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自近代以來,中西醫之間一直存在著沖突,中醫藥影視劇中同樣將中西醫文化沖突作為了展現的重要內容,并展現了中西醫之間的融合與和解。
[關鍵詞] 中醫藥影視劇 中醫 西醫
近年來,中醫藥影視劇受到廣大群眾的歡迎,成為展現中醫藥文化的一個重要途徑。中西醫之間的糾葛成為近代以來中醫藥文化不可回避的內容。在眾多的中醫藥影視劇中,展現中西醫文化沖突的影視劇主要有3部,《刮痧》、《黃連厚樸》、《神醫喜來樂》。
《刮痧》這一片名就是以中醫上的刮痧法命名的,也以中醫刮痧療法產生的誤會為主線,該影片主角許大同移居美國8年,事業有成,家庭幸福。在年終行業頒獎大會上獲得電玩游戲制作大獎。他激動地說,我愛美國,我的美國夢終于實現了。但隨后降臨的意外卻使許大同如夢初醒,他五歲的兒子丹尼斯因鬧肚子發燒,來美國探親的爺爺因為不懂藥品上的英文說明,便以中國民間傳統的刮痧療法為孫子治病,而這就成了許大同虐待兒童的證據。努力多年以為已經實現了的美國夢被這一場從天而降的官司徹底粉碎,也給他們全家帶來了噩夢般的經歷。
導演鄭曉龍所言:“在設計影片的初期,我們就有一個想法,要表現探討文化的溝通與交流。……”[1]
對于包括許大同父親在內的中國人來說,刮痧是千百年來中國人常用的自然療法之一,它是以中醫皮部理論為基礎,用器具(牛角、玉石、火罐)等在皮膚相關部位刮拭,以達到疏通經絡、活血化瘀之目的。
影片《刮痧》中的美國人很難理解中國刮痧的原理,歷史上,大多數西方人對中醫的看法帶有著鮮明的獵奇與偏見的色彩,也能讓人感覺到強烈的文化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色彩。正如愛德華.薩義德在《東方學》里所說的:東方主義“不是表達了對一個與自己顯然不同的(或新異的、替代性的)世界進行理解——在某些情況下是控制、操縱甚至吞并——的愿望或意圖”[2]。它“與帝國主義強力有著特殊的歷史關聯”。[3]
考察一下中醫被西方解讀的歷史,中醫在16世紀開始為西方所了解,,中國近代,隨著西方人大批進入中國,中醫在西方人眼中成為異于西醫的獨特現象。黑格爾所說的“醫藥也為中國人所研究,但是僅僅是純粹經驗,而且對于治病用藥,有極大的迷信。” [4]成為西方人看中醫的基本論調。
在西方人眼中,中藥更加是不可思議。玻璃碎屑、人的分泌物、石棉、蛾、牡蠣殼都入藥,他們感到匪夷所思,并將之作為中國落后和愚昧的標志。經常用來退燒的梨子,在傳教士麥高溫的筆下也變成了“異物”,“除外觀相同外.這種梨與我們家鄉的梨有很大差別。它們幾乎毫無味道,硬得幾乎要用斧子來砍。親眼目睹一個滿臉通紅、眼里布滿血絲的病人有氣無力地努力咬著這堅如巖石的梨以期解渴退燒的情景,實在令人可憐。”[5],中藥都“來自植物王國.絕大多數是沒有什么效驗的草藥。”[6]我們便不難看出西方人對中藥的態度。
反之,考察西醫在中國的傳播,我們會有迥異的發現。西方的醫藥知識至少在明代已開始輸入中國,1820年,馬禮遜與李文斯敦在澳門創設贈醫所,是第一次在中國土地上設立西式醫療機構。此后在中國,西醫逐漸獲得了中國民眾的信任。隨著來華傳教士醫師的增多,以及西式醫院在中國各口岸的陸續建立,一種新的醫療體系在中國得以確立。隨后,“中醫”、“西醫”的概念出現,而至一般民眾對“中醫”和“西醫”兩種認同大體接受,二元的中西醫學體系就可以說形成,中西醫之間的競爭由是開始。[7]1900年前后,思想界已出現否定五行說的思潮。到民國時期,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中醫藥學被當作舊傳統、舊文化一并否定。當時最有影響的思想家如陳獨秀、胡適、魯迅、梁啟超等都有這方面的言論。嚴復認為中醫缺乏實際觀察和邏輯推理,將中醫藥歸為風水、星相算命一類的方術。 陳獨秀說:“中醫既不解人身之構造,復不事藥性之分析。……惟知附會五行生克寒熱陰陽之說”。梁漱溟認為,中醫只是“手藝”,“沒有客觀的憑準”。魯 迅在《吶喊#8226;自序》中對中醫中藥的諷刺更是深刻:“中醫不過是一種有意的或無意的騙子。”[8]
