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類合理生存秩序的不同訴求

摘要：霍布斯、盧梭是近現代政治思想史上頗具特色的代表人物，他們都對人類合理的生存秩序進行了不懈地探索，他們都是社會契約論的倡導者，但他們的契約思想卻有著本質的不同。這種不同主要體現在他們關于社會契約論的邏輯前提、具體的邏輯演進以及邏輯結論三個方面的論述上，他們的不同政治訴求對西方國家的政治發展都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關鍵詞：霍布斯；盧梭；社會契約論

中圖分類號：B824.3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1）21-0052-03

國家不是從來就有的，對國家起源問題的思考一直貫穿于整個西方政治思想發展史中。社會契約論作為一種國家學說，創造性地論證了國家的發生及其權力的合法性等問題，它打破了西歐封建時期基督教國家神創說的統治地位，主張國家并不是神權授予，而是人們作出的理性選擇。在西方，社會契約論的發展已有二千多年的歷史，它的興起與西方的契約文化傳統、西方的社會變革，特別是與資本主義上升時期日益發展的契約經濟的發展密切相關。社會契約論作為一種社會政治思想被廣泛地傳播并付諸實踐是于17—18世紀的英法實現的，而霍布斯和盧梭作為這個時期契約理論最具特色的代表人物，他們的思想也頗受爭議。雖然他們都是社會契約論的倡導者，但他們的思想卻有著本質的不同。這是與他們所處的時代背景分不開的。

一、不同的時代背景

霍布斯（ThomasHobbes，1588—1679）出生于有著悠久民主傳統的英國，早在13世紀，英國人就發明了用來限制王權的國會制度，盡管在那時，國會的作用還比較有限。到了霍布斯生活的17世紀，英國進入資產階級革命時期，經過了一系列的政權更迭，并最終于1688年的“光榮革命”推翻了斯圖亞特王朝的封建統治，結束了英國的君主專制制度，建立了資產階級新貴族的統治。縱觀17世紀的英國歷史，是專制主權與民主力量相互抗爭，民主力量最終獲勝的歷史。在這個時期，英國經歷了資產階級革命的原始積累，又經歷了常年的動蕩和戰亂，這些都促使霍布斯去思考在沖破了中世紀政教合一的藩籬之后將形成的“國家”是什么這一重大的理論和現實問題。也許是因為霍布斯目睹了太多的政治狂亂，對戰爭和秩序缺乏的恐懼伴隨了他的一生，因此，他的契約思想從一開始就關注秩序和安全，重視保護人民的生命權，認為只有強權才能創造和平與秩序。霍布斯在《利維坦》中這樣說到：“人類的事情絕不可能沒有一點毛病，而任何政府形式可能對全體人民普遍發生的最大不利跟伴隨內戰而來的慘狀和可怕的災難相比起來或者跟那種無人統治，沒有服從法律與強制力量以約束其人民的掠奪與復仇之手的紊亂狀態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1]141從這里，我們清楚看到了霍布斯對無政府狀態的反感和對和平的向往，以及他的契約思想的保守性。

盧梭（JeanJacqueRousseau，1712—1778）生活于18世紀的法國，在這個時期，法國一方面是處于封建社會末期，專制與社會腐敗盛行，封建統治陷入全面危機，封建貴族與人民大眾之間的矛盾非常尖銳，不可調和，革命一觸即發；另一方面則是法國此時已成為整個歐洲啟蒙運動的中心，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許多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開始在思想文化領域對舊體制發起沖擊。而盧梭就是其中之一。時代背景的不同，形成了盧梭不同于霍布斯的社會契約觀點。他認為在社會契約中人們并不是將權力交給了特定的某些人或某個人，而是交給了整個社會。盧梭的思想激進前衛，他崇尚自由，猛烈反對封建專制制度，熱烈倡導人民主權說。認為統治者如果違反了民意侵犯了人民權利，撕毀大家都應該遵守的社會契約，踐踏公共意識，人民就有權推翻他。盧梭的思想理念對1789年爆發的法國大革命起到了重要的催化和推動作用。

