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瓊的詩

玫瑰莊園（組詩節選）

蝴蝶

誰是美人 面對比刀子還鋒利的鏡子

我突然對祖先遺留的玫瑰莊園詢問

它半浸在月光中的庭院陰森的樹木

在風中不斷哭泣的磚塊誰曾是

美人？散落滿地的玫瑰花瓣？誰嗅到

五位如花似玉的祖母的氣息美人

在過去的歲月里鏡子樣的時光

打碎她們美麗的清夢無人裁剪的玫瑰

陷入回憶之間還有一只兩只的蝴蝶

來來往往將往事的煙云擰成歌謠

落花星辰和散失在花葉間婦人的嘆息

誰曾是美人啊在嗩吶和玫瑰莊園

蝴蝶在盛開的花朵間解開藍布包裹誰是美人

當地主吸大煙的祖父在懶懶時光中思考著

拾起五個女子月光樣的年華如銀子樣

散落在地的幽怨走進陰郁的玫瑰莊園

蝴蝶拄著青春的拐杖在后花園里嘆息

遠方而來的我在半盞燭燈下翻閱往事

在透明的紙上寫著歲月蒼老的名字

零亂不堪的舊夢你懷著往日的熱情飛翔

在后花園你是一位魂魄不散的美人

你在青苔瓦菲在青青樹葉上

停留在時間的長河中盛裝露水

如今如今只留下殘敗的玫瑰流淚

落日

它如此透明地在后花園的兩棵樹木之間

我再也看不見那個啞巴老人的身影

我相信他已經化作兩棵樹中的一棵

葬送青春和命運的莊園 你為何連一個

孤零的老人也不肯放過 一定要讓他死后

還變成你的一部分讓你統治著

只有它還站在宿命莊園微笑

它的光芒拂過那柄生銹的鶴嘴鋤

落日寫下幾個斑駁的圖案黃昏中的莊園

落日如同生命中最重的嘆息

在時光的墻上重重敲擊了一下

白發蒼蒼的屋檐低頭陷入了沉思

而我我還是一個遠游歸來的少女

對這個年歲已老的莊園我只是少年

我看見落日懸掛在紙窗欞上像

那個啞語的花農它內心的呼喊

無人傾聽我坐在后花園的廂房里

傾聽時光像花瓣一樣越落越快

落日它像從玫瑰莊園掉下來的樹葉

無限逼近面如土色的我與泥中的祖先

黃昏的風間我聽見玫瑰莊園泥土的哭泣

無力回天的哭聲像五個后花園苦度余生的祖母

一個啞巴的花農還有死在大煙中的祖父

只有落日謎樣的微笑拂過死寂的后花園

鏡子

它打開自己見到自己的命運然后是

窗外的一棵樹在花叢間搖曳

我面對的是神秘的祖居和消逝了二十三個春秋的

古老園子 玫瑰莊園門口一面涂滿靈符的

鏡子讓我在這個花果飄零的下午充滿

傷感它仍舊光潔如初如同自我節制的祖母

在幽閉的后花園度著內心孤獨的年華

我看見高懸的鏡子它布滿的靈影像火一樣

燒烤著我我不敢伸手握住它啊那一片

如同玫瑰一樣散落的時光在后花園

這個下午我和一面高懸的鏡子

一同碎裂存在八十六個春秋的玫瑰莊園

在鏡中不斷浮現我眼含淚水

光潔的鏡子讓我想起那些死于非命的親人

溺死水井的大伯父還有吊死屋梁的三祖母

一個終日吸煙無所事事的祖父繁華的宿命

我必須忍住淚水風還是以不祥的預言剝開往事

成群的風走了過來消失了

成群的影子走了過來消失了

只有一面幻象的鏡子在玫瑰莊園的門上高掛

目光所及的玫瑰莊園倒懸鏡子里的宿命

身不由己的祖母只有灰灰的天空中

幾行雁陣留下無限的嘆息我聽到鏡子的尖叫

流著淚水我開始顫抖一下

雨水

昨夜玫瑰和雨水一同在風中飛翔

然后黑夜陷落夢中變形的尖叫

長滿青苔的石階在蝙蝠的翅膀間延伸

雨水為玫瑰花園推開洗滌后的青天