中國人對西醫的追捧和對中醫的態度,導致了中國百年歷史中,關于中醫存廢問題的幾次大規模的爭論:
第一次論爭:教育系統漏列中醫案。1912年北洋政府統治時期,當時的政府以中西醫“致難兼采”為由,在教育部第一屆臨時教育會議上,通過并于隨后頒布了《中華民國教育新法令》。該《法令》前后頒布兩次(1912年11月和1913年1月),都沒有把“中醫藥”列為教育學科,而是只提倡專門的西醫學校。這就是近代史上著名的“教育系統漏列中醫案”。《法令》的頒布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中醫界紛紛表示抗議。對此,北洋政府認為中西醫“致難兼采”,只能“先其所急”,而“專取西法”是“合于世界進化之大勢”,依然拒絕將中醫列入教育計劃。但為了撫慰中醫界的情緒,又稱“非有廢棄中醫之意也”。
第二次:1929年中醫存廢之爭。1925年,中國教育界決定將中醫納入學校體制中。此事報請教育部批準時,以余云岫為代表的西醫界上書教育部,堅決抵制。教育部以此為借口,斷然拒絕了中醫進入大學學系的要求。因此,中西醫的矛盾沖突進一步加深,從而引發了20世紀最大的一次中醫存廢之爭。
第三次論爭:中醫科學化之爭。建國初期,全國衛生工作會議又一次拉開中西醫論爭的帷幕。支持中醫的認為,“中醫學的存在價值根本用不著西醫來證明”,而反對者則認為中醫不能用現代科學的方法來檢驗,是“偽科學”。在民間,雙方的爭論一直存在。2006年,中南大學的張功耀教授發表《告別中醫中藥》,以及在網絡上發動“取消中醫”的簽名,衛生部發言人表示明確反對,新一輪的中醫存廢爭論又掀起波瀾。[9]
中醫近代在中國的命運其實反映的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后德先生和賽先生傳入中國社會后,中國人在西方科學化立場下對自身文化系統的一次“討伐”。中國人置身自己的文化氛圍內尚且成為西方文化的代言人,那么在極少接觸中國文化的美國社會,對以“刮痧”為代表的中華文化的誤讀甚至曲解自然不足為奇。
《刮痧》以中醫刮痧療法產生的誤會為主線,由此展開了電影中關乎中西醫乃至中西文化的沖突,劇中高潮出現在庭審前的聽證會上,這場聽證會的雙方分別是中西文化的代表,論辯雙方辯論的焦點是:刮痧是虐待兒童還是中醫療法, 在列舉雙方論據時所用的都是中西文化誤讀的例子。刮痧這一中醫診療手段在異國國度所遭遇的誤解只是一個表現,影片中逐漸展開中西醫誤讀后所主導的中西文化中西醫所在價值體系的敘述。
第一個例子:關于許大同打孩子。在聽證會上,大同的老板作為證人說出了大同打兒子的事實,令大同非常失望和憤怒,甚至斷絕了與老板的朋友和工作上的關系。
第二個例子:關于《西游記》中孫悟空的形象,David說許大同是一個沉醉于暴力文化的人。許大同辯解說孫悟空是一個善良的具有正義感的英雄人物,他代表了中國傳統價值觀念和道德規范。
