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兒童游戲本質無疑是個老生常談而又難以形成共識的論題,筆者通過人性的解讀這一新的視角試圖對以往研究做出更高一級的綜合進而完成這一論題的統一,即兒童游戲的本質在于人在潛意識中傾向于獲得主動地位而對某一活動進行控制的體驗。筆者遵循前人的研究傳統,從生物學、心理學、文化學以及哲學四個視域來對這一假設進行論證,以驗證其解釋力度。
【關鍵詞】兒童游戲 人性 文化 主體性 反主體性
作為現代兒童游戲觀,兒童游戲是兒童生活的基本方式,是符合兒童天性的夢想世界的表征,是兒童精神世界與兒童文化的核心內容已被理論界所廣泛認同。那么兒童游戲的本質是什么?筆者通過查閱國內外相關的文獻發現,前人所論述的兒童游戲的本質從學科的視域來關照可以分為生物性本質觀、心理學本質觀、文化性(社會性)本質觀以及哲學本質觀。
但是,本質是事物本身所具有的決定其性質、面貌和發展的根本屬性,是某類事物區別于其他事物的根本特質,所以在面對兒童游戲本質的論述紛繁而不相統一的情況下,筆者試圖從人性的視角對各派關于兒童游戲本質的理論作更高一級的綜合,希望更進一步揭示兒童游戲的真正本質。
一、兒童游戲的本質在于兒童潛意識傾向于取得主動的自我控制體驗
首先要說明的是,把游戲的實質歸結為人性并非筆者首創,早在18世紀席勒就認為,游戲不只是“娛樂”或“玩耍”,而是人類自由本性和完整人格充分展現的途徑和證明,游戲意味著“人的誕生”和“人性的復歸”。[1]無獨有偶,石小英在其博士論文《多維視角下兒童游戲意義的解析》中也寫道:“游戲是根源于‘純粹的人的本性’的活動,它與諸多機能的綜合體‘人性’直接相連。”[2]由此可見,游戲是藉由人而發生的,因此從人的本性來探討游戲的本質也就成為了可能。
那么,所謂“人性”具體是指什么?考察心理學及哲學思想史我們不難發現,并沒有哪個學術組織或者流派比精神分析學派對此作出過更為精辟的論述。弗洛伊德在其后期著作《超越唯樂原則》中談到:“人性中有一種強迫重復的原則,這是一種比它所壓倒的那個唯樂原則更原始、更富于本能的東西。這種原則昭示著無意識努力的方向,即無意識中被壓抑的東西本身的努力不外是要打破它自身所承受的沉重壓力,并且力圖使自己要么轉變成有意識的東西,要么通過某種實際的行動釋放出來,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能看出,人性最原始的本能就是人在任何時候都尋求一種取得主動地位的傾向。這種傾向使人通過各種途徑追求一種控制感,盡管這些途徑中有些本身是不愉快的體驗,但是藉此人達到了主動控制的目的,仍然是產生了直接的愉快。因為對于某個系統來說的不愉快,同時對于另一個系統來說就是一種滿足,而這種滿足同樣可以產生直接的愉快體驗。”[3]在這里,弗洛伊德通過大量臨床醫學案例的佐證揭示了人性作為人類思維及活動最本源的力量是如何通過潛意識來發揮其作用的,進而從純粹心理學的角度探討了哲學的最高目標,即人的自由,并為這一人類理想增添了微觀而具體的內容,那就是追求自由作為人的本性其實質是無意識的作用要求人尋求一種內在的主動控制。
所以,筆者認為兒童游戲的本質根植于兒童的天性之中,而兒童的天性在更為本質的層面上則源自人性,即人在潛意識中傾向于獲得主動地位而對某一活動進行控制的體驗。正是通過這種自主控制的體驗,兒童才得以建構起其夢想世界與現實世界的橋梁,實現其生物適應的功能,進而從純粹的游戲人發展成為特定時空背景下的文化人。
二、多維視角下兒童游戲本質的闡釋
通過對以往兒童游戲本質相關文獻的考察,通過歸納筆者發現研究者在論述該問題時所采用的解釋框架可以分為生物學、心理學、文化學、哲學四個視域。筆者在此亦遵循前人的研究傳統,通過聯系背景和綜觀全體的方式從以上四個維度對本文假設進行闡述。
1.從生物學視角觀照:兒童游戲本質的人性論是從更為實質的層面上對生物性本質論的升華與完善
生命活動中為何會出現游戲現象?人們對于這一問題的關注起始于19世紀。這一時期的游戲理論被稱為經典游戲理論,其代表有“剩余精力說”“松弛消遣說”“預演說”以及“復演說”,這些理論均為達爾文“進化論”盛行時代所出現的對兒童游戲動機與意義認識的產物,體現了游戲的生物性本質觀。
19世紀英國哲學家斯賓塞提出游戲理論的“剩余精力說”,他認為,動物發展到較高級階段上時,機體的一切力量并不像下等動物那樣消耗在實現維持生命所必需的能量上面。由于較高的營養,機體中聚集著要求出路的剩余能量,所以當動物游戲的時候,它正是服從了這個要求。游戲是力量的一種非自然的練習。[4]與此相反,德國哲學家扎魯斯提出“松弛消遣說”,認為艱苦的勞動之后,人們為了尋求一種精神上的放松才進行游戲。而德國心理學家格羅斯則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明游戲的動因,主張游戲是對未來生活需要的活動的準備,是本能的訓練,這就是所謂的“預演說”(“生活準備說”)。 美國心理學家霍爾的“復演說”則認為,游戲是種族的過去活動習慣的延續和再現,將兒童對游戲的愛好和參與理解為生物進化復演規律的被動適應。[5]德國教育家福祿貝爾通過系統研究游戲的起因及價值認為,游戲是兒童內部存在的自我活動的表現,是一種本能性的活動,是兒童內心世界的反映,通過游戲可以表現和發展神的本源。[6]