很多年了被人偽造的滄桑在風中傳頌

只有雨水對于莊園是真實的

也許只有來自高處的水才能洗盡它的骯臟

很多年了雨水一直在玫瑰莊園徘徊

如今的我坐在莊園里傾聽雨水的聲音

還有舊日年華對于祖居

我一個遠游的女子已經無法敘述

祖輩的往事紅漆的家具和雕龍的太師椅

讓我目睹舊年的繁榮我流落異鄉

以夢為家在紙上建筑另一座玫瑰莊園

以云為馬的祖父在大煙的云中

咳了一聲他薄暮的氣息讓我心驚膽顫

我坐在房里繼續與雨水交談

它見到我的祖父如何由紅光滿面

變得滿臉蒼白疾病纏身還有我的二祖父

如何決斷地告別玫瑰莊園遠走他鄉

雨在我的門外喋喋不休地敘述像一個

風雨之后的老人它的孤獨無人傾聽

許多年只有長滿青草和失意的屋頂

在它不急不緩的敘述中企圖睡去

花朵

仿佛它們早就擱在這里在莊園寧靜的光線中

秩序已定我來的時候它們如同高手們的棋子

站著時光結在它們身上濃郁的顏色

只有它們在莊園用更為野蠻的姿式站著

這些日子我將自己鎖在莊園的一間屋子里

忙著與虛幻時空中的人物交談

有時也放下書卷在黃昏中

在空蕩蕩的玫瑰莊園中散步或者

與死去的先人交談內心孤獨而寂寞的花朵

在莊園香馥的插言讓我感到

古老的時光依舊沒有逝去書卷青燈窗花

還有無數雙哀怨的眼睛在盯著

我來到它們中間祖母發鬢低低的幽怨

像莊園的花朵一樣掙扎地開放

幽閉的囚禁她們古典的氣息

在時間的刀上墜落成無限的遺憾

我必須用平靜來恪守莊園的聲音繁華似流水

熱鬧如虛幻一個年長者曾經對我說

但我一個凡俗的女子從骨子里向往流水

迷戀著虛幻還有比它們更清澈的清夢

莊園的花朵們肅穆地排列它們站著

傲視時光和世事地開著落著它們是莊園

唯一深入時間的內心的實體它們的熱烈

讓我長久地沉默我想說的已來不及開口

鴉

莊園長滿時光的樹枝那黑色的樹葉

在跳躍著但是它沒有飛翔

只有它在鳴叫我才知道一只停落的烏鴉

它病態的恐怖鳴叫讓莊園涂上神秘的色彩

我初返玫瑰莊園便是它的鳴叫

讓我覺得莊園的面孔充滿古老的憂郁與幽閉

一只烏鴉讓我懷想一位在彼岸的詩人十八種姿

式

讓我誦讀也讓我迷戀但在莊園一只烏鴉

只有一種姿式半垂在枝頭

像一位將逝的老人一樣它的鳴叫

充滿宿命的黑色它不再是我課本中

將石子銜入瓶中喝水的那只它不是

企圖食掉我的肉體的那只它犯有嚴重的大麻癮

躺在樹枝上呻吟或者仰望巴掌大的青天

回憶年輕時遠飛的理想如何冷卻消失

最后變成一只懶懶的鴉它還在樹枝上站著

我坐在書房里翻閱一位叫于堅的詩人

以它命名的詩該如何感受這一只烏鴉

一生有著的不幸是如何讓它銜著

玫瑰莊園里的祖父咳嗽了一聲

烏鴉的內心有著令人心碎的回憶許多時候

她都把手放在胸上目眺遠方淚流滿面

這樣她壓住的憂傷才不會脫腔而出

迷茫壓住昔日的繁華我一個老地主的后代

玫瑰

愛情的火焰冷卻在荒涼的莊園

它只是一株冰涼冰涼的植物它的紅

是壓抑它開著它是血液

痛苦者的血液鮮紅地盛開

我見到它們終于雖然我從祖母的

回憶里找不到昔日的繁華我知道莊園

只有病態的玫瑰盛開和疾病一樣的寂寞滋生

這個莊園已經盛不下一點點熱情

只有玫瑰的陰郁在四處晃動往昔的繁華

已經泣不成聲它怪異的氣息

和被時光緊緊收藏的暮氣都化著一股塵埃

只有它倒下時我才會從家譜中翻閱懷念

