
　　每說一次，都會矮一分
　　我清楚病在哪里，可是我諱疾忌醫
　　可是我的確錯了，我也的確越來越矮
　　
　　信鴿
　　
　　就是這只鴿子，潔白的一道弧線
　　夜夜滑過你我的國界
　　你在那邊，我在這邊，長久以來
　　這只鴿子，就是它，讓我喪失了信心
　　一閃一閃之后，就是它，煽動戰爭
　　作為唯一的當事人，我毫無狡辯的機會
　　反抗，往往被加上更多的罪名
　　比如背叛，比如忘恩負義
　　而它總是在不合適的時候出現
　　即便怒目瞪它，這個不速之客
　　還是要夜夜光顧我的庭院，光顧我植滿花草的內心
　　風聲很大，它羽翼掠過我的眼神
　　果斷地逃跑，以勝利者的姿態
　　在半空做撒嬌的動作，回頭，對著人間
　　吐口水，拋糞便
　　我幾次對著天空喊，對著它的背影吐口水
　　口水，我的，它的，一起落下來
　　暴雨一般地下
　　
　　
　　早課
　　
　　這個曖昧的早晨
　　圍著一塊石頭轉圈
　　我的動作變得遲鈍
　　這塊石頭前生是個美麗的女子吧
　　她的柔情被愛慕之人和被愛之人消耗殆盡
　　一副空蕩的表情
　　不是裝出來的
　　砸爛，堅硬的心也并非裝出來的
　　無從想象她的華麗前世，那極盡的媚態
　　在今生，她本能的厭倦了性別歧視
　　路人甲說，這不是石頭的本色
　　剛好一陣風，撬開我的牙齒
　　問我有何企圖
　　我回以空蕩的表情
　　無話可說
　　
　　
　　小市民
　　
　　住在這個小城二十年了
　　說不出它的好與不好
　　每天和一群人擠公交車
　　來往于一條叫沙河的小河
　　我很少關心河里的魚
　　關心水多還是少
　　關心沙河里有沒有沙子
　　我很少關心那座橋
　　關心它堅固與否
　　我似乎從來沒關心過這座城市
　　老城墻被拆了，路修了又修
　　綠化帶越來越整潔，這些我都不關心
　　這二十年，我關心的事物很少
　　我照例每天讀晨報
　　在政治事件中尋找些許快感
　　面對戰爭和死難，我覺得遙不可及
　　每天三頓飯，五個小時的睡眠
　　每天和一些不生不熟的面孔打招呼
　　其中一個先我而去，我照例去燒紙
　　給他鞠躬。我必須聲明
　　我沒有這些義務
　　但是，這二十年的生命并不如別人糟糕
　　我以為，別人和我沒什么不同
　　將來，我的同類
　　他們向我鞠躬告別
　　他們會想：這和義務無關
　　
　　
　　因為遼闊
　　
　　這塊土地還是那么遼闊，陽光行走其上
　　悄無聲息。我從這頭走到那頭
　　悄無聲息。我的骨頭發癢
　　悄無聲息。我耗盡一生愛一個女人
　　悄無聲息。我在內心追憶一個死了的人
　　或者把一個仇人活活殺死，也悄無聲息
　　
　　這塊土地的神秘在于它的遼闊
　　陽光是遼闊的，腳印是遼闊的
　　骨頭是遼闊的，女人是遼闊的
　　死亡和活著都是遼闊的
　　如果此時有一陣風吹過
　　你的目光也一定遼闊起來
　　
　　因為遼闊
　　我們的恩怨顯得神秘
　　在無邊的遼闊里
　　萬物生長，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