二、霍布斯與盧梭社會契約論的不同

霍布斯與盧梭的社會契約論都有一個關于自然狀態的假設，他們都認為，在人類產生之初，國家產生之前，人類所處的狀態就是“自然狀態”(naturalstate)。但是在論述自然狀態的具體內容以及后來契約理論的發展和出路時他們卻有著根本的不同。這種不同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邏輯前提的不同

霍布斯堅持人性惡，他認為人們都有“得其一，思其二，死而后已，永無休止的權勢欲”[1]72，自然人性最根本、決定一切的特性就在于自我保全、趨利避害的利己動機，這也是解釋人整個意志活動簡單和自明的法則。霍布斯認為，在國家成立以前，人類生活在一種自然狀態中。在自然狀態下，人人都是平等的，“自然使人在身心兩方面的能力都十分相等”[1]97，每個人對同一事物都具有同等的權利，同時，人人又都是自由的。每個人都有運用自己的權力以求保全自己的本性，即保全生命的自由。這種自由就是人的自然權利。既然人的權利是平等的，而人人又只顧自己的保全，“因此，任何兩個人如果想取得同一東西而又不能同時享用時，彼此就會成為仇敵”[1]98。霍布斯指出：“在沒有一個共同權力使大家懾服的時候，人們便處在所謂的戰爭狀態之下”[1]99。“這種戰爭是每一個人對每個人的戰爭”[1]99。在這樣的自然狀態下，人與人之間就像狼與狼一樣，人們不斷處于暴力死亡的恐懼和危險之中，人的生活孤獨、貧困、殘忍而短壽，戰爭、仇殺是主要內容。只要這種狀態繼續下去，任何人的生命安全都無法保障。“任何人不論如何強悍和聰明，都不可能獲得保障，完全地活完大自然通常允許人們生活的時間”[1]103。

與霍布斯相反，盧梭則認為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在自然狀態下人只有“自愛”和“憐憫”兩個基本情感[3]117—118。“自愛”使人類關心自己的幸福和自身的保存；“憐憫心是一種自然的情感，由于它調節著每一個人自愛心的活動，所以對于人類全體的相互保存起著協助作用。……正是這種情感，在自然狀態中代替著法律、風俗和道德……”[3]121。它使得人類成為富有情感的生物，當看到自己的同類遭受痛苦時，會感到一種天然的憐憫和同情。因此，盧梭把自然狀態描繪成一個和諧、幸福、美滿的“黃金時代”，所有的人互助互愛，彼此關懷。他認為“由于自然狀態是每一個人對于自我保存的關心最不妨害他人自我保存的一種狀態，所以這種狀態最能保持和平。對于人類也是最為適宜的”[3]115—116。在這種狀態下，人與人之間相互獨立，完全平等，沒有敵視，沒有嫉妒，當然就更不可能有戰爭。盧梭猛烈抨擊霍布斯人性惡的觀點，他認為，“野蠻人之所以不是惡的，因為他們不知道什么是善”，霍布斯沒看到“由于人類看見自己的同類受苦天生就有一種反感，從而使他為自己謀幸福的熱情受到限制”[3]116—117。“所以與其說原始人是邪惡的，毋寧說他們是粗野的；與其說他們有意加害于人，不如說他們更注意防范可能遭到的侵害，因此在原始人之間不易發生危險的爭執”[3]122。很明顯，盧梭筆下這樣一種自由平等、和平美好的自然狀態，完全不同于霍布斯的“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狀態。