風刮過古老的樹枝雨打著荒蕪的后花園

衰敗的玫瑰還在開放盛開的玫瑰

它一直開著 將宿命的紅開在莊園里

我從國外留學歸來的祖父西洋的崇拜者

他親手種植的西洋花讓我滿懷憎惡

我像憎惡吸大煙的祖父一樣憎惡它們

它們熱情的開放像一盞燈誘惑著另一盞燈

高高掛在莊園的門檻上它用手觸及到

古老莊園晚年的憂郁一個人甚至一個時代

多么像這個古老的莊園繁華落盡

只有背后的自然在嘲笑一群雜亂的玫瑰

在后花園讓我懷想的不是愛情而是虛幻

紅塵的黃昏

回憶布滿的黃昏我掩面而泣的遠游女子

在后花園寧靜的氣息中目睹時光像一條

下午的河流遠逝碎裂的鱗片閃著光

青春在水中鳴叫秋天多病而憂郁

站著的祖母跟隨從南方來的鳥哭泣

從空空的花園到萎縮風中的花盆

宿命的玫瑰枯死的樹呈現出新皮

隱居背后的人群可憐的在大麻中沉醉的祖父

他低低地呼吸穿過玫瑰開放的秋天

那些呻吟著的風呻吟著的樹五個向往愛情的

女子她們白茫茫的落盡鉛華的臉

她們一點一點流干了對紅塵的渴望

我六十年后的黃昏用這些散淡的句子

寫下這個即將倒塌的莊園的宿命它夕光中

薄暮的氣息讓一個懷春的女子充滿幻想

玫瑰輕輕地訴說愛情遠逝的聲音

風聲日夜拍打著灰暗的窗欞黃昏籠罩

凋零的莊園只剩下一片光亮照著比夢還長的

孤獨陰沉的冷清我的前面田園平靜

一雙蝴蝶飛舞墻角的蟋蟀低鳴

沒有誰會再回憶這個蕭條的后花園

它靜寂的美麗讓我心痛面對紅塵的下午

往事像河流一樣逝去只有五個從未

和愛情見面的女子她們在風中哀怨

祖母

寂靜的夜半時刻窗欞上漫流的玫瑰

不斷在你的夢中開放折磨了你一個冬天

在雪中你打開莊園的后門目睹

風雪中站立著的那棵愛情的樹倒了

那個守候你的佃農沿大雪去了遙遠的地方

他除了能給你愛情什么都沒有

他一個吸食鴉片的地主貧窮得只剩下物質

你的選擇便是二者之一

六十年后的今天我坐在黃昏的風中

回憶有關細節仿佛時光倒流入那年

滿臉的雪間隔了愛情的溫暖讓今天的我懊惱

我知道塵世間虛空的幸福不過是遠方的幸福

冬天的雪 它堅硬而飄逸它的光芒

灼痛了一顆懷愛的心你一個讓貧窮

傷害了自尊的女子那個冬日的選擇

讓我至今抱怨不已 我一個徹底的女權主義者

虛構的紙上生活了多年的人這些年

現實的雪常常將我凍傷但我還會坐在后花園

在紙上寫下：一生便是尋找著令人心動的愛情

仍在這個比那年更為現實的世界堅信虛幻的愛情

風吹著后花園無人裁剪的樹木陰郁的

玫瑰的香味雪一樣飄了過來在這季節

后花園即將倒塌玫瑰也會堅定地開放

像雪一樣哪怕面對落下便融化的宿命

我

我必須放棄回憶中的后花園回到

現實的世界就像在生活中我放棄真實的淚水

帶上一張面具在周圍形形色色虛構的人群中

活著行走微笑地把手伸向厭惡的人

在后花園這個寧靜的城堡它收藏了我

真實的內心風吹來秋天的美景細石的小徑

玫瑰開放昆蟲低語一只驚起的鳥飛升

初紅的葉片映亮寂靜的黃昏

那只鳥飛向我眺望的流水之外隔了六十多年

它盤旋翅膀的身影讓我疼心玫瑰和詩歌

日夜撫慰受傷的我它們比鴉片更迷人

我必須守在這個神秘而美麗的后花園中等待

它的寧靜沾滿我的全身在秋天的黃昏

讓一些荒涼的念頭更加荒涼下去那些玫瑰

緩緩地踱著步子跟隨晚風一同穿過門扉

投下五個細小的瘦影成為我詩句中的一行

