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北調中線工程作為當前我國水利重點建設工程,對解決華北地區水資源短缺、優化我國水資源地區間配置具有戰略性意義。該工程建設涉及大批非自愿性移民,整個丹江口需要搬遷的移民達32.8萬人,其中河南省境內庫區移民16.2萬人。按照省委、省政府的要求,四年的任務兩年完成,平均每年要搬遷7萬到8萬人,搬遷的強度已經超過了當年的三峽和小浪底移民。為此國家和地方政府部門相繼出臺了移民政策,以圖實現“搬得出、穩得住、能發展、可致富”的最終目標。縱然在實施移民相關政策的過程中衍生出一系列問題,但根本性問題是移民在安置地的適應和融合問題。為研究這一極具現實性的問題,筆者及所在的研究團隊受省教育廳委托,從公共文化建設的視角對南水北調中線移民村進行了問卷和訪談式的實證調研,以期厘清制約非自愿性移民社會適應的文化因素,提出促成非自愿性移民“落地生根”的政策建議。
一、鄉土文化傳統:阻礙社會適應
丹江口庫區移民河南境內大都集中在南陽市淅川縣,該縣位于豫、鄂、陜三省七縣(市)結合部,地理特征大體為“七山一水二分田”,以農業生產為主的產業結構,依然保持著厚重的鄉土文化。這種時代積淀下來的文化,一方面使社會更加趨于穩定,另一方面造成與外部社會的適應性困難。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非自愿性移民到遷入地表現出來的種種不安與不適應,其根源就在于鄉土文化傳統的不適應。
1.鄉土習性決定安土重遷。在豫、鄂、陜三省交界的淅川縣農村,由于受當地地理環境的影響(主要表現為不發達的交通狀況),雖然同處工業社會、信息社會,共享工業文明,但大多數人仍從事農業生產,世代定居在狹小的空間,平常接觸的是與生俱來的熟人社會和熟人事物,并逐漸形成特有的鄉土文化[1]739-741和鄉土社會結構。在這種鄉土社會結構中,淅川縣的村民們在生活上空間常常被土地所制擎,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言,“他們平素所接觸的是生而與俱的人物,正像我們的父母兄弟一般,并不是由于我們選擇得來的關系,而是無須選擇,甚至先我而在的一個生活環境”。他們的活動范圍突出表現為地域性特征,如以婚姻、市場等為紐帶而形成的婚姻圈、市場圈等。而在此類區域之外,他們與外部社會接觸較少,生活相對隔離,各自保持著孤立的社會圈子。這樣的社會圈子,最終成為鄉土社會中人們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的意識形態,“常態的生活是終老是鄉。假如在一個村子里的人都是這樣的話,在人和人的關系上也就發生了一種特色,每個孩子都是在人家眼中看著長大的,在孩子眼里周圍的人也是從小就看慣的。這是一個’熟悉’的社會,沒有陌生的社會”[2]6-11。也正是這種感覺的存在,使得生活在鄉村社會中的人們像是生下了根,形成了安土重遷的思想觀念。當面臨著搬出世代生活的區域,面臨社會環境的急速變遷時,各種心理上的矛盾在所難免。
2.差序格局導致關系依賴。南水北調中線移民在面臨鄉土社會變遷的同時,也經歷著因“差序格局”的結構變化帶來的對原有關系的依賴。費孝通先生認為,中國的人際關系是一種橫向的彈性結構——“差序格局”。即中國人在與人建立關系過程中,總是以自己為中心,如同水波一圈一圈推出去,與“己”越遠、關系越薄。人際交往中“差序格局”的存在使得我們在社會中的社會關系網絡(包括血緣、業緣、地緣等多方面)表現為丟石頭所形成的圓心波紋的性質,而這些關系中又以血緣關系(親屬關系)為最突出也最重要,這種波紋性質直接構成社會關系網絡結構。每一個網絡都是以“己”為中心,每一網絡中心都不相同。以差序格局為結構框架,以“鄉土”習性為血肉,所編織成的巨大的中國農村社會結構的網絡,而無論是各項社會制度還是每一個個體都是深深嵌入到這一社會結構之中,從而使這種網絡具有強大的再生產能力。一般而言,每人的人際關系網絡一旦形成,不會因為時間空間的改變而輕易發生轉變[3]。而當南水北調的移民來到離家幾百公里以外的地方時,原有的社會關系近乎斷裂,如處于自身“水波外圍”的社會關系趨于消失,處于“水波近紋”的社會關系因為地域的變遷而人為的強制性疏遠。因此,對于具有濃厚“鄉土氣”的農村移民來說,讓其在非自愿的情況下背棄原有的社會關系,重新建立一種新的社會關系,若沒有政策導向、政府扶植將極為困難。