2.邏輯演進的不同

社會契約論作為一種關于國家起源方面的政治哲學的理論假設，它的具體的邏輯演進過程實際上就指是社會契約訂立的過程，即他們關于國家產生的各種細節的詳細論述。

霍布斯認為，在自然狀態下，一方面，“自然權利”賦予人們為所欲為的天然權利，“就是每一個人按照自己所愿意的方式運用自己的力量保全自己的天性——也就是保全自己的生命——的自由”[1]102。但是自然人在自然狀態下是不可能享有自由的，他人的存在構成了自身之外的重重障礙，人自由平等的天性，使得人們擁有的自然權利都反過來成為人自由和權利實現的沉重桎梏，因此，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一開始就處于“人對人是狼”的戰爭狀態；另一方面，人的本性又是傾向和平的，要超脫這種惡劣狀況，霍布斯認為，一方面要靠人們的激情，另一方面則要靠人們的理性。“使人們傾向于和平的激情是對死亡的畏懼，對舒適生活所必需的事物的欲望，以及通過自己的勤勞取得這一切的希望”[1]102。于是理性便提示出可以使所有的人同意、又方便易行的“和平條件”，這些“和平條件”又稱“自然律”。“自然律”是對自然人而言唯一的準則，并對自然人的言行產生規約作用。但是這種約束和限制是內發性的，完全取決于人們的內心自愿與人的自覺行為。霍布斯由此作出假設，如果人們不接受“自然律”，不遵守“自然律”的法則，人們共同的自然權利就歸于無效。那么，自然人最終以什么方式擺脫這種戰爭狀態呢？霍布斯的看法是，力求和平安全的人們，在別人也愿意的條件下，就會自愿讓出自己手中那些有礙于和平與安全的權利。這種建立在共同和平、以達到生命自保愿望基礎上的權利的相互轉讓，就是所謂的“契約”。契約的成立必須要有強制性力量作為保障，“如果沒有對某種強制力量的畏懼心理存在時，就不足以束縛人們的野心、貪欲、憤怒和其他激情”[1]109。而國家就是這個掌握強制性權力的物體。用一個定義來說，“這就是一大群人相互訂立信約、每人都對它的行為授權，以便使它能按其認為有利于大家的和平與共同防衛的方式運用全體的力量和手段的一個人格”[1]138。承擔這一人格的人便是主權者。霍布斯的社會契約論徹底推翻了“君權神授”的傳統理念，使我們清楚地看到，國家的產生并不依賴于上帝或某種權威，而是由人創造的，它是個人權利讓渡給主權者的必然結果。

盧梭雖然竭盡全力美化自然狀態，但他卻同時承認人類社會是向前發展的，永遠不可能倒回到自然的原始狀態中去。盧梭假設“人類曾到達過這樣一種境地，當時自然狀態中不利于人類生存的種種障礙，在阻力上已經超過了每個個人在那種狀態中為了自存所能運用的力量。于是，那種原始狀態便不能繼續維持；并且如果人類不改變其生存方式，就會消滅”[4]18。在人類社會從自然狀態向前發展的過程中，隨著知識和技術的不斷進步，逐漸產生了私有觀念。私有制的產生不可避免的打破了自然狀態的美好和平等，不利于人類生存的種種困難和障礙也與日俱增，而這些阻力單純依靠個人的力量是無法解決的。“人類既不能產生新的力量，而只能是結合并運用已有的力量；所以人類便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自存，除非是結合起來形成一種力量的總和才能克服這種阻力，由一個唯一的動力把它們發動起來，并使它們共同協作”[4]18。因此，盧梭認為，人為了生存，必須聯合起來，“必須尋找一種結合的形式”。這種結合形式必須“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來衛護和保障每個結合者的人身和財富，并且由于這一結合而使得每一個與全體相聯合的個人不過是在服從其本人，并且仍然象以往一樣自由”[4]19。為實現這一目標，人們便訂立了契約，毫無保留地交出了自己所有的權利。盧梭這樣定義社會契約：“我們每個人都以其自身及其全部的力量共同置于公意的最高指導下，并且我們在共同體中接納每一個成員作為全體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4]20。與霍布斯主張把權利讓渡給君主不同，在盧梭的理想社會中幾乎沒有個人的概念，他主張，并不是將權利交給任何特定的個人，而是交給一個由全體社會成員組成的共同體。而這個“道德的與集體的共同體”，這個由全體個人的結合所形成的公共人格就是國家。