我遠離現實回到這個莊園帶著三卷

潮濕的書不合時宜的女權主義者的念頭

在暗淡的光線里默默想起有關后花園的世界

五個女子不知是幸福或者不幸的生活

一個下午那些散落花園里的廣闊的憂傷

連同暮色環繞的玫瑰莊園那只愛情的鳥

越過糾纏不清的念頭跟難以推測的時光

它的鳴叫讓我重新回到了帶面具的現實中

針線

纖纖的手指撫摸草色煙光的繡花飾物

古老的針線散發出時光的霉味我的祖母

用它把自己的命運無望的愛情縫進她

虛構了一輩子的被面讓它溫暖冰凍的

回憶年輕時有過的心動我在六十多年后

想起昔日的情形胭脂良玉雕花外衣

唯獨沒有它在后花園那間陰暗的房子里

它懷舊的氣味多像祖母內心的嘆息

慢慢地讀著回想它收藏著一個中國女人

一生的時光回想她曾有過的眺望的眼神

怦動的幸福淚斑的布鞋絲帛的往事

那充滿整個生命的無法傾訴的隱喻和蒼涼

就像今天 面對比針線還凌亂的記憶

夜鳥從后花園飛過它的鳴叫拍打著我的腳根

趁著古典的月色在時光的紙上寫下

這些七彩的針線和一個中國女人的一生

燈光照亮花葉 晚風吹干露水回憶點燃

往事那些清麗憂傷圣潔纏綿的愛情

不曾逝去它們像雨水一樣浸濡著我的內心

沿著針線的腳步成了后花園一幅感傷的織錦

小徑落花滿地屋里涼氣逼人只有玫瑰

在秋風中無悔的開放在那些針線中

中國女人的愛情后花園令人淚下的傳奇

它們一針一針織成了玫瑰莊園秋夜的美景

秋夜

秋風涼透了屋檐上的雕花草蟲的嗚咽

驚嚇的夜鳥在花叢里笨拙地撲打著翅膀

滿天的星光重新返回莊園柔和的樹影

映襯秋夜的寧靜遼遠的記憶越過花瓣的露珠

那些玫瑰是易逝的那些美人是易老的

那些繁華是易落的只有愛情它不會凋零

就算老了以后你也可以坐在爐火旁

回想有過的溫柔眼神和幸福良辰

思念涂黑了潮濕的遠方玫瑰在這里預示的

不是愛情一個失意的老地主沉醉于鴉片中

他病入膏肓他疲倦地沿著秋色不斷衰老

古老的門扉歲月斑駁頹廢的院墻野草滋生

柔光里搖曳著玫瑰的清香荒蕪的后花園

無人看管的樹木也病了默不出聲相互

離散又靠攏陳舊的往事在秋風中墜落

命定不詳的氣息沿著秋色變濃我緊跟著

反復地傾聽宿命的莊園有過的愛與寂靜

都化作飄揚的文字看見一張淚水漣漣的臉

趁著月光打開祖母輕描淡寫的一生

風吹過莊園那些歇下來的往事停佇

星星邁著挽歌的步伐走過輕風攜著

抑郁的曲調曼舞玫瑰的倒影從黑到黑

誰還在深夜祭奠往事誰還唱著落寞的

哀歌祖母一天一天變涼的綺夢

惶惑不安

那哭泣在夜中亮了起來遠處的樹木

近處的花影搖動著神秘和幽靜的燈火

在無人光顧的后花園明月添愁花朵

垂淚，白色的嗚咽加深了秋意最傷神的

眺望——那人不會沿著清涼的夜歸來

古老的轆轤轉動著水中的幻象穿洋越海的

玫瑰，臉上灑落的燈影疊在窗欞上的嘆息

不曾飄逝它們跋涉了六十多年于我的紙上

安棲剩下這個被回憶糾纏得疲倦的后花園

它收藏了家族的宿命和五個女人的青春

讓鴉片吞食的玫瑰啞語的花農失言的月光

穿過滴水的屋檐滿懷幽怨地站在臺階

披著長發的幽靈還不曾走遠無月的夜里

它的哭泣穿過長廊廳堂寬闊的庭院

牽牛花盤繞著微風樹木翩翩起舞

幻象重現的后花園塵世阡陌井然

剩下的玫瑰虛構了另一個黃昏它們

一旦開放便陷入回憶多少往事從

紙上的秋天歸來多少夢幻跟眺望的遙遠