3.農業文明導致墨守陳規。生活在相對偏僻的淅川移民,所處的文化可以說是一種以農業文明為主導的文化形態。“在這種不分秦漢,代代如是的環境里,個人不但可以信任自己的經驗,而且同樣可以信任若祖若父的經驗。一個在鄉土社會里種田的老農所遇著的只是四季的轉換,而不是時代變更。一年一度,周而復始。前人所用來解決生活問題的方案,盡可抄襲來作自己生活的指南。愈是經過前代生活中證明有效的,也愈值得保守。于是“言必堯舜”,好古是生活的保障了”[3]。而當移民被安排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里生產生活時,特別是遷入地或者安置地中的大部分則多以工業文明或者是以信息技術、生物技術等新技術革命為主導的第二次或第三次浪潮的文明形態下的社會時,他們面臨著以勞動分工為社會主導聯系紐帶的社會結構,從而與以往那種以同質性為標志的社會聯系紐帶之社會結構強制性斷裂,于是移民面臨的將是心理上的斷裂與強烈落差。加上中國農民的“鄉土習性”,這又注定了他們(移民)在接受新文化、適應新文化并發生自身改變的相對遲緩性。一般而言,生活在某一文化中的人初次接觸到另外一種文化模式的時候所表現出心理上的緊張和精神上的壓抑可被稱為文化震懾[4]98。而移民遠距離的搬遷必然發生較為強烈的文化震懾,進而這種文化間的不適應或者強烈的反差又使得移民產生強烈的被剝奪感[5]。對于這種文化震懾,如果處理得當,個體可以吸收外來文化為自己所用,如果處理不當則會表現為盲目排外。
二、公共文化建設:加快移民落地生根
為提高移民對新環境的不適應性、增強對新環境的歸屬感,河南省政府在南水北調中線移民的試點工作積極探索,并不斷總結實踐經驗。特別是河南省教育廳的相關領導,深入移民安置工作第一線,結合自身的業務特點深挖影響“搬得出、穩得住、能發展、可致富”目標實現的文化因素。通過實施具有針對性的政策措施,大大緩解了移民的思鄉之情、提高了移民對新環境的適應性、增強了移民對安置點的認同感和歸屬感。調查中發現,具體做法有:
1.挖掘文化能人,引導心里歸屬。許昌縣安置點在移民村文化隊伍建設時,注重挖掘和培養文化骨干,建設文化隊伍。如下寨村,一方面挖掘文化能人、注重文化人才的“自產”,通過對那些思想認識高、積極參與文化建設、能夠帶領移民進行公共文化建設的村民進行培訓;另一方面積極挖掘民間藝人,盡可能發揮其積極作用,把民間藝術形式植入移民村,形成特有的文化形式。正是在文化能人的帶領下,以移民喜聞樂見的文藝形式,宣傳移民政策、解除了移民的疑慮,加強了移民與地方政府的溝通,以點帶面,加速了移民對安置點的心里歸屬感。
2.加強文化交流,強化當地認同。已有的研究表明,社會交往的過程就是人與人之間相互溝通、相互協調和相互接納的過程。移民與當地居民的交流越多,其“邊際人”心態越弱。個體是文化的載體,移民與當地居民的交往也是文化交流、融合的一種途徑。移民從交往中學習了解當地文化,理解當地文化,自覺地調節原有文化和當地文化之間的沖突,不斷弱化“邊際人”心態。如下寨村在春節期間,組織舞龍舞獅、劃旱船等愛好者在安置點、臨近村莊表演節目,贏得了當地群眾的一致贊揚。當移民的行為被當地居民肯定后,移民內心自然會強化對當地的認同感。
3.搭建文化平臺,加速心里融合。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下寨村正緊鑼密鼓地準備原來家鄉一年一度的“古會”。作為集會貿易形式,“古會”的規模相對較大、商品較多,持續較長,再加上文藝演出(如戲曲、舞蹈等),與會的人員也比較多。看似簡單的一場商品交易會,背后卻隱藏著移民與當地居民的心里融合。因為對于安置區的原居民而言,他們同樣需要適應由被安置移民所帶了的全新社會關系。當然這種適應是具有可選擇性的,由于這種人際交往中的“差序格局”,當地居民可以選擇在不輕易改變自己人際關系網絡的基礎上,安排移民的交往“位次”,而這種位次往往無意識地就被當地居民安排到了自己的“差序格局”之中,不斷加速移民與當地居民的心里的融合。
4.科技文教下鄉,增強發展信心。在南水北調中線河南安置點,當地政府積極對移民村的農業建設提供專門的農業生產培訓,聘請專業技術人員為移民村產業文化服務,使移民村群眾早日適應遷入地的農業生產方式;鼓勵移民村發展副業,綜合移民村實際情況,扶持移民村發展重點項目(如村民提到的淅川酸菜,丹江魚等,依托移民村這個無形廣告,發展自有的品牌);開展技術培訓,并建立移民村與外界的信息平臺,方便移民及時了解外部信息,方便找到理想的工作。這樣一來,大大提升了移民對未來發展的信心,并產生信心效應②。對淅川農村跨縣外遷移民來講,對未來發展的信心可以推動他們積極適應新的環境,克服新舊文化等方面差異帶來的沖突影響,淡化“邊際人”心態,不斷強化落地生根的觀念。
參考文獻:
[1]錢靈犀,一位中國智者的世紀思考——費孝通學術思想探究[A].社區研究與社會發展[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1.
[2]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3]張麗超、皮海峰,生態移民與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J].三峽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1).
[4]鄭杭生.社會學概論新修(修訂本)[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8.
[5]王玉德,彭桂芳.三峽移民心態研究述評[J].三峽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