盡管受當時社會歷史條件的制約在經典游戲理論中過于強調生物性原因而遭到學術界的廣泛質疑,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它第一次以抽象的思辨方式肯定了兒童游戲的生理性機制,提出了游戲的本質是人的一種本能性活動這一假設。直到今天,游戲是兒童與生俱來的天性早已深入人心。不論“本能”還是“天性”歸根結底都屬于“人性”的范疇,所以兒童游戲本質的人性論是從更為實質的層面上對生物性本質論的升華與完善。
2.從心理學視角觀照:兒童游戲本質的人性論是心理學本質觀的價值前提
游戲是兒童在成長過程中除飲食與睡眠外最大的心理需求,它與兒童的心理活動密切相關,因此,從心理學視角探尋兒童游戲的本質應是研究兒童游戲的基本視角。
游戲發展到20世紀40年代后進入一個嶄新的階段,直至此后的20年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在兒童游戲的研究領域中持續占據著主宰地位。其游戲理論的基本觀點是:“兒童已經具有成人基本的各種欲望,這些與生俱來的原始沖動形成了最初的本我,但是由于兒童生活的客觀環境以及兒童有限的能力所代表的超我的限制,兒童并不能隨心所欲地滿足其內在的需求,因此兒童才借助游戲進入一個虛擬的夢想世界,于此兒童可以自由的實現其在現實世界中所不能滿足的愿望,逃避現實世界的強制和約束,發泄其受壓抑、被社會所不能允許與接受的沖動。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兒童平衡了本我與超我的矛盾逐漸形成了自我,進而形成健全的人格。”[7]在弗洛伊德的游戲理論中,游戲的作用是幫助兒童形成“自我”,游戲沖動來自于兒童內部需要與外部客觀環境的矛盾。兒童迫切希望自己長成大人,因為在兒童的眼里大人在現實生活中時時處于主動的地位,他們有能力并且安排了兒童的生活,兒童也正是希望借助虛擬化的游戲來取得這樣一種內在主動控制的體驗,因為這種體驗的滿足感能夠帶給兒童直接的愉快,從而消除了其抑郁與焦慮,使兒童得以健康成長。
20世紀70年代至今是游戲理論發展的第三個階段,以皮亞杰、維果斯基為代表的認知發展的游戲理論可謂獨具特色而成為游戲研究領域的主流學派。皮亞杰從認識發生與認知發展的角度來闡述兒童游戲的動因,他認為:“游戲是智力活動的衍生物,兒童游戲的動力基礎在于智慧的發展形式,即認知發展階段。在游戲時,兒童并不能發展新的認知結構,而是不斷鞏固他們所獲得的新的認知結構以及發展他們情感的機會,努力使自己的經驗適合于當前存在的結構。”[8]
心理學上關于游戲的研究實質是游戲的價值研究,即游戲在心理發展過程中的作用研究,不同的心理學派根據自己的理論體系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游戲作為實現兒童心理發展的工具。總的來說,通過游戲兒童能夠獲得情感、認知、社會性、意志、人格等方面的發展,那么游戲為什么能有這么多的價值而其他活動沒有呢?對于這一問題,心理學家們似乎基本上都是訴諸信念的,他們相信游戲與心理活動密切相關。而心理活動,尤其是幼兒這樣社會化程度較低的人的心理活動不可避免地帶有濃重的本能的色彩,所以不管是哪個學派的心理學關于游戲本質的論述都離不開人性本能的參與。
3.從文化學視角觀照:游戲孕育了文化的生成,游戲的社會性本質觀同生物性本質觀一樣統一于游戲的人性本質觀
人類是生物性與社會性雙重因素相互統一的復合體,這是對現代人性的一種基本的規定。所以,在兒童游戲的生物性本質觀出現以后,作為它的對立面即兒童游戲的社會性本質觀也應運而生,這一游戲觀念最早是20世紀20年代以后由原蘇聯心理學家和教育家維果斯基首先提出來的,他認為游戲本質是一種社會性的活動。這兩種游戲觀表面上看似二元對立不可調和,但是從文化的起源角度進行分析時,就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正是游戲孕育了文化的生成,游戲的社會性本質觀同生物性本質觀一樣統一于游戲的人性本質觀。