關于第一個例子,許大同打孩子是給老板面子,借用孫隆基先生的解釋:“中國人的人格組成中既然具有很重要的他人成分,因此就產生了在別人面前“做人”的觀念……“做人”是為了別人才去 “做”一個人為的角色,即使最后是為了自己也必須先為別人。無論哪一種情形,都含示意個人將觀眾對自己的看法看得比自己對自己的看法更為重要。“面子”與“門面”,顧名思義,是指表面的東西而不是內里的東西,因此完全是擺給別人看的……中國人特有的人情味就是不待別人開口,而是從“鑒貌辨色”去覺察對方的需要,下級對長官也是“看面色”辦事,對“有頭有臉”字號的任務就更需要給他“面子”。一般來說,中國人的“做人”表示自己“有心”的方式就是給對方面子。……”(10)許大同當著老板的面打孩子體現了中國傳統家庭觀的相關方面。“養不教,父之過”,中國兒童教育以嚴格為主,有時需打罵管教,民間有“棒下出孝子”的說法。正如電影中許父說: “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成材。”
關于第二個例子:孫悟空是我國四大古典名著《西游記》中所塑造的一個人物形象。他在中國人的意識中一直是正義的化身。敢于斗爭、藐視一切封建權威的叛逆精神、愛憎分明,嫉惡如仇、知恩圖報,具有超凡的智慧、卓越的才能、洞察一切的眼力和清醒的頭腦。但如果脫離中國文化背景和孫悟空的個人成長背景來分析孫悟空的形象,則會發現,孫悟空行為沖動,常常具有不顧后果的毀滅性,其價值觀往往與中國傳統價值觀相悖,藐視常規倫理秩序,不遵守禮法等等。作者在塑造孫悟空形象時恰恰對其特點是褒揚的,也正是因為其特點才構成了這一人物形象的光彩。不了解中國古代的倫理道德,不了解中國古代的封建禮法,不了解作品中所影射的中國社會現實,就無法了解孫悟空這一形象所承載的文化意義。而這恰恰是律師David不愿了解并故意誤解之處。
在《黃連厚樸》中,關于光緒帝和大偉公司總裁之死的兩個醫案,我們能夠發現中西醫截然不同的診治思維。光緒帝之死,龔老爺子稱之為“腎虛得厲害”,“胃塞虛膨”、“胃氣將盡”,分析其原因,為“先天腎水不足,后天脾胃失調。已經是病入膏肓了”;西醫的說法是腎小球腎炎。大偉公司總裁之死,龔老爺子診斷為“心病患者,他當死在與腎相對應的壬癸日,時辰在丑時,就是夜里的一點到三點”,望診為“行為夸張,風風火火,實為心氣盛而神有余。臉色雖赤,然上額的發髻間發黑,下至鼻梁一直延伸到左右兩顴”,早期的診治策略為“細心調養,稍安勿躁再加上黃連瀉心湯和厚樸猛攻,是可以見效的”,然而因為治療的時候已經太晚,故而“人在心死”,醫生“無力回天”;西醫診斷其死因為“心肌梗塞”。
在《神醫喜來樂》中也出現了中西醫沖突并和解的例子, 德國醫生史密斯本來對中醫不屑一顧,看到喜來樂奇奇怪怪但又是頗有奇效的治病法兒,目瞪口呆。而喜來樂瞅見史密斯拿著刀剪鋸鉗給人開膛破肚時也是瞠目結舌,這一中一西兩個郎中爭著吵著竟成了朋友,到后來喜來樂陷入絕境時,史密斯還搭救了他一命……喜來樂師徒應史密斯之邀,來到英國醫生開的診所,史密斯向他們講述了人體的骨骼、內臟等醫學常識,使喜郎中對自己從事的醫療工作有了突破性的認識。他與史密斯認真切磋中醫療法,史密斯對中醫的博大精神大為贊賞,高興之余,將一套動手術的醫療器械贈送給喜來樂。
中醫是宏觀醫學,重整體,中醫一直強調人體是一個有機整體,臟與臟、臟與腑、腑與腑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它們在功能上相互協調為用,共同構成人體的各個組成部分;在病理上是相互影響的。它們以經絡為聯系通道,相互傳遞各種信息,在氣、血、津液環周于全身的情況下,形成一個協調和統一的整體。同時中醫也認識到人體與自然環境、社會環境的密切關系,人類在適應自然、社會環境中,維持著機體的正常生命活動。
西醫是微觀醫學,重微觀,西醫的指導思想是還原方法,以實驗科學為基礎,診治疾病注重局部病變的定位定性,其研究趨勢就是形態、生理、生化、病理等,從細胞到分子、基因,研究越來越細,擅于注重微觀分析,針對性較強。