離去來自內心的惶惑無法抗拒在凋零的

哭泣中一行淡淡的薄暮動了一下掩面于

陰影中的人越來越傷心黑夜帶走了多少

深刻的淚水白天積聚了多少熱烈的吟唱

在后花園玫瑰跟春天總隔得那么遙遠

青衣

冬夜出走的人終日憂郁的大伯父

長滿時光的樹枝上南方來的鳥唱了

一個夏天祖母的翡翠煙斗半垂著

他夢見水井中的幽靈向他招手

昨夜進入夢的女子井中的幻影

交叉的煙云他聽到她的歌唱

回到水中回到水中一而再的尖叫

紛至沓來的幻象它讓憂郁癥的伯父

心事滿懷井中一定還有另一個世界

他夢見的女子落入水中她在窗下

一閃而過她對他燦然一笑那一襲青衣

搖曳吐氣若蘭香氣沉沉夜色寂靜只有

青衣潤物無聲幽夢侵人他夢見的女子

一束光掠過露珠上的月亮流水的黃昏

他朝發暮至的渴念斑駁的鴉片中四月的

玫瑰莊園殘忍的花朵枯萎混雜著欲望的

雨水落下它澆醒了伯父軀體內的花朵

青衣撐著黑傘在夜里的玫瑰中走過尖叫的貓

暗淡的星星閃爍紫色的光井水中的女子在低唱

“回到水中回到水中”哭泣的伯父……

六十多年后我回到這個莊園在有月的夜里

穿過清澈的井水我聽到伯父細若游絲的叫喊

“青衣姐姐帶我上路”然后井水響動

月光碎裂秋風隔開了投井的伯父和我

菊花

紙做的燈籠飄了過來點亮了窗欞上的寂靜

水中淡出來的菊燈紅色悱麗的夢沿著

門扉行走暗影里的花農啞語的燈

祖母的發髻菊在燈中開放絲綢的花瓣

落下秋風中的嘆息祖母雙排紐扣的裙子

剪辮子西洋服雪茄煙紳士帽進化論

戀愛文明拐杖救國的夢自由民主……

祖父在鴉片的青煙中目睹菊花的燈熄滅

三寸金蓮紅繡鞋浴水鴛鴦紅蓋頭長褂

龍脈鳳冠銀飾蘭香賬本算盤 地租……

消瘦的月光秋風中的菊花古典的水銀漂過

游園驚夢玫瑰的往事大麻癮宿命的波浪

穿越玫瑰莊園今夜的月光里這片遺忘的

菊花在衰敗的莊園開放弱不禁風的祖父

手持線裝詩詞輕頌“蘭佩紫菊簪黃”

可惜再也無法理舊狂只有一聲咳嗽中

看見素面朝天的小姐溫柔鴉片的暗影溫柔

漂在秋風的菊無望的燈在秋天中衰老下去

剩下一顆枯萎的心再也等不到春風吹拂

多年以后當我再次歸來這個后花園里

只有大片的菊花開著它們的姿式

像一場夢醒后的回憶也像一個雨水過后的

春天在大片的玫瑰中時光緩慢地流轉

菊花浮香一點兩點枯敗的金黃

石頭

夏日的雨水洗刷著石頭內部的黑暗

圓形草地間環繞的高墻陰郁的石頭

遍布玫瑰莊園它們寧靜而痛切的面容

像雨后升起的星辰干凈地站在玫瑰的深處

孤獨而純潔的石頭傾聽墻外的聲音

伸出柔軟的枝頭夏日的石頭

深藏女人的愛與孤獨祖父卑微的靈魂

玫瑰凋零簌簌落下白石頭枯萎

遇見的石頭小徑對于五個女人的愛情

它是難得的肉身對于五個女人的生命

它是悲劇中僅有的靈魂隱密的黑暗中

她們那顆顆受傷的心有著石頭一樣的堅硬

石頭站在莊園中往事的細節被時光

模糊墻外的樹木在夏夜中顫抖

時光一天一天地衰老石頭張望著想挽留什么

從假山到池沼從曲廊到碑文石頭像斷裂的

琴此時重返玫瑰莊園的心情

安寧的祖居我內心卻如同枯草一樣

對衰老的莊園有著近乎馴服的憐憫

在石頭間深埋著回憶與往昔的不幸

當夏日的雨水洗盡滄桑我灰燼的詩句

等待它在深夜的誦讀這百年之后泛黃的

詞語在夏日深夜的莊園天上的石頭

閃著光亮啊石頭飽含莊園的孤單與憂傷