在追溯人類文明的起源時,荷蘭文化學家胡伊青加獨辟蹊徑,通過文化—史學的研究范式探討了游戲與文化之間的關系:“在整個文化進程中都活躍著某種游戲因素,這種游戲因素產生了社會生活的很多重要形式,而處于最初階段的文化就是被游戲出來的。它不是像嬰兒從子宮脫離出來那樣從游戲中產生出來的,而是在游戲中并作為游戲產生出來并永遠也不脫離游戲的。”[9]同樣荷蘭另一位文化學家赫伊津哈在探討游戲與文化的關系時也提出:“游戲先于文化并創造了文化,文化是游戲的衍生物。游戲中極小的細節都帶有文化的痕跡,文化在游戲中具有滲透性。因此,游戲是文化本質的、固有的、不可或缺的成分,是作為文化存在的現象。”[10]通過兩位文化學家的論述,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從起源上說,游戲是先于文化的,文化是在游戲發展的過程中逐步形成的,而游戲作為文化的載體在創造文化的同時也就帶有了文化的特質,但是游戲的最初動機是什么?答案顯然不是文化,在文化尚未形成之時對于這一問題的回答我們恐怕只有借助于人的天性這一形而上的假設。所以我們基本上可以厘清這樣一條思路:人具有游戲的天性,這種內在本性通過游戲實現了其外化的過程,文化也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逐漸發展起來的,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兒童是其自身文化的主動建構者。
4.從哲學視角觀照:兒童游戲本質的人性論調和了游戲的主體性與反主體性的統一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游戲理論的不斷豐富以及對游戲認識的進一步深化,人們開始從哲學層面上對兒童游戲的本質作更為科學的探索,這些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游戲的主體性與反主體性的統一。
“游戲的本質是人的主體性活動”這一觀點的源頭要追溯到康德和席勒,他們早在18世紀就提出游戲的核心在于人的主體性自由,而我國學者丁海東則指出:20世紀90年代后在我們國家有許多研究者開始嘗試把游戲活動的本質概括為主體性活動,來探索建立一種更加科學的兒童游戲本質觀。張燕曾學者撰文指出,游戲是兒童為了尋求快樂而自愿參加的一種活動,其實質就是在于兒童的主體性、自主性能夠在活動中實現。劉焱學者在《幼兒園游戲教學論》一書中也較為詳盡地解釋了游戲的主體性本質。[11]對此持批判與反對態度的是德國哲學家加達默爾,他從哲學層面智慧地將游戲與藝術融為一體,運用現象學的觀點加以考察得出的結論是:“游戲具有一種獨特的本質,它獨立于那些從事游戲活動的人的意識。所以,凡是在主體性的自為存在沒有限制主體視域的地方,凡是在不存在任何進行游戲行為的主體的地方,就存在游戲,而且存在真正的游戲。游戲的主體不是游戲者,而游戲只是通過游戲者才得以表現。”[12]加達默爾的游戲主體性移位(游戲成為主體,即反主體性)看似與“游戲的本質是人的主體性活動”相互矛盾,但從人性的深層分析,二者便完美地結合起來達到了內在的統一。加達默爾所強調是游戲的魅力使游戲者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甚至達到“忘我”的境界,但是這僅僅是一種表面的現象,深入到人的內部分析就會發現,游戲者沉浸在游戲中體驗到的快樂必然是伴隨著心理某一系統的滿足,人在一段時間內同時存在多種需要,但最迫切最基本的是要尋求一種主動控制感,而人沉浸在游戲中獲得對世界的一種確定性控制,這正是人主體性的高度表現。但這一表現形式帶有很大的潛在性,以至于給人一種主觀意識和主體性不存在的假象。對于這一推論舉一個最簡單的生活常識便能一目了然:游戲時,如果哪個兒童破壞了游戲規則,那么其他兒童就會指出他的錯誤,告訴他游戲不是這樣玩而應該怎樣玩。所以,兒童在游戲時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游戲,人的主觀意識只是在尋求心理滿足這一更迫切需要時暫時潛藏了,一旦這種心理需要被破壞,主觀意識便馬上顯現出來。
從人性的角度理解游戲,能更好地澄清兒童游戲的內在價值,即兒童游戲的內在價值在于它不僅是兒童身心發展的工具,更是兒童的生命活動和存在方式,是自組織發展的最本源的動力。任何外在的價值都不會高于這個價值,這是一個兒童教育者應該秉持的基本立場。但是,在今天這個充滿浮躁和功利化的社會中,我們的幼兒園里絕大部分的活動都被包裹上一層“游戲”的外衣,更有不少研究者提出“教學游戲化”“課程活動游戲化”等理念,但就其本質而言,他們都把兒童游戲作為兒童發展的工具,即賦予游戲一定的外在價值而把游戲轉化為一種教育的手段或工具。這無疑使得游戲本身被異化,這樣非但不能充分發揮游戲的工具性價值,還有可能導致其喪失本體性意義,這樣本末倒置的做法顯然是得不償失的。
(作者單位:西南大學教育學院,重慶,4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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