3.邏輯結論的不同

霍布斯認為，根據契約，人們將自己的權利一次性全部轉讓給國家，而國家最理想的主權者便是君主。君主的權力雖然是被“授予的”，但一旦成為事實，便不可更改，不可懷疑，具有絕對的權威。無論君主做出什么事，人們都不能譴責他，因為他是“代表”授權人的利益辦事的。“抱怨主權者進行侵害的人就是抱怨自己所授權的事情，于是便不能控告別人而只能控告自己”[1]142。而且，“一個君主的臣民，不得到君主的允許，便不能拋棄君主政體、返回烏合之眾的混亂狀態，也不能將他們自己的人格從承當者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或另一個集體身上”[1]139。但是，如果國家建立之后，主權者施行暴政，應該怎么辦呢？作為一個個人主義者，霍布斯又十分注重保護個人利益，他允許個人為了自我保存而自衛。他認為，人們訂立契約，建立國家，就是為了結束戰爭的自然狀態，求得社會的安寧和個人的安全。和平和自我保存高于一切，當主權者侵害了個人“自我保存”的權利時，個人便可以進行自衛。霍布斯這種既主張君主的絕對權威性、又堅持個人自我保存權利神圣不可侵犯的論述，看似自相矛盾，實則有其內在的邏輯性。霍布斯認為，只有維護君主的絕對權威，保證主權的不可分割性和不可轉讓性，才能達到訂立契約的最終目的，即保障社會的穩定秩序，保護人民的生命安全，有效防止人們重新回到人人自危的戰爭狀態中去。君主專制的確立正是為了更好的維護個人利益。而也正是因為霍布斯這種對個人主義始終如一的堅持，使得很多學者都將他看作是自由主義理論的先驅，對后世影響甚廣。

盧梭的社會契約論最核心的部分就是他關于公共意志和主權在民思想的精彩論述。公共意志（公意），指的是參與訂立契約的所有個人意志的總和，著眼于公共的利益。盧梭強調公意的整體性，強調公意本身是不可分割、不可轉讓、不可被代表的。在公意概念的基礎上，盧梭又提出了他的主權在民（人民主權）理論。盧梭認為，主權就是執行“公意”，因此，主權也具有不可轉讓性、不可分割性、不可代表性以及它的至高無上和神圣不可侵犯性。他堅持國家的主權屬于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國家真正的主人，法律和政府都服從于人民主體。盧梭認為，“政府的創制絕不是一項契約”，它只是按公意的指示而活動的一個代理人，是一種行動的力量，是人民權力的委托者。因此，它“必須按照委托人的意思行使所受托的權力，必須維護每個人能以安全地享受他所有的一切”[3]163。如果政府濫用職權，統治者施行暴政，破壞社會契約，人民便可以用暴力推翻暴君。“以絞殺或廢除暴君為結局的起義行動，與暴君前一日任意處理臣民的生命財產的行為是同樣合法”[3]174。從這一點上，我們就可以看出來，盧梭比霍布斯激進多了。盧梭理想的國家政體是民主共和國，人民是主權者，為了實現人民主權權威的至高無上，盧梭認為，必須舉行定期的公民大會，采取全民公決的形式和途徑而不是代議制。當然，盧梭的這種直接民主在歷史的檢驗中已經顯示出了它的不易操作性和理想性。

結語

總之，霍布斯與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因他們所處的不同時代背景、不同的人生經歷以及不同的哲學基礎而有著明顯的區別。追本溯源，社會契約論思想最早發端于古希臘智者時代；到了近代，荷蘭思想家格老秀斯最早最完整地提出了自然法和社會契約論，成為近代社會契約思想的開創者，而霍布斯和盧梭就是近代社會契約理論的集大成者。發展到今天，社會契約論早已過了它的黃金時期，不管是霍布斯還是盧梭都受到了眾多的非議和批判。霍布斯因主張君主的絕對權威而頗受后人責難，認為他是專制主義的倡導者；盧梭也因其“公意”概念的抽象虛幻性、理論本身的難以實踐性以及浪漫主義的烏托邦傾向而遭受指責。但是瑕不掩瑜，再多的缺點也不能遮蓋他們思想的偉大和智慧。我們今天再學習這些理論，不光是要熟悉理論本身，不光是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而更重要的是要看到這些理論背后的哲學家身上所具有的精神。我們應該學習這些哲學家思考人類問題的科學主義前提的正確性；學習這些哲學家敢于對抗權威的大無畏精神；學習這些哲學家為了人類更合理的生存秩序和更好的出路所具有的開創精神和探索精神。相對理論來說，這些精神是到了任何時候都不會過時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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