桑德拉#8226;哈丁指出,后殖民主義研究使人關注到,假如人類相信有一種并且是唯一一種普遍有效的科學技術傳統,那將是一個悲劇。文化相對主義者們認為,每一種文化都會產生自己的價值體系,人們的信仰和行為準則都來自于特定的社會環境,信仰、風俗等等都只能從它本身所從屬的價值體系來評判,不可能有一個一切社會都承認的,絕對的價值標準。
人類社會由原始社會發展到現代社會,生產方式經歷了采集狩獵、游牧、畜牧、農耕、工業化、后工業化等階段。西方社會幾乎是直接從游牧文化進入到工業文化, 西醫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展起來的。
包括中醫在內的中國的傳統文化,卻成長于農耕社會,在農耕社會里,人們每天都要與自然打交道,對自然界的土壤、水文、氣候等各種因素非常關注。中醫從一開始走的是功能、關系的路子。注重辯證、注重動態、注重功能、注重察同,講先驗、講類比、講意向、講思辨。西醫源于本體論的理性主義,強調概念,注重邏輯,注重實體、注重邏輯、注重分析、注重歸納、注重察異。講機械、講分割、講還原,可認識性、可操作性、可重復性。
對待中醫在現代的發展,我們要避免西方中心主義的研究立場,把中醫放在中國古代龐大的文明體系中來理解。昆蘭“以身試痧”這一情節很感人,在經歷一次次失敗后終于找到了一個刮痧中醫,了解刮痧的醫學原理,親身試驗,用這種方式去體驗異族文化。他知道刮痧的魅力后,當即跑到女負責人的家中,要求解除對許大同的監控。他的惟一證據,便是背上的刮痧。這個結尾的寓意是深刻的,當西方中心主義者愿意放棄原有立場從中國的文化背景出發,他們將會逐漸理解包括中國醫學在內的中國式的思維方式和中國人的行為方式,進而產生認同。在《黃連厚樸》中,兩個醫案的中西醫診斷結果都是殊途同歸,光緒帝無論中西醫診治都是主要因腎病致命,大偉公司的總裁也最終死于中西醫都認可的心病之上。在《神醫喜來樂》中,中國的草根醫生和德國醫生最終成為了好朋友并互相幫助。
所有這些結局,都讓我們看到了中西醫“和而不同”的希望。中西醫的關系處理,可以借用中國傳統文化“和而不同”原則。一、中西醫在價值體系不同,但在現代人類社會,都為謀求人類健康而存在,要更好的探討二者在不同社會、不同疾病治療體系中如何共處,更好發揮積極的作用。二、中國傳統文化的最高理想為“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悖”,即萬物達到“和”。中西醫體系應為開放的體系,在“并行”之中達到新的和諧。三、“和”的主要內容為“適度”,“不過”也不會“不及”,恰到好處。中醫在發展中對西醫的反觀與借鑒,要遵循中醫自身的原則與規范,在適度的前提下進行,方才能真正達到適度。
借用中醫丁國瑞中肯的說法:“中醫當采西醫的長處,以補中醫之不足”,“西醫也當平心靜氣的,自行其道”。(11)
注釋
[1]鐘小安 中西文化的沖突與融合——透過《刮痧》看中國電影 紹興文理學院 2003年2期
[2][3] [4] [5] [6]蘇文軍 .黃 穎《論近代來華西方人的中醫觀》福建中醫學院學報2007年10月
[7] [8] [11]魯萍 四川大學 清西醫來華及中西醫學體系的確立
[9]http://bbs.news.163.com/bbs/jueqi/949133.html
[10]http://news.sina.com.cn/c/2006-11-13/103811499343.shtml
作者簡介
趙力,暨南大學文學院2008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